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同房
第14章 同房
裴疏晏是被一場驟然而至的雨趕到這來的,一入門張叔便迎了上來,給他撐了傘,徑自将他送入了東廂房。
甫一入內,便有一股暗香襲來,再一細看,見屋內的陳設俨然變了不少,比起先前的冷肅,因添上了水紅的紗帳和一些零碎精致的擺設,顯得柔和了不少。
他一下子便反應過來,扭頭問張叔,“小娘子就歇在此間?”
“啊……是,”張叔捉摸不透他的語意,只好如實道,“娘子說還是此間好些。”
可那是他的寝室啊。
他抿了抿唇,知道張叔他們并不了解他們的關系,并不責怪,便吩咐來賢從箱籠裏取衣裳來。
因他不常來住,留在這裏的衣物也不多,都裝在一只上了鎖的箱籠裏,沒想到這只箱籠上竟又放了鏡匣,和一些梳化之物,看來是被當成妝奁用了。
來賢只好把東西先挪到別的地方,再打開箱籠翻出一套蒼筤卷草苎麻袍來。
換完了衣裳,張嬸也把熱騰騰的姜湯送來了,他便坐在書案前把那碗姜湯喝完了,卻見窗外雨打芭蕉葉,噼裏啪啦的,雨勢絲毫不見減弱,再加上烏雲密布的,更是臨近傍晚的時刻,一時是走不成了。
須臾,他才收回目光,繼而問起張嬸,“小娘子平日裏都在做些什麽?”
“回郎主,娘子她性子靜,成日不是讀書就是練字,偶爾也鼓搗些香料……我也不懂,反正都是年輕小娘子喜歡的東西,也不到外頭去。”
這和裴疏晏所認識的江鳶眉大相徑庭。
在蜜罐裏浸大的嬌娘子,一朝落難,成了如今這副謹小慎微的模樣,他不想去細想其中的曲折,卻也能料她受到的折磨定是不少。
他原以為她會熬不過來的,可沒想到,她比他想象的還要堅韌許多。
他輕嘆,“倒沒有不讓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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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嬸哎了一聲,“回頭我跟娘子說說。”
他垂下長睫,忽而發現書案上還放着一卷攤開的書,正好翻到那頁,“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見她還在上面夾了一張紙,上面是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寫的正是她的感悟。
以她從前的性子,又怎琢磨得透這其中的道理,大概是經歷過磨難,才會有如此深刻的見解吧。
他将紙條放回原位,心湖卻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留下一圈淺淺的波痕。
張嬸觑着他的臉色又問,“郎主今日要在這住下嗎?”
“嗯。”
“今日剛摘了豆角,廚房裏做了豆角湯餅,還有只醬鴨,暮食就吃這個行嗎?”
裴疏晏倒是不挑,點頭道,“你看着安排吧,不用大魚大肉,清淡點便好。”
張嬸便應了聲是,轉身回到廚房忙活了。
來賢這才問他,“郎主今晚在此間歇息嗎?”
情況有些突然,他也沒想好,便一時沒有接腔。
“不然就讓江娘子搬到西廂?”
他默了默,這才開了口,“不用。”
來賢見他臉上毫無情緒,便只能再度猜測,“那郎主搬去西廂?”
他終于不耐煩地剜了他一眼,“閉嘴。”
“這……這……”來賢的嘴登時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裴疏晏不理會他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面無表情地繞過他,緩緩朝屋外走去。
那廂廚房的湯餅也做好了,盛在大碗裏,再澆上濃油赤醬的豬肉豆角t熏群吧儀斯八衣流九六散發布此文臊子,醬板鴨也剛從蒸籠裏端了出來,趁熱剁成大小适口的肉塊,和那湯餅一起端到飯桌上來。
宅子人不多,裴疏晏每次來都是跟張家夫婦圍坐一堂的,如今又多了鳶眉,自是分不了桌的。
鳶眉跟着張嬸從廚房裏磨蹭半天才出來,到了花廳見他已經在上首坐下了,便只能硬着頭皮走過去,朝他福下身子,咬了咬唇道:“郎主萬安。”
他的眸光只在她身上停了一瞬便挪開了,“坐吧。”
鳶眉從未把自己當成他的妾,也知道他應當也是一樣的想法,否則也就不會把她晾在這不管了。
因而不敢與他并肩同坐,只挨着張嬸在下首的位置坐了下來。
吃飯時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住,除了各自碗筷碰撞出的輕微聲響,再聞不出人聲。
張叔張嬸不明白他倆究竟是什麽狀況,互相交換過眼神,便時不時尋個話頭,裴疏晏也是問什麽答什麽,氣氛才稍微緩和了些。
鳶眉聽他們談話,才悟出來,原來這才是他的老宅,張叔張嬸雖是下人,卻與他十分親厚,如果沒有她的存在,這應當是一次難得的團圓飯。
然而,對她來說,卻是煎熬。
湯餅很燙,她卻只想趕緊吃完,于是低頭夾起一小筷輕吹幾下,便囫囵送入口中,因為過燙而露出痛苦的表情,只是又不敢吐出來,只在嘴裏滾了一遭,這才咽了下去。
“慢點吃,小心燙。”
他的話透過鳶眉眼前這個熱氣騰騰的碗傳了過來,她的眼霎時被霧氣蒙住了,鼻間也脹起一點酸澀來。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點不值錢的感動給收了回去,繼而擡起那濕潤的眼,朝他望了過去。
他擱下筷子,輕聲對所有人道,“我吃飽了,你們慢吃。”
說道便要起身回房,張嬸見他碗裏還剩了一大半,不禁跟着站起身來:“郎主這是不合胃口?要不我再煮碗粥來?”
他搖頭道不必,“剛才在外頭吃了一點小食,這會肚子不太餓。”
鳶眉知道他是怕自己尴尬而找的借口,可見他走了,她也松了口氣,終于有心情品嘗起那湯餅來。
吃罷飯,這才聽張嬸說裴疏晏今晚也歇在東廂房。
她瞬時便不急着回去了,于是繞着回廊又踱了好幾圈,這才慢悠悠地往屋裏走去。
走到門邊見屋裏頭亮着,便咬着唇敲了敲門道:“郎主,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她只好硬着頭皮推開門,見他就坐在平時她看書的那張椅子上,手裏還捏着一本不知道什麽書,她也不往裏走,只杵在門邊道:“之前張嬸沒說這是你的房間,我這就收拾東西,往西廂去。”
裴疏晏見她一副寒蟬若噤的模樣,薄唇微啓道,“那間屋子漏雨,先将就一晚上吧,等天晴了再找人來修。”
“那……”她又咬了咬唇,猶豫道,“我今晚還是睡那張榻上吧,大床還是還給你?”
“我無所謂,随你怎麽安排,”說完,他便放下書向她走了過來,“我先去外面走走,你要是需要沐浴,便讓人燒水擡進來。”
鳶眉遲怔怔地點頭道好,卻見他已經關門出去了。
料想他應當不會在她沐浴的時候闖進來,倘若他進來……她也只有一副殘花敗柳的身子,刀割在身上,第一次是痛,可鈍刀來回磨了太久,已經變得麻木了。
她是喜淨之人,因此猶豫了下,還是讓人擡水進來,卻不敢像平時那樣慢悠悠地泡,只略略清洗了一會兒,便換上了衣服。
坐在妝奁前拿棉巾絞着濕發,接着又是在臉上塗上一層珍珠養顏膏。
一切收拾完畢,卻還是不見他進來,便又從床上拿出了一卷鋪蓋,鋪在羅漢榻上,雙膝并攏地坐在榻上等他回來。
那廂的裴疏晏舉着油燈來到正屋,一打開門,一股陳舊的腐味便撲鼻而來,他卻仿佛聞不到似的,靜靜地在這裏坐了許久。
估摸着時候也差不多了,便踅往後屋的淨室,洗漱一番才回到房裏。
擔心看到不該看的畫面,他還是敲了敲門,征求了她的同意才進來。
甫一入內,便被還來不及散去的濕熱霧氣攏住了,便知道她剛剛沐完浴,又往前走了幾步,見她換了一身衣裳,僵硬地坐在榻上,一頭烏黑柔順的頭發披散着,發尾的水珠子還在往下墜。
從前他雖覺得她不過是個不經世事的嬌娘子,甚至還有些咋咋呼呼的,他是個喜靜不喜鬧的人,有時覺得她有些聒噪。
可她的容顏卻是一向令人折服的,雪白澄亮的皮膚,一雙丹鳳眼烏溜溜的,鼻子也秀挺,就連鼻尖那顆小小的朱砂痣,也為她增添了一絲俏皮。
他依舊走到書案邊上,拿起那本書翻動了起來。
鳶眉一時枯坐着,掖着濕發發呆,她一向衣來伸手,平日裏洗了頭總要讓丫鬟幫忙絞幹,可今日他一來,她也不便叫秋葵幫忙了。
可她嘗試着自己掖幹,可上面的水卻像是怎麽也滴不完似的,一下子便把她身上的衣裳暈濕了一小片,衣料包裹住她渾圓的曲線。
她羞怯地含住胸,只能拿棉巾将發尾包覆住。
裴疏晏餘光見她笨手笨腳地擦拭濕發,須臾到底開了口,“不是這樣擦的。”
鳶眉扭過頭來,視線猛然與他的撞上,尴尬地收回了目光。
“讓你丫鬟進來幫你吧。”他淡淡的開了口。
她到底沒有推讓,便喚秋葵進來。
秋葵接過棉巾,仔仔細細給她擦拭着,擦完了一遍,又重新換上另一條幹燥的棉巾來,再繼續重複着剛才的動作,不一會兒,頭發就幹透了。
秋葵一走,房裏又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裴疏晏又看了會書,見她直挺挺地坐在那裏出神,便問,“困了?”
鳶眉乍然回過神來,本能地搖了搖頭,嘴上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剛要擡起的手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掩到嘴邊。
如此狂放不羁的動作落入他眼裏,她的臉一下子便羞紅了起來。
想開口解釋些什麽,才發現以他們如今的關系,已經沒有必要多此一舉了。
裴疏晏合上書朝架子床走去,“我也要睡了。”
鳶眉輕舒了口氣,主動走過去熄燈,而後才摸着黑回到榻上,慢騰騰地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