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碰壁
第16章 碰壁
鳶眉在仆人的引路下,到底還是見到了杜鵑。
許久不見,她看上去比以前愈發清瘦了些,顯得臉上的顴骨有些突兀了,可臉上施着粉,精致的妝容給她添上一段西子捧心的風姿,身上穿着銀紅的牡丹缂絲裙,頭上更是插了八寶攢珠簪,還有各式各樣的翡翠。
一伸手,手腕上也戴着一個碧綠的玉镯子。
“喲,什麽風把妹妹吹來了?”她一邊斟茶,一邊笑問。
鳶眉的目光在她的屋內巡睃了一圈,這才不着痕跡地奉承道,“二娘說,你是我們這唯一走過出去的人,和我們這些人不同,今日一看,果然有些少奶奶的派頭了。”
可這句話在杜鵑耳裏卻成了一根刺,什麽少奶奶,這當真不是來諷刺她的嗎?
可她認為,如今她已是良妾,自是不必和這些下賤之人較真的,免得輕了自己的身份。
她摸着耳上的金鑲珊瑚耳墜道,“妹妹可別往我臉上貼金,我是哪門子的少奶奶?不過是仗着郎主的偏愛,才能在座宅子裏有一席之地罷了……”
鳶眉豈會聽不出她的炫耀之意?可她确信這樣的日子并不是她想要的,否則,也不會讓她有可乘之機了。
不過她心頭雖不齒,嘴裏卻體貼道,“姐姐的苦楚,我自然明白,不過好歹你是苦盡甘來了,又何必自怨自艾呢?”
“你倒是懂得寬慰人。”
“我哪裏是寬慰呢,姐姐這樣穿金戴銀的日子,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呀……”她說着咬了咬唇,話鋒直轉道,“不過,我卻沒姐姐那麽好運了……”
杜鵑掩着唇驚訝道,“找我吐苦水?這倒是奇了……”
“我以前還沒看透,才會和你起了沖突,現在想來,到底是我還不夠成熟,我——”
杜鵑不耐地打斷她道,“行了行了,有什麽難處你就說吧,不過我先告訴你,我也沒有那麽大的本事,不一定能幫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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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眉便向她表明了來意,沒想到杜鵑聽後卻是冷笑了一聲道,“我該說妹妹傻呢,還是天真?你以為人人都能像我一樣替父平反?你也不想想你爹是什麽人?那種草菅人命的奸臣,又怎配和我爹比?”
“人人都說他草菅人命,可我不信,在我眼底,他分明連一條魚都不敢殺,更是和我娘相敬如賓,這樣的人,又怎可能是那種人?”
杜鵑冷嗤一聲,“我看你是瘋了!”
她的嘲諷正在鳶眉的意料之中,可她早已做足了準備,任憑她怎麽罵也不還嘴,反倒提着裙角朝她跪了下來,苦苦哀求道,“祝小娘,您如今已是高門貴妾,又何必要為難我呢?我也沒有為難你,只不過想讓你袁大人提一嘴罷了,倘若他不願幫忙,我也絕不糾纏。”
提起袁嘉生,杜鵑就感到滿腹怨氣,他并不像她說的那般偏愛她,相反在納她進門後,她便成了他的出氣筒,他時常懊悔沒有堅守住他的愛,而是退而求其次地娶了她,再加上她身份原因,即便是進了這府,府裏的其他人卻不拿正眼瞧她,她又怎能不耿耿于懷?
“江鳶眉,還有點骨氣嗎?你看看你如今這副窩囊樣子,你的驕傲呢,你的清高呢?”杜鵑正是滿腹怒氣無處可抒發,瞧見她嬌怯怯地跪在那裏,仿佛是裝得純良無害的狐妖媚子,擡腳便往她心窩上踹了過去。
鳶眉來不及反應,身子猛地打了個趔趄,一記驟痛慢慢從胸口蔓延開來,還好秋葵及時伸手扶住了她,才不至于仰面摔倒。
這一踹,也讓她的心徹底冷了下來。她明白,從杜鵑身上下手那是不可能了。
捂着心口站了起來,她不再多話,轉身便告辭。
轎子出了巷口,她的臉上才恢複些血色,于是吩咐停轎。
這是從禮部回到袁府的必經之路,她想再賭一把。
可沒想到事非人願,直到暮色四合,還沒見到他的人影,沒辦法,便只能先行回去了。
第二日,她讓秋葵拿着她的親筆信在巷口等他,到了黃昏秋葵才雀躍地跑了進來道,“袁大人說他會幫忙想辦法,只是娘子信裏說不大清楚,還是請娘子明日申時二刻到如意茶坊等他,再把事情向他講明白。”
鳶眉知道他不過是借着由頭想見自己一面,可眼下她有求于他,自然是無法拒絕他的請求,于是便按時赴了約。
剛到茶坊二樓坐下不久,茶博士便領着他走了過來。
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龜背紋圓領袍,面容依舊俊逸,可眼下的青影卻顯得他有些疲憊。
她起身朝她一福道,“許久不見,不知袁大人近來可好?”
“說來話長,實話說……離了你,我便一直——”
意識到他将要說出口的話,她趕緊将話頭扯到正題上,“袁大人,我知道,祝小娘父親平反,都是多虧了袁大人在其中周旋,您是權貴出身,想必有些人脈關系,我想請你能不能幫我也引薦一番,我想查明我江家被抄斬一案。”
鳶眉是想長話短說,袁嘉生則恨不得再多待上一會兒,因而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比着椅子道,“小娘子不用着急,喝杯茶再慢慢說吧。”
她只能重新坐了下來。
他慢條斯理地泡着茶,和她提起家宅不寧之事,說到最後,他只是深深地懊悔,“不瞞你說,這一年多來,我沒有一刻不想起你的。”
說到他的手伸了過來,就在之間将将要碰到她的手背時,她卻猶如被火燙到一般,迅速把手縮回了桌底。
“袁大人,請你……”
她的話還沒說出口,一杯冷茶猛将朝她潑了過來,霎時将她的臉澆了個徹底,茶水順着光滑瑩白的臉龐成股直下,水珠子挂在下巴邊上搖搖欲墜,仿佛是晨露中那朵微顫的菡萏。
“小娼婦,叫你勾人!和有婦之夫私會,你還有沒有羞恥心?”
鳶眉還沒從被潑冷茶的措手不及中回應過來,扭過頭便遭到劈頭蓋臉的一罵,一時被吓得僵在了當場。
袁嘉生也萬萬沒想到會被這潑婦碰上,一時有口難辯,便趕緊過來拉住婦人,他雖也有些惱怒,可在外頭,到底還是顧及她的臉面,便拉着她一味勸道,“雲華,你冷靜點,你誤會了。”
雲華眼睛裏冒着火道,“我誤會什麽了?要不是我出現,你的手都要摸上去了……”
“不是……”見到其他茶客投來的目光,他有些無地自容地挪開了眼,“我都說了是個誤會,有什麽事不能回去好好說,非要在這裏鬧?”
雲華聽他聲音也沒有底氣,愈發嚣張了起來,“現在是我胡鬧嚒!還不是你那祝小娘說的,你們背地裏藕斷絲連的,我還不信,聽說昨天她都已經到了府上去了,我問你,你要幾時把她擡進府來?”
袁嘉生臉上的表情挂不住,一邊向鳶眉道歉,一邊對她解釋,“什麽擡進府?你是我的正房奶奶,怎麽成日裏聽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挑撥?”
雲華冷笑了一聲,指着鳶眉道,“不三不四?你也承認那個是不三不四,這個呢?一個教坊司裏出來的,她又能是什麽好東西?”
鳶眉聽着他們吵了半晌,見他竟沒有半點男子氣概,被她罵得還不了嘴,心裏也攢着一肚子的火,正好她的火星子又撩到她身上,她便擦去臉上的水漬寒聲道,“這位大娘子,莫非當街撒潑打滾就是你的大家風範?倘若你剛才有睜眼細瞧,也不至于分不清是你那郎君苦苦糾纏我的吧?”
雲華沒想到她看着一副風吹就倒的模樣,被潑了一臉冷茶,還有這種從容不迫的定力,聲音雖不算洪亮,可卻刀刀見血地紮進她心尖裏。
她大口喘着粗氣,一時無語凝噎。
鳶眉又轉身對着袁嘉生道,“我的确是有事相求,可我并不想與你再有什麽感情上的糾葛,既然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家大娘子也這般不通人情,那麽算是我求錯人了,告辭。”
說完,她也不再理會他們夫婦倆,徑自便走下了茶坊,走到櫃臺道:“勞煩結賬。”
“十文錢。”
她從袖籠裏掏出了一錠碎銀子,啪的一聲放在了櫃臺上,“不必找了。”
正要離開的時候,便聽他們也從樓上追了下來,争執的聲音在樓梯口響起,引人側目,于是她對掌櫃道,“那個郎君對我糾纏不休,若他們還追來,還請掌櫃幫忙攔住他們,多謝。”
她抛下這句話也不再逗留,匆忙從門口走了出去,找到軟轎便鑽了進去:“回金沙水巷。”
秋葵見她身上的衣物被暈濕了一片,便一邊扶轎一邊追問。
“沒事,不過是遇到了一些意外。”
秋葵又問:“那袁大人可有答應娘子的請求啊?”
她搖了搖頭道,“沒有,是我來錯了,我不應當來找他的。”
回到金沙水巷,她便想起還能把誰當作切入口,之前那些客人的臉一一在她腦中閃現了一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卻也不是一下子就沒了印象,她平時聽他們聊天,總不免聽到些官場秘聞,這些便是她目前能夠翻身的機會。
她在書案上鋪上了紙,将其餘的那幾個人名寫了下來,心想這些人都要一一去拜訪過,一個人不成,那就找第二人,總會有人會願意幫他這個忙。
說幹就幹,自從定下了這個計劃,她每天都在往外走,可卻處處碰了壁。
可她這廂越挫越勇,殊不知張叔張嬸對她頻頻外出都十分驚訝,也因此暗中給她埋下了又一個隐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