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許願
第42章 許願
寧陽。
鳶眉這個年是回卞家度過的, 從初一開始,舅舅便帶她和阿琴去跟親戚們拜年,直到休沐時間快過了, 才安定下來。
在這裏,她是葉茵, 走到哪兒都和阿琴是一樣的, 再也沒有人會用異樣的眼神看着她, 也不會有人敢開口奚落她, 她仿佛回到了過去,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娘子。
初七的時候,言卿舟從建京回來了,一回來就給她和阿琴帶了不少特色小吃,知道她在建京長大, 他特意對她說, 這是南湖橋頭那家的莫四娘的糕點,問她吃沒吃過。
鳶眉正在吃一塊粉色的酥皮糕點,一咬下去, 表皮酥成了渣, 聞言這才羞紅了臉, 掩着唇道, “吃過,她家還是這個桃花酥最好吃。”
“是嚒,那我嘗一塊。”
他那對瞳仁在日影下泛着如玉般的暖澤,眼尾又略略朝下, 即便是這樣被他盯着, 她也不覺得被冒犯。
她沒想到,就在她直截了當拒絕了他後, 他依舊固執己見,雖然退回了原位,可那缱绻的目光卻總是準确無誤地透過人群,定在她身上。
用他的話來講,是“克制不住”。
她也曾這般克制不住地用眼光追随着另一個人,見他這般模樣,倒也理解。
既然如此,那就随他看去吧。
吃完了糕點,卞道仙說,“今日是人日,外面天氣也晴朗,不如趁着這會一起去登山吧。”
阿琴咽下了口中的茶,止不住點頭附和,“好啊好啊,咱們去鲲山吧,聽說山頂修了個大将軍廟,頗為雄偉,我還沒見過呢……”
說着用手肘暗暗捅了鳶眉一把,向她瞟去眼神道,“表姐也想去,是不?”
鳶眉只好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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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四人一拍即合,趕着節日,便登車前往鲲山。
在寧陽,人日·本就有登高的習俗,再加上這大将軍廟是新建的,更是來了不少像他們這般好奇的游客。
車到了山腳下便停了,他們便下車來,改成徒步上山。
四人邊走邊說,走了半個時辰才登了頂。
正面映入眼簾的是一幢龐大的建築群,紅瓦綠檐,莊嚴肅穆。
廟前又不少賣香燭的,既然到了這,少不了要來各個殿插上一把香,于是卞道仙便走過去,跟一個老婆婆買了香燭。
買完香燭,四人便往殿內走,裏面的香客衆多,最前面的香爐裏密密麻麻插着香,檀香的味道随着青煙彌漫在空氣中。
阿琴是個貪玩的性子,甫一入內便像只出了籠的鳥兒,一下子紮進了人海之中,卞道仙怕她走丢了,便也跟了上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就将他們沖散,等鳶眉回過神來時,已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站在了那裏。
她個子小,舉目而望,一時看不到一個熟悉的人影,不禁心頭微慌。
就在這時,迎面有個長得頗為白淨的香客舉着一把香走了過來,不知從哪鑽出來一個小孩,橫沖直撞地撞向了他的膝蓋,他一吃痛,手中的香便歪向了一旁,鳶眉躲閃不及,袖口被燙出了幾個細小的窟窿。
“不男不女的怪物!”小孩朝那香客嘻嘻一笑,一溜煙地跑了,香客鐵青着臉瞥了一眼,因為人潮擁擠而氣急敗壞地哼了一聲,直到小孩消失在眼簾才慢慢收回了眼神,這才發現了被他燙到的袖口的鳶眉。
他見眼前這個小娘子身着一身簇新的衣裳,氣質也是端方娴雅,便知是大戶人家的閨女,不禁惶恐道,“小娘子沒有受傷吧,實在對不住。”
鳶眉拍了拍袖口的香灰道,“沒事。”
他剛想開口,身後便傳來了一個甚是威儀的聲音,“祥慶,你怎麽還杵在那?”
這個香客才回過頭去,對他身後的婦人道,“小的不小心把這小娘子的衣裳燙壞了。”
婦人被兩個丫鬟挽着,直直地朝她走來,瞧她那雍容的氣質,非富即貴,其他人見了她,自是紛紛回避,眨眼之間,她便已站在了鳶眉面前。
她那雙略顯淩厲的眼在她身上掃了一圈,最後才将視線定在她的臉上。
鳶眉總覺得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太久,被她盯得又些失措,朝她颔首便要離開,然而剛邁出一步,手背卻被婦人的手搭住了。
婦人看着她的臉,眉宇漸漸露出一股柔和來,顫着聲音問她,“小娘子年方幾何?”
鳶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緩聲道:“十九了。”
她好不容易在寧陽安定了下來,不想節外生枝,于是撒了謊。
婦人聞言音調沉了下來,又問,“你是本地人嗎?”
她輕點螓首道是,“我自幼在寧陽長大,從未出過寧陽,父兄還在等我,我就先告辭了。”
說完她裙底生風地離開,一擡眼便見到站在人群後的言卿舟,她心頭略松快了些,于是加緊腳步往他走了過去。
言卿舟見她臉色有些蒼白,不禁有些疑惑,“表娘子太累了嗎?”
鳶眉搖了搖頭,回頭望向剛才她所在的地方,低聲道,“我想去後面逛逛,你能陪我去嗎?”
言卿舟當然十分樂意。
方才那婦人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詭異,令她生出不好的預感來,只想趕緊離開這裏,便主動道,“我們走這邊吧。”
他們便沿着回廊走,穿過月洞門,踏上石階往後殿走去,後殿的人潮稀疏了些,直到這一刻,她心裏的那顆石頭才落了地。
言卿舟也覺察出她走得有些匆忙,便望了她一眼道,“将才可是發生了什麽?”
鳶眉道沒事,“不過是袖口被香燙了一點。”
他的心立刻懸了起來,隔着衣裳拉過她的手腕道,“有沒有燙傷?”
“沒有,衣裳穿得厚……”她赧紅了臉,想抽回自己的手,沒想到卻被他牢牢握住了。
“人多,這樣才不會走丢,”他說着,又硬着頭皮握住了她指尖,這才發現她的手指冰涼,語氣不禁又軟和了幾分,“剛才吓壞了吧?”
她的确是剛受到驚吓,他這般體貼于她而言,幾乎可以說是雪中送炭的存在。
于是怔怔的,任由他牽着自己的手往前走。
兩人走到一顆大榕樹下,仰頭見樹上挂着數不清的紅綢帶,上面密密麻麻地承載着人們心願,風一吹,紅帶飄揚,像是載着他們的祈願飄向了佛祖的耳畔。
言卿舟心湖一動,松開手拿起一旁的紅綢帶道,“既然走到這裏,不如我們也寫一個吧?”
見他眼底閃着期待的微茫,鳶眉點了點頭。
其實她并沒什麽心願,這樣的日子對她來說,已經很滿足了。
是以提筆忖度片刻,最終只在綢帶上寫了九個字,“願海晏河清,時和歲豐。”
言卿舟見她落了筆,這才提筆蘸墨,鄭重地在心頭祈求了一番,這才緩緩落了筆,“願表娘子葉茵所願皆所得。”
落筆,他回看了她一眼,便走到那棵大榕樹下,一擡手将那條紅綢系在高處的樹梢上。
鳶眉還沒看到他寫了什麽,見他的模樣也只能猜測與自己有關,于是睨了他一眼,哭笑不得道,“你寫了什麽,有我不能瞧的嚒?”
“沒有啊,不過是些尋常心願……”他扯謊道,脖根卻悄然紅了一片。
鳶眉不想戳穿他的心思,便拿起自己的紅綢帶想系到樹上,然而她努力踮起腳尖,仍是碰不到枝頭。
就在她踮着腳尖搖搖擺擺的時候,他突然從她身後走上前來,将她的綢帶抓進手心,聲音莫名微沉道,“我來吧。”
她回首,差點撞上他的鼻梁,心跳似乎停了一瞬,趕緊倒退了一步,從他半包圍的懷抱裏滑了出來。
他感到懷中驟然一空,心頭也仿佛缺了一塊似的,溫暖之後的空虛将他籠罩住,令他呼吸都有些沉重。
他輕輕吐出口氣,将目光挪回她的那條紅綢之上,須臾便溫柔地笑了,“你的願望定會實現的。”
說完,他擡臂便将她的那條紅綢帶與自己的那條緊緊系在了一起。
風驟起,将紅綢高高卷起,又輕輕放下,反反複複,那兩根紅綢不知何時已纏到了一起。
鳶眉仰頭望了一會,思緒又飄到了遠方,還是他開口打破了他的胡思亂想,“我們還是去別處看看吧,也不知道仙和阿琴到哪去了。”
“好。”
于是兩人便這麽往回走,他看着她的手躊躇了半天,想到她剛才避之不及的模樣,還是沒有勇氣再繼續牽起她的手。
走到正殿的時候,四人終于會合了,鳶眉因剛才的事,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裏,不過看着阿琴興致勃勃,又不想掃了她的興,于是默默跟在她身後,陪她逛了一圈,這才往山下走。
到了車上,車輪重新滾動了起來,她心頭那口攢了許久的郁氣,才緩緩地吐了出來。
阿琴也發現她更加沉默寡言,于是問她,“表姐,剛才可有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
鳶眉下意識看了言卿舟一眼,一擡眼,與他溫柔虔誠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她臉上也有些灼熱了起來,馬上又低下頭去,“沒有,我不過是有些累了。”
阿琴倒也沒多想,便點頭道,“表姐向來身子弱,冷不防的走了這麽長的路,別說你了,我膝蓋都有些酸了……”
言卿舟見她情緒不高,又結合她對他投來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大概是還是他的舉止太過孟浪,吓着他了。
他心頭一陣悵然,又忍不住自我反省,就這麽一路沉默着,車子已抵達卞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