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幽靈十五
幽靈十五
01
“坐下,封住筋脈,我替你逼出毒氣。”來人語氣淺淡,平和,是個男人。
那男人說話時,方燭明已倒在榻上。
昏黃火光映在洞壁上,光影幢幢。
男人将方燭明扶坐在榻上,一只手搭在他的右肩上,一只手抵在他的後背,運氣替他逼退體內毒素。
須臾,方燭明嘔出一口暗紅的血痰,只覺四肢發麻,虛弱無力,意識卻漸漸清明起來。
一陣似有若無的冷梅香悄然鑽進鼻腔。
方燭明恢複神識,轉眸子一看,是一個修眉俊眼的男人,氣質雅如蘭,淡如水。
瞧着他年長自己幾歲,又思及他方才救了自己,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感激之意,忙抱拳道:“多謝前輩搭救!”
那男人略微點頭,道:“你體內尚殘留毒素,家去修養幾日,找大夫開幾服藥用用便好。”
方燭明“嗯”一聲,又問:“前輩可知那賣花女的來路?”
他一時竟将她錯認成郝可愛,如今看來,不僅是郝可愛會耍花樣,江湖女子大多會玩花樣。
男人道:“或許是刺客,然江湖上刺客派系衆多,我亦不能分辨是哪一派。”
刺客?他得罪了誰?誰會派刺客來刺殺他?
只有兩個人:蕭西樓和蕭夜闌。
自打他二人逃走後,便好似人間蒸發一般,到現在也尋不到半個影兒,那些負責追捕的官兵也漸漸懈怠下來,這事兒就竟這般懸着了。
莫非他們一直在暗中監視着他?
方燭明正想着,忽聽洞外有人恭敬喊了一聲:“公子,有進展了。”
男人道:“說。”
一個身着勁裝的男人走了進來,也不看方燭明,抱拳對男人道:“屬下已帶着兄弟們一一打聽了,推測花姑娘是在十五夜消失的,恐怕是遇到了他……”
男人還未說話,方燭明忽然問道:“前輩也在尋人?”
男人道:“嗯。”
方燭明道:“竟也姓花,是哪個花姑娘?”
男人平靜地看向他:“你也認得。”
方燭明心中訝然,問道:“前輩說的,莫非是花月明?”
“正是。”
“敢問前輩是她的什麽人?”
男人略頓了頓,才吐出兩個字:“舊人。”
“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免尊姓池,劍寒。”
池劍寒,武林世家池家大公子,雖出身顯赫,但因性子淡泊,不與人糾纏,江湖中卻少有他的傳聞。
但人們飯後閑談時,說起江湖中大人物,也少不得提幾句他的名字,是以方燭明也有所耳聞。
想來花月明與這位前輩也有些交往?是什麽關系?
方燭明此擔憂着花月明的下落,顧不得想更多,忙問:“你們方才說的‘他’是誰?”
方燭明愈着急,便襯得池劍寒愈發冷靜。
他依然面不改色:“‘幽靈十五’。”
方燭明沒有說話,只看着他,池劍寒略頓一頓,見他沒有話說,接着道:
“江湖中無人知他是何來歷,無人知他是何樣貌,只曾有一個更夫瞧見他在十五之夜拿人,被拿之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武林中人便稱他為‘幽靈十五’。”
方燭明聽了這話,心裏暗暗盤算起來。
是了,花月明離開千金侯府那日是十一日,他十七日在街頭偶見那支白玉簪,按照小厮的說法,他撿到簪子時,簪子上的血跡已幹了……
他心裏愈發不安起來,整個人像被一根繩子掉在半空似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覺整顆心空蕩蕩的。
這時,只聽池劍寒又道:“我一路打聽過來,知你也在尋她,便來找你。”
“這些消息都是你告訴我的,這會子還來問我?”
方燭明本就躁動不安,心裏這樣想着,話到嘴邊又覺無禮,遂改口道:“我并沒有消息。”
池劍寒道:“若有消息,我會告知你,你有消息,也務必告知于我。”
方燭明道:“既然你們已有推測,是不是準備去找‘幽靈十五’?”
池劍寒道:“誰都好找,獨他不好找。”
方燭明又不說話了,只看着他。
池劍寒道:“他不在地上,在地下。”
“地下?”方燭明本是個聰慧人,略略一想,了然道:“縱是地下,也有入口可入,只是不知這入口在什麽地方?”
池劍寒道:“墳。”
“哪裏的墳?”
“凡天下有墳之地,或許便有入口,但入口究竟在哪一座墳下,誰也不知。”
“憑他是什麽墳,我一定将入口找出來!”
“稍安勿躁。”
池劍寒并不是輕舉妄動之人,根據他目前的調查,只知道地下宮殿的入口或許藏在墳頭,但天下那麽多片墳,究竟在哪一處?
他頂着衆人的壓力接觸與徐紫簫的婚姻,離開池家莊後便四處尋找花月明。
他來找方燭明,只是為了能盡快找到花月明,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希望。
但若是因他急切而挖錯了墳,不僅會遭致衆人咒罵,更重要的是會耽擱尋找花月明的時間。
多耽擱一刻鐘,花月明就多一分危險。
方燭明根本沒有聽見池劍寒說什麽,一心想着花月明。
花月明似是被“幽靈十五”拐走,但無人知“幽靈十五”是何身份,是何來歷,是何模樣,是何性格。
花月明的功夫他是見識過的,既然這“幽靈十五”能将花月明拐走,自非泛泛之輩,若他是個殘暴怪癖之人,只怕花月明處境艱難!
方燭明只覺心口空落落的,一顆心像也被人掏出來似的,不是滋味。
此時,眼前又浮現出花月明的音容笑貌,心中禁不住思念起來,巴不得立刻挖個洞下去尋她。
方燭明愈焦急,便顯得池劍寒愈發冷靜。
他心裏何嘗不思念?不擔憂?
但他與花月明相識已久,相戀已久,相思已久,如今相思已深入骨,面上倒顯得淺了,而方燭明與花月明相識不過一載,思念正濃時。
世間情事本是如此,相戀愈久,相思愈深,面上愈淺;相識愈短,相思愈淺,面上愈深。濃烈之情總難持久,細水長流方是真。
02
猩紅的燈光映在石壁上,宛如血色。
這是個一座巨大的地下宮室,與其說是宮室,不如更像墓室。
這裏沒有風聲,沒有雨聲,沒有月亮,亦沒有太陽,只有燈。
從白晝燃到黑夜,黑夜燃到白晝,永遠燃不完的燈。
宮室與墓室住的都是人,唯一不同的是,宮室住的是活人,墓室住的是死人。
花月明覺得自打來了這裏,自己已和死人差不多了,唯一不同的是,自己還有一口氣。
——如果一個人被困在屋子裏,整日不見天日,不見活人,豈非也和死人一樣了?
花月明閑着無事,逛過上百間屋子,走過上百條交錯小徑,但那群面色慘白,面無表情的婢女卻告訴她,她不過只逛了整座宮室的一半。
她來到這鳥不拉屎狗不拉屎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已經一月有餘,她費勁心思也找不到這出口,此後便整日同這群活死人朝夕相處,她們雖着實無趣,但閑暇時捉弄一下她們,倒也不至于令她無趣得想撞牆。
“我既已來了這裏,自然跑不了的,你為什麽不能讓我瞧瞧你的真面目?”
花月明趴在石桌上,手中把玩着一個用白玉雕成的小骷髅頭,有一眼沒一眼的朝素色帳簾瞧去,簾後有一個黑色人影。
那人披着寬大的墨色連帽鬥篷,背對着她,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花月明朝他做了個鬼臉,道:“莫非你生得很醜,見不得人?”
那人依然沒有說話。
“難道你是個聾子,沒有聽見我說話?”
說完這句話,只見她手腕一翻,指尖一轉,指中夾着的骷髅頭“咻”的一聲朝那黑衣人擲去,那黑衣人仍是一動不動,那白玉雕的骷髅頭卻忽地碎成了粉末。
花月明心下一動,暗自思量:這貨竟有如此高深的內家功夫,看來近他的身也必要費些心思。他雖将我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