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來者何人
來者何人
01
花月明一向膽子大,一向敢冒險,在江湖中也見過許多奇怪、恐怖的事,可這一次,她還是被吓了一跳。
她究竟看見了什麽?是什麽令她頭皮發麻?
她看見一群人。
一群臉色發青,身體僵直的人。
他們列成隊,睜着一雙空洞的眼,空洞地看着門口,令人分不清究竟是死是活。
花月明下意識想往後退一步,又強迫自己立住,強行壓下恐懼。
——永不後退,永不回頭,是她的原則。
她深深吸口氣,定睛細細看去,竟瞧見那一幹青面人胸膛微微起伏,竟還有呼吸。
他們看着既不像活人,也不是死人,竟是半死不活,行屍走肉之人……忽然,她只覺呼吸一滞!
她看見了一個人,一個熟人。
這個熟人赫然就是蕭西樓!
他臉色青白,嘴唇幹裂,空洞洞的眼神呆呆望着門口,已是行屍走肉之人,他的左側站在一個青面年輕人,這年輕人便是蕭夜闌!
怪道全江湖皆尋不到他們的影兒,原是被那幽靈十五捉了來,制成了這半死不活的模樣!
瞧完蕭夜闌,花月明目光左移,落在蕭西樓身旁的年輕女人面上,她頓了片刻,忽地揉了揉眼睛,又去瞧那女人,只覺有幾分面熟!
她不由自主盯着那女人看,忽然嬌軀一震,她想起來,這女人眉目竟和方燭明有幾分相似!
花月明正自疑,回想起方燭明說他娘在他很小時便失蹤了,心下方明白過來,莫非他娘在十幾年前就已被幽靈十五囚禁在此處了?
正想着,一陣又缥缈、又怪異的調子飄進耳裏,也不知是笛?是蕭?
花月明心咯噔一跳,連連往後退了幾步,正欲逃走,只聞密室中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那滿室的活死人竟漸漸動作起來,呼啦啦朝大門湧來。
這時,只見一道黑影從斜刺裏飛出,眼見那黑影已擊在花月明身上,花月明忽地往前倒下,那人擊了個空,眼見便要沖進室內去,忙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鬥,回過神來。
正在這時,花月明已從他身後竄起來,正要揭下他的帽子,只覺一陣巨力擊中她的“肩井穴”,霎時半邊身子都已麻了,直直摔在地上。
眼前是兩個一樣打扮的黑衣人。
其中一個黑衣人低低道:“開此門者,必死!”
他說還未說完這句話,另一個黑衣人已揪住花月明的衣襟,手腕一翻,一股巨力将她推向門裏!
室內半死不活的蠱人紛紛伸出手,他們的手又硬,又冷,已抓住花月明的腳、頭發、袖子,宛如一群惡鬼正将她拉進地獄!
石門緩緩合上,光線被阻擋在外。
花月明穴道已被點住,一時動彈不得,她幾不可聞嘆了口氣,心道:人早晚固有一死,活了二十餘載,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歷過千奇百怪之事,吃過各地美食,被人愛過,亦愛過人,世間冷暖,世态炎涼均嘗了個飽。若有生機,自要奮力一搏,若無生機,雖死,無憾。
她正想着,忽聽外頭響起一陣尖銳的金屬相擊聲,一陣極淡、極狠的冷笑聲,一陣怒罵聲,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花月明也顧不得其他,眼見那蠱人白森森的尖牙正要咬在她脖子上,她奮進全力運氣,欲沖破被堵住的筋脈,卻已經來不及了。
石門離地面不過尺寸之距,室外的光線猶如傍晚殘陽,漸漸堙沒在黑夜中。
最後一縷光即将被隔絕在門外時,一只修如梅骨的手忽然伸過來,堪堪拖住石門。
借着微弱的光線,只見那只手青筋暴起,但石門卻已緩緩上升,于此同時,一曝寒光從門縫裏打進來,拖住她的“蠱人”立即倒下,花月明直從半空中栽下。
離地面不過尺寸之距時,一條繩索忽地從漸開的石門外飛進來,像長了眼睛似的在她身上打了個卷兒,“咻”的一聲将她拉了出去。
一個溫暖的懷抱,一股幽冷的梅香,一雙沉靜的眸子。
“是你。”她看着池劍寒。
“是我。”
他說完“我”字時,花月明的眼睛已看向別處,然後,她好像看見鬼似的睜大了眼睛。
她真的看見了鬼嗎?世界上真的有鬼嗎?誰也不知道,只有鬼自己才知道世上有沒有鬼。
花月明沒有看見鬼,但她看見了兩個人——蕭西樓和蕭夜闌。
如果這兩個人是貨真價實的蕭西樓和蕭夜闌,适才那兩個被制成蠱人的人又是誰?
沒有人告訴她,她打算出去後把這件事細細研究清楚,最重要的一點是——那個眉眼與方燭明格外相似的女子究竟是是不是她娘?若真的是他娘,她究竟要不要告訴他?
她已沒有時間多想,因為方燭明已同他們鬥起來。
忽然,那種怪異的調子又響起,接着便是一陣陣低沉而扭曲的□□,室內的蠱人洪水般湧出,将他三人團團圍住!
花月明直挺挺倒在池劍寒懷裏,見狀,忙道:“替我解開!”
池劍寒心中閃過一絲微妙的情緒,似不舍?似滿足,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甫一下來,方燭明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眼角眉梢緊繃着,漆黑的眸裏燃着一團火:“有沒有受傷?”
随着“沒有”這兩個字說出口,他眼裏的火霎時滅了,将花月明拉倒身後,才淡淡道:“讓人好找!”
他一手握着劍,一手握着花月明的手,背對着她。
若是花月明站在他面前,就能瞧見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以及蒼白如紙的臉。
這時,蕭西樓同蕭夜闌已退至三丈開外,青面獠牙的蠱人已将他們團團圍住,只見方燭明手中劍光一閃,便如串糖葫蘆似的串了三個四人,手腕陡然一翻,帶出一串血珠,只聞幾聲悶哼,那三四個蠱人已飛了出去,直直撞在牆上。
“別!”花月明急忙拉住他的手,道:“他們還活着,別殺他們!”
方燭明目光一閃,咬了咬牙,硬下心道:“要活着出去,只能殺了他們!”
花月明握了握他的手,溫聲安撫:“不用殺人,我們也逃得出去。他們是被幽靈……蕭西樓抓來的無辜人,若是有法子解救,何不留他們一命?”
池劍寒目光瞥了一眼花月明的手,同時一掌打飛一個蠱人,他凝視着花月明:“我一個沒有殺。”
花月明愣了一下,一時猜不透他說這句話的意思,片刻後才道:“哦,你真乖。”
池劍寒又看了一眼她握住方燭明手腕的手,默默別開眼睛。
蠱人一波一波朝他們湧來,人數雖多,卻并非他三人對手。
花月明腳尖一點,寬袖一揮,幾十件暗器飛射而去,前面的蠱人向後跌去,齊刷刷推到一片。
花月明趁勢起身飛去,只聽“咻咻”幾聲,兩邊牆上竟射出上百支箭矢,只見她身子一旋,一橫,一轉,定睛一看時,手中各握了一把箭,她面無表情合攏手,只聽“咔咔咔”幾聲,她再攤開手掌時,箭矢已碎成三段。
在方燭明略略驚訝的眼神裏,她咧嘴一笑,忽地嘔出一口血來。
方燭明和池劍寒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沖過去,一左一右扶着她,花月明伸出食指抹去嘴角血跡,微微一笑:“小傷,不妨事。”
他們既不肯殺那些蠱人,那些蠱人卻要殺他們。三人正要沖出去,忽聽一陣“轟隆隆”的聲音,走廊兩頭竟然降下兩扇石門,竟然要将他們同蠱人一道困在裏頭。
“快走!”
兩人才反應過來,池劍寒已沖至前方石門前,一手拖住石門,額頭青筋暴起,雙腳微微下陷,就像拖着一座大山一般。
方燭明會意,一只手拉着花月明,一只手将她攔腰抱起,與此同時已沖到門口。
正欲彎腰閃出去,一只纖纖玉手拉住池劍寒的寬袖,袖口用金絲勾出精雅花紋。
“要死一起死,我不想欠你。”她語氣雖淡,手卻抓得很緊,緊得好像就算天崩地裂她也不會放開。
這句話一共有十個字,說到第九個字時,只聞“嘶”一聲響,那繡着精雅花瓣的衣袖已被人劃斷,只聽池劍寒低吼:“快帶她走!”
方燭明方壓咬咬牙,矮身穿過門去。
他走了,卻沒能帶走花月明。因為就在他穿過門時,花月明已從她懷裏滾下,滾進石門裏。
“你休想讓我欠你!”說這句話時,她已爬起來,抽出池劍寒腰間的劍,将從四面八方湧上來啃咬的蠱人擊退。
“你怎麽還不走?快走!”花月明喝道。
——就在他們說話時,方燭明也進來了。
他立在花月明身前,手斜執着劍,劍尖淌着鮮血。
“我不樂意走,所以我不走!”
“我要你走,你就得走!”
中箭的傷口陣陣抽痛,花月明只覺四肢百骸已開始發麻,顯然劍上有毒。就算能逃出去,她也找不到墓室出口,蕭西樓和蕭夜闌更不會放過她。
她已沒有能力再保護方燭明,也不願意他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
他年輕、健康、英俊,還有大把好時光等着度過,還有大把趣事等着經歷。
他絕對不能死!
這時,一件奇怪的事發生了。
攻擊他們的蠱人如潮水般褪回室內,頃刻間,連一點聲響也沒有,竟能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三人尚來不及細想,只聞一陣“轟隆隆”的聲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須臾,頭頂抖下一些碎石來,地板開始震動,震得三人搖晃不止,一股濃濃的火藥味直夾雜着灰塵直往人鼻腔鑽,令人鼻癢腦暈。
有時,生死只在一瞬間!
慌亂間,花月明只覺一股巨力擊在她肩頭,整個人霎時騰空而起,直直飛出去,又狠狠摔在地上。
這一擊牽動了她的傷口,暗黑的鮮血汩汩流出,淌了一地,她只覺眼前一黑,四周寂靜無聲,陷入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