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碎裂
第9章 碎裂
轉眼天氣已開始熱了起來,袁嘉生這陣子來的又頻繁了些,鳶眉與他好起來也像尋常的小夫妻般蜜裏調油,司裏的女樂一見他來,總要将他們打趣一番,他聽後也不惱,反而還願意賞給她們幾個錢。
因他來得勤,鳶眉也忍不住要問候他母親,這才得知他母親身上不大好了,這些日子總是卧床不起,趁着母親無力管他,這才跑了出來。
她當然要勸他先緊着母親,他便覺得她善解人意,愈發對她丢不開手。
因他還未成家,也成了讓母親最憂心的事情,便要人相看起門當戶對的小娘子,然而那些畫像他看了半天,也沒能尋出一個比得上鳶眉的,就不和她對比了,連她們教坊司裏幾個出色的女樂都比不過。
他見母親憂慮,便軟磨硬泡說要先納鳶眉為妾,幾番懇求下來,他母親也被他說得沒法了,只能點頭答應。
這日他甫入教坊司,臉上便挂着春風,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鳶眉。
她聽完心頭也泛不起半點漣漪,不過像她這種罪奴,嫁入這樣的人家當小妾,似乎已經是最好的出路了。
但她從前便聽說這些高門宅院裏,但凡有妻有妾,每天總要鬥得個你死我活的,她并不想過這樣的日子,況且自己身份卑微,也無娘家倚仗,只怕是一入宅門就被磋磨得連渣都不剩了。
他見她猶豫,又問緣由,她才将自己的顧慮慢慢道來。
怎知這顧慮在他那看來倒也不成問題,他說:“還不是家人逼着我成家嚒?不然我也不會娶那正頭娘子,你要是不想與她有什麽交集,我在那椒子巷裏還有一處別院,你便住那裏,既不用與她起什麽沖突,也不必向我爹娘晨昏定省,豈不正好?”
鳶眉自然知道這樣意味着什麽,做一個無名無份的外室聽起來雖算白日夢騰訊群以二武一絲亦思以貳整理不上什麽光明的前程,可比起她眼下的境況又算得上是天壤之別了。
深思熟慮了許久,這才應下。
雖已應允,她的日子卻一切照舊,因為沒有過多期待,便該吃吃該睡睡,然而這一天到底也沒有到來,不知從什麽時候,他已悄然脫離了正軌,到後面自然是覆水難收了。
致使他們關系破裂的人依舊是杜鵑。
鳶眉知道袁嘉生向來心軟,這不,杜鵑在他面前一改性情,哭哭啼啼地說自己多麽不容易,他也便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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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不将這件事放心上,可杜鵑卻是在她面前愈發嚣張起來,甚至還紅口白牙诋毀她的家人,激得她一陣怒火攻心,上去便要撕爛她的嘴,沒想到這一幕竟讓他撞上了。
她趕緊停了下來,扭過身觀察他的神色,見他有些愕然,便僵硬地扯起了嘴角,溫軟道,“三郎來了?”
他竟一時沒有回應她,而是将目光撇向了一旁嘴角還留着淡淡紅痕的杜鵑。
這一眼便讓鳶眉的心沉到谷底。不該對男人抱有希冀的,裴疏晏尚且如此,她又怎能期望他什麽呢?幸好這回她倒沒有一頭墜入愛河裏,否則當真又是當頭一擊的重創了。
只不過眼見着從前總是将她護在身後的人,如今竟對她的死對頭産生了憐憫之心,她心頭又怎能不苦澀?
于是她自嘲地牽起唇角,緩步踅回自己房間裏去了。
他愣了一下,這才提着袍裾追上樓,就在樓梯的轉角處,他拽住了她的袖口。
鳶眉回首,見他眸裏尚有不解,便使了點力甩開他的手,冷冷挖苦道,“你跟着我做什麽?”
他的确是沒想到她溫柔可人的外表下,竟潛藏了一副烈性子,方才的那個人,他是怎麽也無法跟昔日裏溫善的她聯系到一起的。
想那江首輔愛女如掌上珠,教的女兒亦是知書達理,又怎麽會做出這等粗魯的動作呢?這簡直是将人割裂成兩半,他也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她了。
鳶眉見他又是愣神,便莞爾一笑道,“實在抱歉,我還有客要陪,就不能陪你閑聊了,你自便吧。”
說完,便攏了攏身上的披帛,扭着腰從他眼前踱遠了。
袁嘉生自以為對她已經灌注了十二分的心神,沒想到她翻起臉來竟是這般不近人情,莫非這些時日她的溫柔小意,全都是假的?一想到這,他便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被她晾在那裏,也着實不好看相,失意之後又退了下來,回過神便見杜鵑梨花帶雨的站在那裏,因她個子高挑,更顯得她纖細的身子猶如柳枝羸弱,他走了過去,替鳶眉道歉,“你沒事吧?”
杜鵑一手拿着一柄小圓鏡,對着鏡子比照了半晌,豆大的眼淚又滑落了下來,嗫嚅道,“本來就是我們姐妹之間的事情,實在不應當勞煩袁大人的,只是沒想到……”
她說着唉聲嘆了口氣,捂着嘴邊那道紅痕道,“大人也知奴是靠着這張臉讨生計的,她再氣,也不能抓着奴的臉不放,倘若奴的臉就此毀了,那奴這餘生可該如何是好啊?”
他便問起緣由,她便一邊抽泣一邊道,“還不是因為上次那件事嚒?奴想着,總歸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姐妹,剛好奴得了一盤新鮮的果子,便想送點過去向她賠罪,沒想到她說奴不安好心,還非要奴當場吃下那果子驗證清白,我也知道自己脾性不好,可奴從來沒有做過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又怎甘心被誣蔑?忍不住便回了一句嘴,沒想到……”
一旁的丫鬟也止不住附和杜鵑的話,聞言他竟遲疑不決起來。
若非是方才親眼目睹,他又怎會相信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她,也會像個潑婦一般動手,杜鵑脾氣不好,卻也是個臉上藏不住事的人,如此一來,反倒是顯得她頗為心機了。
只是他總不願把她往壞處想,興許是有什麽苦衷呢?
沉吟片刻,他拿出一兩銀子遞給她道,“芙蓉年紀小,若有沖動的時候,也請你多擔待些,這點銀子讓你去找個郎中瞧瞧吧。”
杜鵑收下銀子,抹了抹臉上的淚痕道,“多謝袁大人,她是奴妹妹嚒,奴當然不會與她見怪。”
“那就好。”袁嘉生說完,便撇下他,徑自去尋鳶眉。
然而鳶眉站在二樓闌幹處,早将他們兩人的交談盡收眼底,她沒想到他竟會在她和杜鵑之間猶豫不決,不禁對他感到心寒,是以他過來拍門,她便吩咐秋葵尋個由頭,婉拒了他。
秋葵只好硬着頭皮來到門邊,隔着門對他說道:“袁大人,實在不好意思,女樂她身子不适,已經歇下了,您改日再來吧!”
他知是推脫,便繼續拍門道,“我知道你在裏面聽着,你開門讓我瞧瞧……”
“我有什麽好瞧的,動手的是我,袁大人應當關心杜鵑姐才是……”少頃,她的聲音緩緩地飄入他耳裏。
沒料到她竟然毫無愧疚之心,甚至還對他說出這等話來,倒真像一點也不在乎他們之間的感情了。
他站在門口,餘光瞥見有女樂攜客從旁邊走過,只覺得臉上燒得慌,便也不再糾纏,只溫聲吩咐,“那你好好休息吧,改日我再來看你。”
說完便要下樓,卻見對面杜鵑的房門開了,她神情落寞的從屋裏鑽了出來,一見到他同樣灰敗的臉,反倒苦澀地笑了起來。
鬼使神差的,他朝她走了過去,到了她門口,杜鵑也沒邀他進屋坐,只是關懷道,“芙蓉妹妹又身子不适了?”
袁嘉生知道她定是看到了,得知他被拒之門外,可她竟沒有挑破,令他覺得善解人意。
他只好道是,又瞧了瞧她嘴邊的紅痕,莫名其妙又替她道了回歉。
杜鵑笑了笑,“袁大人,你這話方才好像說過一次了,一點小傷而已,大概明日便會消了吧……”
他點頭,拔腿離去。
剛邁出一步,她又喚了他一聲,“袁大人!”
他回頭一看,見她手裏拿着一個荷包,款式花樣都與自己的一模一樣,他立馬垂眸望向自己腰間的荷包,果然見那地方已空無一物。
他便踅了回來,伸手欲接過她手上的荷包。
沒想到她的手卻更快,一下子伸到他腰間,慢悠悠地替他系好。
他剛在另一個女人身上狠狠地栽了個跟鬥,如今見她低眉順眼地替自己系荷包,連帶着對她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系好了荷包,杜鵑擡起似笑非笑的眸子道,“袁大人,出門在外,可要小心錢財呀……”
“花魁娘子,今夜有客訪嗎?”他盯着她的紅馥馥的嘴唇,霎時有些口幹舌燥。
杜鵑笑着搖頭。
他便趁勢逼近,将她逼得踉跄地倒退,差點絆了門檻,眸光閃爍地伸出一只手抵住他胸膛道,“大人想幹什麽呀?”
袁嘉生第一次從她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原來女人驚慌起來,竟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于是他垂下頭,将她的唇堵住。
杜鵑半嗔半惱,被他吻了好一會兒才掙紮開來,只見那張飽滿的朱唇上口脂暈開了,看上去更有讓人肆虐的沖動,而他幾乎不假思索,便付諸行動了。
隔着一道懸在半空的廊橋,就在另一側,秋葵便趴在對面的門邊偷窺着,直到屋內的燭光映出搖曳的一雙纏綿的男女,她才驚訝得瞳仁顫動。
她轉過頭便對鳶眉報告,“女樂,袁大人怎麽到花魁娘子房裏去了?”
鳶眉倒是瞞無所謂,只是慶幸自己又逃離了苦海,聞言只是冷靜吩咐,“別理他,倘若他下次還來找我,一律想辦法替我拒了他。”
說完她又想了想,把他扔在自己房裏,還沒拿回去的幾件外袍香囊等物打包在一起,交給了秋葵,“對了,等下次他來,記得把這些也一概還他,就說我這地小,容不下這麽多東西。”
秋葵瞪圓了眼道,“女樂,這是想和袁大人了斷?可袁大人不是答應你……”
鳶眉淡然一笑道,“秋葵,你還小,你可要記住了,男人的嘴是沒有一個靠得住的,特別是……這種流連于風月場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