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強擄
第19章 強擄
不知是不是連着兩天謊稱身子抱恙這一招讓裴疏晏掉了面子,到了第二日也不來了。
鳶眉倒好,他不來,她又照常搬回花廳裏和張叔張嬸一起用飯,晚間用飯時,胃口都好了不少。
張嬸猜不出他倆的情況,可郎主卻是交代了每日要給她炖碗補湯,所以她覺得郎主心裏還是有娘子的。
她舀了一碗烏雞湯來,遞到鳶眉跟前道,“娘子再喝碗烏雞湯吧,裏面炖了黃芪當歸紅棗,補血養顏最是好了……”
鳶眉自小便有些挑食,見那烏雞肉散發着一股難聞的中藥味,便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張嬸又補了一句,“郎主可特地吩咐了,要給你補補身子呢。”
她一聽到這句話,登時什麽胃口都沒有了,只有一陣惡心從胃裏竄了起來。
她捏緊鼻子道,“我自幼是不吃烏雞的,味道聞着惡心……”
張嬸臉上一陣尴尬。
她見狀把碗又挪回去道,“張嬸,你費心了,不過我真的不喜歡,你喝了吧。”
張嬸只好接過,又問:“既然娘子不喜歡烏雞,那依你看明日炖個什麽湯好?”
她怕她又下不來臺,随口回道,“蓮藕湯吧。”
暮食便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話中用完了。
到了次日,鳶眉開始按照拟訂的計劃,逐日拜訪了那幾個官員。
聽到她的身份和來意,他們倒也不感到驚訝,反而将案件詳盡的內容都跟她說了,有些證據雖是機密,但也給她過了目,可以說證據面前,這樁案件是看不出什麽疑點了。
Advertisement
按照這些卷宗所述,當年九華塔建造時,按旨是要在四月底完工的,可在年末的時候,有一大批木材還遲遲未到,這座塔也還差了三層才能封頂。
裴光啓向江集上報了好幾次,催促木料盡快運送過來,可江集嘴上答應卻還是拖延了許久,到了三月中旬,這批木料才姍姍來遲。
工匠們拿到木料便趕緊動工,怎知才過了幾日,裴光啓便發現了幾處開裂的柱子,立即叫停了工程,又重新把新到的木料都檢查了一遍,這才發現了這批木料并非符合規定的金絲楠木,而是新伐的黃楊木。
黃楊木的生長速度過快,新伐來的木材又沒有經過幹燥處理,便容易變形和開裂。
裴光啓立即将此事禀告了江集,江集不以為然,為了立功,反倒催促他快點封頂。
上級的施壓,再加上另一頭工匠們等待的時間過長,也逐漸不耐煩了起來,況且封頂日子在即,倘若不再動工,違背旨意,後果誰也不敢負責。
他寫下了很多親筆信,遞往各個衙門陳述了這樁事情,然而,投出去的信就像是石沉大海,就連他腆着臉上門去找那些管事的官員,也像被踢皮球似的,踢來踢去。
萬般無奈間,他只能松了口。
但是他旋即又寫下了另外一封親筆信,打算在封頂之後,直接遞給皇上陳述謝罪的。
後來,這座塔剛建完,這封信卻還沒來得及遞出去,裴光啓便和那數十個工匠們都葬身于那座塔底了。
十幾年後這封本該早已成給皇上的信才再次見了光。
除了裴疏晏,鳶眉想不出有第二個人會擁有這麽一封信。
鳶眉腦袋嗡嗡回響,幾乎不敢相信如此殘酷的真相竟是事實。
官員見她愣着,又拿出了另一本宗卷,上面則記載了江集入仕以來,為謀取私利,多次克扣下屬月俸,導致有些小吏在衙門兢兢業業幹了大半年,卻一粒祿米都不曾見到的荒唐事。
身居高位時,衆人只能捧着,可一旦落了難,各式各樣的彈劾折子便如雪片般的摧毀了用金粉裝飾起來的皮囊。
一開始,她懷疑裴疏晏為了一己之利搞垮江家,可當她看到彈劾的那些人那麽多,難道個個都是和父親有私仇嗎?
如今,真相就擺在眼前,可她卻遲疑了,她沒有勇氣再掀開最後的那層紗。
那個官員看着她毫無血色的臉,接着又翻開了一頁道,“小娘子還想接着往下看嗎?”
“不必了,多謝大人,叨擾大人許久,我這就告辭了。”
說完,她便倉惶而逃。
即便她強裝鎮定,可裙底下的輕顫還是暴露了她極度的恐慌。
坐上軟轎時,整個腦袋裏都還是懵的,她始終以為,在他們這段關系中,她坦坦蕩蕩,無愧于心,背信棄義的是他,該感到羞愧的自然也只能是他。
然而……她不知為何,真相竟是這樣……殘酷。
她已經失去了與他對峙的底氣,甚至不知以後該以何種姿态來面對他。
無論如何,他們之間有了這麽深的隔閡,都不應該再發展成親密的關系。
她腦子裏突然冒出了個想法,也許他會放她走呢?反正,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就在胡思亂想的當口,軟轎已經在宅門口停下,她仍遲怔怔的,秋葵給她掀開簾子她才反應過來。
甫一落轎,卻見門口已停了馬車。
她有些奇怪,裴疏晏怎麽會在這會子出門?
正當她滿腹疑慮時,卻見一個竹青色的身影從宅子裏邁了出來,卻不是直接登上馬車,而是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他的雙腿修長,平日裏總是慢悠悠地踱着,可今日卻不知怎的,袍底像是鼓了風,一眨眼的瞬間便來到了她跟前。
“終于回來了?”他如寒潭幽深的眸子直盯着她,墨色的瞳仁裏又卷雜着一絲她讀不懂的驚濤駭浪,語氣也不複之前的溫和,反倒帶了一絲極薄的寒意。
鳶眉腦子裏還不是很清明,身體上卻已經有了更為明顯的抵觸,一見到他,她眸底露出了驚駭,飽滿的唇瓣被她咬得發白,像是随時會破皮滲出血來。
裴疏晏不由得想起那個風雪夜裏,她就像一具破碎的琉璃玩偶,讓人不忍心摧殘。
可今日她得知了真相,他們就只能這麽互相摧殘下去,這就是他們的宿命。
他伸手扣住她纖細的手腕。
她很瘦,微微凸起的骨頭硌得他掌心生疼,可是他知道,她比他更疼。
鳶眉一下子就擰起眉心,渾身的汗毛也都豎了起來,顫聲道,“幹什麽?”
他斂下眼皮,不由分說道,“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不去。”她奮力想要掙開他的手,然而,她越掙紮,他的力度卻越大,他巨大的手掌像是要把她的骨頭給擰碎一般,一下子就疼得她紅了眼眶,淚水在眼底打轉着,遲遲不肯掉下來。
她甕聲甕氣哭訴,“你放開我,我疼……”
他頓了一下,到底松開了手。
然而,就在她以為他終于放過她時,那雙手掌卻接着往下,牢牢地将她的手包裹住。
就像他們曾經一樣親密,可是她知道,這不過是虛假的表象罷了。
他陰險狡詐,冷漠無情,根本不配與那個皎如春月的他相比,即便那個美好的回憶,也不過是他制造出來的假象。
“走吧,只要你不掙紮,就不會受傷。”
他語氣冷漠,看向她的眼裏更是沒有一絲缱绻。
她氣急敗壞道,“倘若我不願呢?你想對我用強?”
他的眼底又有了一絲波動,眯着眼步步逼近,“你說什麽呢?你以為你還有選擇的餘地?”
她雖有些慌亂,卻故意繃起臉,冷哼一聲道,“你終于連裝都懶得裝了吧?”
“呵……”他哂笑了一聲,這才悠悠道,“是啊,裝了這麽多年,可真是煩透了。”
她氣得語滞,“你……”
“放心,我不會要了你的命。”他說着,懶得再和她解釋,也不顧她掙紮得厲害,強拽着她走向馬車,攔腰一抱便把她塞進了車廂裏,而後再跟着鑽了進來。
鳶眉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能在他身上見到這種近乎陰鸷偏執的氣質,他的臉上淬了冰,令人毛骨悚然。
她死死地盯着他,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可牙齒止不住地打架。
假如他情緒失控,那雙大手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掐死她。
“你想帶我去哪?”她氣若游絲道。
他在她身側坐下,“待會你就知道了。”
車輪壓在石板路上向前駛去,過了城區,馬蹄越跑越快,車廂像一條在海浪中漂浮不定的舟,在崎岖的路面上颠簸着,車輪和路面的摩擦發出越來越急促的聲音。
她抱着車圍咬牙忍了一路,這會子終于受不住了,一股酸水湧上了喉嚨,捧着心口便要吐。
他見狀這才松了口,吩咐:“慢點。”
鳶眉幹嘔了半晌什麽也沒吐出來,好在馬車終于緩了下來,她也漸漸恢複了些力氣,于是掀開簾子往窗外看去,見外頭竟一片彤雲密布,分不清時辰,再細瞧,這居然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山腰底下。
“瘋子,你還不快停下!”她徹底慌了起來,攥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而後身子探出窗外,準備跳車而出。
“你不要命了!”他幾乎來不及看自己手背上的傷口,便上來攬住她的腰,将她緊緊摁回了座位上。
他就這麽單膝跪在她跟前,那雙炙熱有力的手,一直按在她腰側不放。
深邃的眸裏有一絲恐慌一閃而過,剎那間就隐匿在那深潭之中。須臾,胸前的起伏略微平緩了些,手背上刺骨的傷口這才後知後覺地疼了起來。
他的目光順着痛意往傷口瞥了過去,見手背上竟有暗紅的血滲出,斑駁的牙印清晰可辨。
他擡頭凝着她的表情,見她肩膀竟瑟縮了一下,那雙烏溜溜的眼兒閃爍着不知往哪看。
他腮幫子隐約一動,摁住她的手又重了幾分,可最後只是掏出絲絹纏住了傷口,什麽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