第44章 奇遇
第44章 奇遇
言卿舟就這麽辭別了衆人, 去往他該去的地方。他也沒有食言,每隔十天半月,便會寄了書信來。
一開始, 鳶眉上下值的時候少了他的陪伴,是有些不大習慣, 可漸漸地她也習慣了一個人走這條路, 更何況有時卞道仙路過時會捎她一程, 倒也算不上孤獨。
兩人就這麽鴻雁傳書, 一傳就是一年。
大約在分別的那年,她對他的那點情感還稱不上愛。
可時間越久,她便發現,自己好像可以在這些述說日常的文字中,勾勒出一個具象的他來。
三年之約尚有兩年, 可她開始期待他的來信, 也會迫不及待把自己的見聞與他分享。
在這過程中,他們并沒有因為分離而變得疏遠,反而還親近了不少。
或許, 用不着三年, 她就會松了口。
轉眼間, 她已過完了二十二歲的生辰。
從衙門裏走出來的時候, 天色尚早,路過一家鋪子,門口挂着虎頭帽,小紅鞋等琳琅滿目的小物件。
在這一年裏, 卞道仙也已成了家, 如今表嫂也已經懷胎八月,因而她看到這些小玩意兒便有些走不動道了。
她踱了過去, 把一只虎頭帽拿在手心裏一比,那東西居然比她的巴掌大不了多少。
掌櫃見狀便趕緊上來,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眼,見她身材窈窕,便問,“小娘子這是要送人嗎?”
鳶眉點頭道是,“想送給小外甥女的……不對,還不知是小外甥還是小外甥女呢……”
掌櫃道,“小娃兒不分男女,像你手上拿的就不錯,不然……今年是豬年,拿頂豬崽的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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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眉又到處瞧了瞧,這才挑了幾件小物,叫掌櫃包了起來。
回程的路上,她和菱香邊走邊說話,拐入桂子巷,朝自己的宅邸走去。
路過言卿舟租過的那間小院時,她不由得往那新刷的朱門掃了一眼,沒想到吱呀一聲,門開了,從裏面走出了一個陌生的婦人,拎着一筐雜物堆在了門邊。
她這才收回失落的眼神,繼續往前走。
忽而想起,這個月還沒等到他的來信。
她心不在焉地走着,袖子卻突然被身側的菱香扯動了一下,“娘子……”
鳶眉見她猶猶豫豫,擡眸便往前看去,卻見自家門口站着四五個人,有幾個身着短打的侍從,亦有梳着雙丫髻的丫鬟,而他們簇擁着的,則是一個華貴雍容的婦人。
只一眼,她渾身的血仿佛凝固住,雙腿也僵在了原地。
這張臉算不上熟悉,可她倨傲淩人的氣魄,卻是她見過的所有人裏,最獨一無二的。
這樣的氣質,想要令人忽略都難。
一年前,當她在大将軍廟見過她時,她便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所有人都覺得是她多想,她也便将這事淡忘了。
這會對方已來到她門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又應當如何應對?
正當她釘在原地愁思苦想時,婦人也已發現了她,她看上去情緒有些激動,臉上脹得微紅,眼裏似有水光微閃,聲音也是顫抖的,“你就是葉茵?”
鳶眉聞言微愣,心頭那顆石頭雖稍稍回落了些,卻仍有些納悶,沉吟了一會,她不答反問,“請問你是?”
婦人這才後知後覺道,“對,瞧我,竟是忘了自報家門,也難怪你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鳶眉見婦人态度還算親切,不禁更加疑惑了。
婦人見她面無表情地釘在那裏,便揾着臉上的默默淌下的淚痕,抽泣道,“那日我在大将軍廟見到你,一下子便讓我想起……我失散多年的女兒來……”
原來是竟是這樣。
鳶眉看着她忽地就淚流滿面,心頭也有些發懵,躊躇了一會才道,“這位大娘子恐怕認錯人了,其實……那日是我騙了你,我并不在寧陽長大,而且我有爹有娘。”
“不會的……你鼻尖這顆朱砂痣,跟我女兒一模一樣……”婦人說着便走上前來,擡手便想撫摸她的臉。
鳶眉幾不可查地倒退一步。
就是這一步,婦人臉上半幹的淚痕又重新溢了出來。
見她思女心切,鳶眉雖無法與她感同身受,卻也有些不落忍。
婦人哭了好一會兒,這才重新擡起那雙早腫如核桃的雙眼道,“我的身份,是有些複雜,可我卻清楚記得,二十二年前,也是這麽一個寒冷的冬天,我誕下了女兒,後來……我和她在如意巷附近走失了,而後我便再也沒見過我的女兒……”
婦人說得斷斷續續,鳶眉越聽,眉間越是微蹙了起來。
婦人所說的是真是假,她雖還一時不能分辨,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原來的家與如意巷僅僅相隔兩條街而已,婦人既然還不知她的真實身份,可又為何能準确無誤地說中了這個地點?
她的臉色隐隐有了變化,卻仍有些将信将疑,“既然你與女兒失散多年,那為何從大軍将軍廟見了我一眼,如此信誓旦旦地認定我是你女兒?”
“因為你鼻尖朱砂痣,還有……你與我那前夫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話音剛落,鳶眉心頭便浮起一陣微寒。
她的思緒忽地飄得極遠,她想起小時候,每一次阿爹帶她出門,總要被人調侃一句幸好女兒不肖父。
她爹長了一張國字臉,五官也頗有西北人的雄厚,她卻截然相反,她的身形外貌,都與南方水鄉的小娘子差不多。
她也曾暗自慶幸沒有繼承了她爹的相貌,女孩子那般渾厚,那還怎麽得了,首要一個,嫁人就成了難事!
可這個人聲稱是她的生母,又說她長得與她前夫肖似,那麽她這個所謂的前夫又是誰?
她暗暗掐緊掌心問,“敢問你前夫姓甚名誰?”
婦人說了一個她完全沒聽過的名字。
她立刻搖了搖頭,并不打算往下聽,而是直截了當道,“世上的人那麽多,總有一兩個長得相似的,就憑這點,就認定我是你女兒,未免太過牽強。”
聶大娘子見她倔強地揚起小臉,從那緊抿的嘴唇裏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見她俨然不信她的話,不禁也有些潸然,忖了忖道,“我還有一物,能證明你是我的親生女兒,不知……你對這東西有沒有印象?”
她說完便從袖籠裏掏出一塊通身碧綠的玉璧來,鳶眉見那玉璧上熟悉的紋路,不禁伸手撫向戴在胸前的鴛鴦玉璧。
她以為她不慎将它弄丢了,可摸到那微微凸起的位置,她又愣住了。
聶大娘子見她愣神,又朝她抛下一記火蒺藜,“我是聶祺,是你的生母,亦是……當朝皇後。”
見她眸裏燃起勢在必得的氣魄,這樣攝人的氣勢,又豈是尋常婦道人家所擁有的?
可這樣的消息對她來說太突然了,她不明白,為何自己從小享盡父慈母愛,卻不是他們的親女?
眼前這個婦人,她太過陌生,氣勢又過于威嚴,無論她說的是真是假,都讓她感到踞蹐不安。
如今她獨自生活得挺好,并不需要有一個這樣的生母來打破她的寧靜。
“我信你,娘娘,”她沉吟道,腳心卻慢慢倒退,“可是二十多年過去了,您也早有了自己的孩子,又何必非要尋回我呢?”
聶皇後見她竟是這般決絕,只得又緩和道,“我知道你養父母亡故,眼下也只孤零零一人,又為何不肯跟我回去呢?我也跟陛下說了你的情況,陛下同意你進宮來,以公主之禮待你,這不比你在外風吹雨打強?”
可這些榮華富貴,她卻不為所動。
皇上同意她進宮又如何?她不是皇上親女,他又怎會對她視如己出?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更何況,六年前,下令江家滿門抄斬的也是他,害她入教坊司折磨的也是他,她又怎會為了自己享福而叫他一聲爹?
她搖了搖頭道,“對不起,我不願意。”
“放肆!”皇後身側的侍從便要上來拿她。
“都住手!”
這些人被皇後一呵,這才默默退了回去。
皇後又看着鳶眉道,“也許今天對你來說太突然了,你再好好想想,我會給你時間。”
說完便揮一揮手,帶着那群侍從消失在她的眼前。
菱香跟着看了一出戲,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見聶皇後轉身離去,這才觑着她的臉色道,“娘子,這人……真是皇後娘娘嚒?”
鳶眉情緒還有些激動,半晌,才嘆了一聲道,“她是誰,都與我沒幹系。”
兩人就這麽回到宅子,将才的好心情全被那個不速之客攪亂,到了夜間更是輾轉反側。
第二天到了衙門時,眼下的青影掩不住,同僚們問起,她也只是淡淡一笑,這樣的事……她還真不知道如何開口。
就算她開了口,也不見得有人信她,畢竟這事……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連她也是做了一番掙紮才相信了她的說辭。
卞道仙則一整天都外出公務,直到快下值才回到衙門。
鳶眉強撐了半日,這會子也沒事做,便支着腦袋靠在案前打盹,被他進門的動靜吓了一跳,這才猛然清醒了過來。
“表哥回來了,案子還順利嗎?”她剛直起身來,冷不防地又是一陣困意襲來,她忙掩袖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這才不好意思地望了過來。
他見她臉上還有一抹淡淡的紅痕,便随口問道,“都要下值了,怎麽這會還睡,昨夜沒睡好嗎?”
她這才小聲道,“昨晚一夜沒睡……”
“這是怎麽回事?”
鳶眉便把昨天之事說了。
寧陽這個地方,與建京相隔千裏,這話說出來就少了幾分可信度。
卞道仙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哪曾見過皇後娘娘的金面呢,一開始,還是将信将疑的态度,直到鳶眉說,“我原本也不信,可是她有我自小随身佩戴在身上的另一半玉璧,莫非這也有假?”
他到底還是信了,沉吟了會道,“那你又如何打算?”
她堅定道,“我不想去皇宮,也不想當什麽公主,可我怕……”
他明白她的顧慮,畢竟她是在民間長大,她的意願,又如何能與皇家的權威抗衡呢?
倘若皇帝一朝下了聖旨要封她為公主,又有誰敢說一聲不?
可眼下,既然皇後娘娘說了會給她時間,想必并不想弄僵他們母女的關系,那麽這件事就暫且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說,“你放心,如今你是我表妹,就算皇後娘娘想接你回去,想必也要經過卞家,我回去,再跟爹想想法子。”
鳶眉感激道謝,不在話下。
後來的事實證明,鳶眉并非杞人憂天,皇後娘娘遠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執着,不久之後,她又見到了那位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