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潛入
第18章 潛入
鳶眉拿着這塊腰牌,扮成來賢,不費吹灰之力便進入了刑部的正堂。
刑部主事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蓄兩撇胡子,十分健談。
一聽到新任首輔,便把她當成了座上賓,一面請她坐下,一面又讓人奉了茶來。
他則垂着手在她身側鹄立,恭恭敬敬問,“不知裴首輔想要調閱什麽宗卷?”
鳶眉清了清嗓子,刻意壓低音調道,“勞煩主事把江集一案有關的宗卷都給我找來吧。”
主事訝然問,“裴首輔怎麽突然要找江集的卷宗了?”
“別廢話,裴首輔對這樁案件有些疑慮,這才派我來此看看。”
主事是個谄媚的主兒,一聽到是裴首輔要的,壓根就沒有懷疑過她,轉身便把那三大本裝訂得厚厚的宗卷給她找了過來,擱在了桌面上。
“都在這了。”
鳶眉道,“我先看看,放心,我不拿走,你自去忙你的吧。”
主事一口應下,踅身便退出了正堂,還貼心地替她掩上門扉。
鳶眉看着眼前厚厚的宗卷,知道她離真相已經很近了,心頭的血在奔流,心跳也逐漸加快,差點躍出了嗓子眼。
她知道刑部規矩森嚴,所以也沒帶紙筆過來,不過她記憶力一向還可以,她想她要是看過一遍,應該是能記住個七八成的。
事不宜遲,她撩袍落座,翻起宗卷便看了起來,時辰過得很快,她只能快速把內容記下來,否則時間拖得越久,便越容易露出破綻,到時候要走恐怕也走不了了。
于是她邊翻閱邊小聲默念着,時不時望向那個滴漏,她特意挑了尚書和侍郎外出的時候來,可也知道他們随時會回到衙門,知道時間所剩無多,額頭上都冒出了一層薄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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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快把第一卷 翻完時,一個陌生的名字鑽入了她的眼。
“裴光啓?”
怎麽又是這個姓?據她所知,建京這個姓氏并不算多見,而她恰巧就認識了一個。
不對,這也太巧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霎時像一陣流光竄入她腦海裏,令她渾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裴疏晏……裴光啓……”她秀眉擰成一個死結,努力從這兩個名字中捋出點蛛絲馬跡來。
對了,木雕!
她知道裴疏晏的木雕技術精湛,可這個裴光啓的身份也不簡單。
他是大盛鼎鼎有名的匠師,就連皇宮中的好幾個宮殿,也是經他的手而建成,只不過因為十幾年奉皇命建造九華塔而葬身塔下,這才從此消失匿跡。
九華塔剛要進行停頂時,便轟然倒塌了,許多工匠來不及撤退,便都齊齊葬身在這座塔下,而裴光啓作為設計這座塔的匠師,也沒能例外。
這座塔原本是為大盛祈福之用的皇塔,沒想到卻因此成了一座索命塔,皇帝大怒,下令徹查事故原因,這一查便查出了裴光啓為謀私利,以次充好,才導致九華塔坍塌,從此那個大名鼎鼎的匠師,在死後卻聲名狼藉。
她按住疑惑,接着往下又翻了一頁,另一個熟悉的名字進入她的眼簾,原來爹那會還不是首輔,而是行監工之責的工部尚書,裴光啓之所以定罪,便是源于他提供了一槌定音的證據。
自此這條線,終于慢慢地将事情全都串聯了起來。
原來,他之所以會成為父親的門生,正是因為十幾年前的這樁事,大概是他覺得父親污了他爹的清譽,這才處心積慮地接近江家,要用同樣的方式诋毀父親的清名,拿江家的人命為他爹陪葬。
一想到這,一股寒意從腳心一下子攀上了頭頂,身上也涼沁沁的出了一身虛汗。他的光風霁月,溫文儒雅,原來不過是一個假象。
從他十六歲起,他便醞釀了這場滅門之案,他的城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沉,也更加陰暗。
在她接着往下想時,門外卻有談話的聲音傳了過來,她趕緊合上卷宗,再端上茗碗,蹑手蹑腳地躲到書櫥後。
剛剛藏妥時,門已被推開來。
從書櫥的罅隙望過去,刑部尚書韓邀正引着另一個身穿華服的郎君進來,邊走邊道,“三殿下大駕光臨,實在是蓬荜生輝,還請坐會,我就讓人泡了茶來。”
少年卻罷手道,“韓尚書不必麻煩,我不過略坐一會便走了。”
鳶眉沒想到這人竟還是個皇子,看他模樣,也不過十八九歲,膚色略白,唇色卻偏紅,偏女相的五官,倒像是個清秀的小娘子。
她聽見他們開始侃侃而談,大氣也不敢喘,很快,半邊腿就麻了,可是她仍不敢動彈,只希望他們盡早離開。
過了一會,少年談到了新任首輔,他說:“這裴疏晏看起來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樣,沒想到還是個狠角色啊……”
韓邀不明所以問:“三殿下何出此言?”
“你想想,他這才新官上任了多久,就提出了要重建九華塔,你難道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麽玄妙?”
“下官愚鈍……”
李昭的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一下道,“就這麽說吧,這九華塔可是皇塔,這材料可是要從全國各地運來最好的,你想想,這一來一回的,從中又能獲利多少?你想想,倘若到時候塔建成了,他豈不是名利雙收了?”
韓邀點頭附和,“是這麽個理。”
兩人又聊了會,李昭這才告辭,韓邀自然是跟着相送到衙門口,看着他登車前去才踅了回來。
鳶眉不敢再耽擱,只回到原地,匆匆又看完了第一卷 ,趕緊拖着腳步從正堂裏出來,尋到那個主事便向他告了辭。
回到宅裏,她先把腰牌放回了原位,再回到房間,提筆把那幾個審理案件的官員名字記了下來,打算在接下來的日子逐一攻破。
忙完了一切,她才慢慢消化起方才偷聽到的信息。
三皇子和刑部尚書聊天的過程中,不僅出現了裴疏晏的名字,更是頻繁提起另一個人。
三皇子喚他二哥,想必就是當朝二皇子了。
據他們所說,裴疏晏看似獨來獨往,可私下裏與二皇子卻是過從甚密,就連他提出重建九華塔時,朝臣反對之聲連連,僅二皇子支持了他。
他們又說,重建九華塔,不過是有利可謀。
當年裴光啓就是折在這上頭,而一年多以前這個案子又重新翻了出來,将整個江家只置于死地。
而裴光啓卻洗脫了污名。
她終于反應過來,那個匿名向皇上彈劾她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裴疏晏。
他一面彈劾她爹,一面又假惺惺地說會想辦法請求重審,可謂是把兩面三刀做到了極致。
這會兒,他為何又要重建九華塔?難道真的是因為有利所圖嗎?
她總以為她還算得上了解他,可現在,她卻是越發猜不透了。
過了申時,裴疏晏下值回到了宅裏,換完衣時,來賢才驚訝道,“郎主,原來你的腰牌落在了這裏。”
他順着來賢的聲音望過去,見床上躺着一塊碧綠腰牌,下面還挂着一條天青色的絡子。
他慢慢收回目光道,“下次記得收好。”
來賢癟着嘴嘀咕道,“郎主,這塊牌子你不是從不離身的嗎?這怎能怪小的呢?”
他眯起眼看他,語氣微寒:“你說什麽?”
來賢立馬搖頭,“沒、沒什麽。”
“拿過來吧。”
來賢這才把腰牌雙手奉上,他接過腰牌,在手心裏捂熱,又緩緩湊到鼻子底下。
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瞬時撲鼻而來,他沒再開口,而是将那塊腰牌系在了腰間的綠縧帶上。
出了房門,便見她從廊庑的另一側走了出來。
一見到他,一絲倉惶從她眼底一閃而過,很快又消散得幹淨,還主動朝他行了禮道:“郎主回來了?”
聽出她聲音還有些發緊,很顯然只是在故作鎮定,他反倒走上前去,問她:“身子好些了嗎?”
鳶眉這才想起昨夜她謊稱身子抱恙,今日就去外頭逛了半天,好像圓不過去。
于是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他的目光在她纖細的柳腰之上停留了一瞬,這才別開了眼,亦是含糊道,“回頭讓張嬸給你多炖點湯補補。”
她沒注意到他的眼神,可這話她非但不能感受到他的關懷,反而渾身都寒浸浸的,一種說不上來的難受。
她離真相已經那麽近,只要她戳破他虛假的僞裝,那麽她又何須再他面前伏低做小?
她只能再忍耐一時。
反正今日三皇子的談話也讓她明白了一點,原來他也并非人們贊譽的那般高風亮節。
既然他害得江家滿門抄斬,她又為何不能替父報仇呢?
“多謝郎主關心,對了……”她說着眸光随意一掃,竟見那塊腰牌明晃晃地挂在了他的腰間,這才抿了唇,把話都咽了下去。
他稍稍傾下頭,墨色的瞳仁盯着她追問,“想問什麽?”
驟然的接近令她面露驚恐,止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然而沒料到,這一退竟踩到了裙擺,她身子猛然一晃,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仿佛心靈感應似的,他也朝她伸出了手,牢牢将那只柔膩的小手握進了手心裏。
鳶眉很快穩住了身子,可臉色卻變得有些難看,一下子便從他的手心裏掙脫了開來道,“沒什麽,我好像還有些不舒服,晚上還是不過去吃了。”
說完,她也不等他回應,便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間。
裴疏晏看着落荒而逃的身影,心口像是被一張網縛住了,越掙紮,束口就收得越緊,束得他心房隐隐發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