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告別
第43章 告別
鳶眉剛回到卞家就将此事跟阿琴說了。
“什麽?”阿琴聞言, 止不住睜大了眼。
卞道仙緩了一步進來,剛好将她的話也聽去了些,便問道, “那麽表妹認識那婦人嗎?”
鳶眉實在對她沒有印象,卻也不敢保證婦人是從哪兒見過她的, 正因如此, 婦人看向她的眼神更加琢磨不透, 令她有些寒蟬若驚了起來。
“我不确定我有沒有見過他, 不過我見她頗具威儀,恐不是什麽尋常人物。”
她不知道裴疏晏還有沒有派人打聽她消息,她也明白,寧陽和建京相隔甚遠,大概也不會是建京裏來的人, 可她心頭還是有些惶恐不安。
她仔細回想那婦人的眼神, 她望向她的時候,幾乎是眼皮一眨不眨的,那雙眸子又翻湧起好幾種她讀不懂的情緒, 并且這人一上來便想打探她的底細, 又怎能不讓人起提防之心?
卞道仙卻覺得是她想多了, 一年過去了, 他不覺得有一個男人能夠在這麽長的時間裏,大海撈魚般地尋找一個逃妾的下落。
只是見她這般擔憂,他不忍把話說破,便只安慰道, “你放心, 就算是建京來的貴人,也不可能一下子便找到你, 況且,你既沒吐露身份,想必她更不會懷疑你什麽……”
鳶眉也知道自己可能是杞人憂天了,她不想麻煩其他人,也不想別人替她擔憂,便點點頭說,“表哥說得是,大概還是我多想了。”
阿琴便拉着她的手道,“聽你這麽一說,我也有些不放心,要不你陪我多住一程子,等過些天再搬回去也不遲啊。”
鳶眉掃了卞道仙一眼,見他面色平和,這才點頭道了聲好,“又得麻煩你們了。”
阿琴嘆了口氣道,“這叫什麽話,這算得上什麽麻煩,你能來陪我,我巴不得呢。”
卞道仙也附和,“阿琴沒有姐妹,你多來陪她玩正好,不必說麻不麻煩的。”
她唇邊露出淺淺的笑靥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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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是節後開衙,鳶眉便坐着卞道仙的車一起前往衙門。
到了衙門,卻見言卿舟已經先他們一步抵達了,坐在正堂對着手中的一張書帛怔怔出神,連他們走到跟前也渾然未覺。
“發生何事?”卞道仙見他眉心深鎖,不由得開口問緣由。
言卿舟聞言擡起頭來,見他們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跟前來,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垂下眼皮便将手中的書帛又重新卷了起來。
“沒什麽……”
卞道仙認出那書帛背後的紋路,知道那是一封任命書。心頭暗忖,他在寧陽任知縣以來,澄清了寧陽由來已久的腐敗,這樣的政績,使得他在寧陽百姓的心中也頗有地位,所以……這不應當是罷免,極有可能是調動或升遷。
可是他的表情卻不是很明快,這便讓他有些納悶起來。
言卿舟收起書帛問衙役,“今日開衙的是哪樁案子?”
衙役翻開卷宗一看,“上午是吳大狀告妻子通奸還有王婆狀告兒子侵占財産兩案。”
他點點頭,對鳶眉道,“表娘子把這兩人的狀子先遞我看看吧。”
“我這就去拿。”鳶眉說完便踅了出去。
卞道仙又趁機支退了衙役,這才壓低聲線問,“那封任命書……上頭究竟寫了些什麽,我瞧着你……心情不佳?”
“是上次那個齊撫臺,到聖上那兒舉薦我,”他說完頓了頓,“不過我不打算回去。”
一句話,将卞道仙的心說得跌宕起伏的,他好奇道,“不打算回,任命書都下來了,還能抗旨不遵不成?”
他淡然道,“我自會寫陳情書請罪。”
見他心意已決,卞道仙也知道勸不下去,暫且按住不提了。
言卿舟躊躇了片刻,又低聲問道,“表娘子……”
剛開口,便見鳶眉已取了狀子折回來,下半句便不再說了。
忙活了半晌,終于到了午休的時刻,他也沒休息,板着身子端坐在書案前,冥思苦想了好一會,這才遲遲動了筆,寫完又檢查了一遍,方才折好塞入信封,吩咐衙役快馬加鞭送去給還未走遠的信使。
接着又是一日又一日的等待,到了三月底,這才等來了回複。
信使給他重新遞上書帛,恭恭敬敬道,“恭喜禦史、賀喜禦史。”
他展開書帛一看,上頭的任命沒有改變,下面卻多了條批複。
他認出這是皇上的親筆。
他不知齊撫臺是如何說的,竟讓皇上鐵了心要将他召回朝廷。
他攥着手中的書帛,默然不語。
信使一走,其他人立馬圍了上來,紛紛向他道賀。
他向來性子平和,慣得這些下屬在私底下也有些“無法無天”,衆人替他的升遷賀喜之後,繼而又陷入無法自拔的傷感中,一個個抹着淚道,“言知縣,你一走,我們這些人該怎麽辦吶……”
相處這麽些時日,他亦是割舍不下,不禁拍了拍一個衙役的肩膀道,“總有人來頂替本官的,記住,不論來的是誰,都不能忘了初心。”
衙役哭得更厲害了,一個不留神,一滴鼻涕流了下來,弄得大家哄堂大笑。
他擡起眸,目光穿過衆人,像是一片羽毛,慢慢落到她的身上。
像是受到其他人的感染,她的眼眶也微微泛了紅,他心頭仿佛被一根線攥住了,勒得他隐隐作痛。
他當然舍不得這裏的一切,可最放心不下的,莫過于孤身在外的她。
鳶眉感受到他的眼神,不想自己成為他的負擔,掖了掖眼角便默默退了出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值時分,衆人漸散,鳶眉仍不緊不慢地收拾着東西。
這陣子,她和言卿舟都是一起步行回去的,這麽磨蹭,當然也是在等着他。
她真心實意替他感到開心,可一想到以後不會有人陪她走這一段路了,又好似不大習慣起來。
衙門裏的人也都知道言知縣在苦戀他們的女狀師,紛紛給他們騰出空間來,不一會兒,衙門裏就散得幹淨。
言卿舟心頭攢着一席話想跟她說,這會兒才慢悠悠地走上前來,卻不急着離開,而是喚了她的名字,“茵娘。”
玉石般溫潤的聲音仿佛帶了極沉的分量,鳶眉乍一聽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回過味時,心湖卻已淺淺泛開了漣漪。
她原以為她的心再也不會受男人而牽動的,可被他這麽一喚,她的心頭也像是覆上了一層蛛絲,多了點離愁別緒來。
任命書裏規定了他需在下月十五前回到衙門就職,眼下已經不剩幾天可以蹉跎了。
鳶眉默許他的叫法,緩聲問他:“你何日啓程?”
“也許就這幾日,”他說完又露出一絲缱绻來,聲音也變得悶悶的,好像帶了萬分委屈似的,“我是不想回到朝中那些紛争去的,那是爾虞我詐的漩渦,還是這裏簡單快活得多。”
人人都想往高處走,就他這樣的,可以說上一句傻。
可鳶眉卻懂他,他太純粹了,就像一塊璞玉,自然是不願落入俗流的。可人生在世,又怎麽會有那麽多得償所願呢?
鳶眉只能安慰他,“人生不會一成不變,我知道你舍不得寧陽,可未必去了建京,不會……”
他猛然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想聽這些,我只想知道你內心的真實想法,倘若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
在餘晖下,他微閃的眼波像是一片粼粼的海,洶湧的情愫蓬勃生長。
鳶眉不知應當如何回答。
若要說沒有,未免太過冷情,若要說有嚒……
正踯躅間,不知何時他已走到她眼前,擡臂輕輕将她拽了過去,她腳下一個趔趄,轉眼間就落入他染着烏沉木氣息的懷抱。
咚咚咚……
她的臉便靠在他胸前,耳邊是越來越快的心跳,她的呼吸凝住了,分不清這到底是誰的心跳。
他就這麽緊緊地摟住了她,時間仿佛靜止。
她的腦袋裏一片空白,一時也忘了推卻,可回過神來,才遲怔怔地發現,自己并不排斥他這樣的肢體接觸。
“你還沒回答我。”
他已經為她退讓多時,可到了今時今日,他忽然執拗地想知道她的答案。
“我……”
她被他近在咫尺的眼神攪亂了心神,猶豫了半晌,只用蚊吶般的聲音吐露心聲,“我會想……”
他瞳孔輕顫了一下,俄而,一點點歡喜逐漸從微揚的嘴角溢了出來。
鳶眉見他唇邊舒展,感覺自己的心靈也被撫慰過一般,她倒也不是扭捏的性子,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便大方了起來,又凝着他,緩聲補了一句,“也許,等我明天睜開眼再見不到你時,我就會想念你了。”
他又驚又喜,臉上的表情猶如風雲變幻,須臾才冷靜了下來,“既然你對我也有意,不如我這就向你舅舅提親,屆時,你再跟我一起北上,可以嚒?”
這樣的提議對鳶眉來說屬實過于突然了,她想,她是不讨厭他,可她也從沒想過與他共度一生。
雖然,他這個時候提出來,亦有他的急迫性,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她并不想被這麽急促地架着走,或許,有朝一日,她會動了與他結為連理的念頭。
可她明白,絕不是現在。
見她緘默,他這才緩聲道,“是我太心急了,你也可以好好想想再回答我也不遲。”
想到他們之間的霄壤之別,她像是被兜頭澆了冰水,一下子令她的腦海裏清醒起來,于是狠下心腸,一把推開他的懷抱,“對不起,我還沒這個想法……”
他的眼裏露出了疑惑,漸漸的,那眸裏的光也熄了。
她有些不落忍,卻只能快刀斬亂麻,“我怕給你希望反而會耽誤了你,其實……我并沒你想象中的那般好。”
他急得有些語無倫次,“你千萬別這麽想,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麽,可我還等着有朝一日你能對我坦露心扉呢,既然……你還沒這個想法,那麽……我也可以等,我會給你傳書的,你能給我這麽個機會嚒?”
鳶眉沉吟片刻還是松了口,“好,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她輕挑嘴角,緩緩道,“倘若三年之後,你我都還保持這樣的情誼,那我便心甘情願嫁給你,倘若……我們各自有了新的際遇,那也不要猶豫,各自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