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賣花女
賣花女
01
同活菩薩分別後,方燭明策馬趕往玫瑰山莊,方穿過樹林,便遠遠瞧見一楹精雅的紅頂小木屋。
方行至小木屋前,只聞“吱呀”一聲響,走出一個紅衣男子,定睛細看,不是別人,正是生性傲慢的“神手千面”。
他一徑朝方燭明走來,在他身前站定,半阖眼皮,淡淡道:“你有什麽事?”
神手千面鐘情玫瑰仙子之事,江湖中無人不知曉,方燭明雖不是江湖中人,但見他這敵視所有接近玫瑰仙子的男人的架勢,他不想猜中也不行。
方燭明向來不喜他的為人,便不欲與他糾纏,只道:“前來拜訪仙子,只為打聽一件事。”
神手千面道:“什麽事告訴我也一樣。”
方燭明說:“打聽一個人。”
神手千面道:“什麽人告訴我也一樣。”
方燭明道:“我欲打聽郝可愛的下落,不知她可來過這裏?”
神手千面淡淡道:“沒來,你可以走了。”
方燭明見他回答得甚為敷衍,并不信他,與他擦肩而過時卻被他橫手攔住,他的語氣比方才更淡了些:
“我說沒來過,就沒來過。如欺騙你,便五雷轟頂不得好死,可行?”
方燭明見他不似說假,正要說話,卻見不遠處那紅頂小木屋無端燃起大火來。
他愣了一下,旋即對神手千面微點下巴,緩緩道:“屋子起火了。”
神手千面并不回頭,只淡淡一笑:“你沒見過房子起火?”
方燭明道:“今日見過了。”
神手千面道:“既然見過了,就快些走。”
他語氣依然淡淡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好似火燒的是別人的房子一樣。
方燭明轉身就走。
他轉身離開時,只聽一女孩兒罵道:“主人讓你夾着尾巴滾,若你敢在這裏住一日,姑奶奶就燒一日房子!”
“她願意燒房子,是我的榮幸。”笑意深深。
方燭明一面聽,一面搖頭:被人這樣對待還賴着不走,啧,真是沒骨氣。
思及此,他愣了一秒:怎麽感覺像在說自己?
他苦笑一聲。
神手千面雖被玫瑰仙子嫌棄,但玫瑰仙子常年深居簡出,若神手千面要尋她,倒是容易得很,也不必時時為她擔心。
花月明,你究竟在哪裏?
這一刻他陡然生出一種念頭——若不是打不過她,他真想将她捆在身邊,時時看着,不叫她離開視線一步。
可想想又覺是異想天開,花月明就像一陣風,她要來時任何人無法阻止,她要去時任何人也抓不住。
——你可曾聽說有人抓住了風?
02
酉時二刻,天色逐漸暗下,一陣嗚咽寒風自耳尖刮過,凍得耳尖生疼,空中飄着毛毛雨,衣衫上已有幾分濕意。
随行的侍衛策馬上前,替他撐了傘:“侯爺,這方圓幾裏沒有人家,看來今夜只得在此地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了。”
方燭明點頭:“無妨。”
一行人在一處山洞前停下,才翻身下馬,忽聽得林間傳來一陣又輕盈、又婉轉、又甜美的叫賣聲:“賣花兒啦,又香又好看的花兒,誰要買呀?”
衆人面面相觑,都互相問:“這黑冷黑冷的天,哪裏來的賣花女?”
“這倒奇了,莫非是……”
“就算是,咱們這麽多人,怕什麽?”
說話間,一株柳樹下轉出一道人影,那人的步伐又輕,又快,轉眼間已行至五步開外。
衆人隐約看得一嬌小身影,披着一件大紅的連帽猩猩鬥篷,臉藏在鑲了一圈白毛的紅帽子裏,瞧不真切面容。
衆侍衛心生警惕,暗自握住刀柄,列成扇形将方燭明圍在其間。
這時,只聞一聲嬌笑,那賣花女已至三步之外,她拉下帽子,吃吃笑道:“十幾個大男人,還怕我一個小女子不成,真真好笑!”
前面兩人舉着火把往前照照,這才看清她的容貌,只道是面如銀盆,眉如遠山,一雙水杏般的眸子彎成兩輪月牙兒,咧嘴笑時露出兩粒可愛的虎牙,瞧起來不過十三四的光景。
她手中跨着一個精致的竹編籃子,籃子中插滿了五顏六色的花兒。
有桃花、杏花、荷花、菊花、桂花、梅花、海棠花、牡丹花,四時的花兒竟齊全了。
她一走進,一陣芬芳的花香兒鑽進鼻腔,竟連寒風似也暖和了,她的竹籃中好似藏了一整個春天。
衆人一時眼花了,有人當她是林間的精怪,有人當她是天上的仙子,但不管是仙子或是精怪,他們不敢放松警惕。
——害怕未知的事物,本就是人類的天性。
那小女孩兒笑吟吟看着方燭明,吃吃笑道:“你要不要買花兒?”
方燭明靜靜盯着她的臉,道:“你要賣什麽花?”
賣花女道:“你想買什麽花兒,我就賣什麽花兒。”
方燭明轉眸看向她的花籃子,眼波微動:冬天哪裏來的桃花?杏花?荷花?
“你這花兒怎麽賣?”
小女孩兒道:“每枝花兒價錢不同,你還沒說你要哪一枝呢,難道想占我便宜不成?”
方燭明微微抿唇,指着一枝鮮豔的桃花道:“就要這一枝。”
賣花女抽出桃花枝遞給他,轉身就要走,方燭明忙道:“還沒有給你錢。”
賣花女道:“先賒着,等我需要的時候自然會來找你取的。”
方燭明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欲伸手拉她,那賣花女忽地身形一閃,隐進樹林中,嘴裏喃喃罵道:“原是個登徒子,啐!”
冷風裹着細雨吹進洞來,燃燒的柴火忽明忽滅,“噼啪”炸出兩點火星子,桃花在火光映照下更顯嬌豔妩媚,花瓣上滾着水珠,竟像是方從樹上折下來似的。
難道适才那賣花女是郝可愛假扮的?除了她,還有誰這麽古靈精怪?除了她,還有誰有這麽大的本事?
他又覺得好笑,又好氣,又後悔,同時心裏也松了一口氣。
好笑是因為郝可愛總喜歡玩一些古怪花樣;好氣是因為她喜歡用花樣來捉弄他;後悔是因為适才又讓她溜了;松氣是因為郝可愛總算安然無恙。
轉日,方燭明遣散身邊随行的侍衛,獨自在山洞等候——那賣花女說她有需要時自然會來找他,既然郝可愛已出現,便不必再尋。至于他,必要親見她一面,确保她無恙才安心。
侍衛們聽令回府去,又有七八個家丁婢女送了床榻、棉被、衣物和食物來,他們替方燭明打整好一切後才退下,婢女們還細心地替他在洞口懸了一張綿綢簾子。
一處布滿蛛網的山中野洞瞬間便成了溫馨的小家。有人的地方,就有希望。
方燭明喝了口熱茶,只覺整個人都熨帖了,又歪在榻上發呆。
一會兒由這個山洞想到郝可愛的山洞,一會由山洞聯想到郝可愛,一會由郝可愛聯想到自己,一會又由自己聯想到過往,心中只覺五味陳雜,想着想着,困意便漸漸上來,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幾時,嗚嗚咽咽的寒風從簾縫裏灌進來,柴火幾欲燃盡,散出一線微光,火星子在暗夜中閃閃爍爍,忽明忽滅。
方燭明打了個寒顫,正欲拉錦被蓋住身子,忽聞一陣花香。
他頓住身子,直着眼睛看向洞口,只見一只手挑開簾子,一個嬌小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
“是你麽?”
“你看不出來?”
“我看不出。”
洞內光線微弱,瞧不清對方面孔,方燭明只瞧見她晃了晃手中跨着的花籃,吃吃地笑起來:“三日前你才拿了我花兒,今日就記不得我了?”
方燭明愣了一下,無奈地道:“莫要再鬧,我問你,那支染血的簪子是怎麽回事?你和別人打架了?”
賣花女也愣了一下,疑惑地道:“什麽簪子?你說什麽?”
方燭明微微蹙眉:“你還要裝,這點把戲騙別人還行,騙我就免了。”
賣花女立在洞口,默了默,忽地嘆了口氣,旋即又笑嘻嘻道:“我是不是她,你自己過來瞧瞧不就知道了?”
方燭明就起身去瞧,行至她身前站定,垂下眼睫打量她,疑惑地道:“易容術莫非連身形都能改變的?”
說着便伸手去揭她的面具,正在此時,方燭明忽覺四肢一軟,腦袋發麻,一瞬間天旋地轉,分不清東南西北。
同一時間,賣花女忽地出手,只見她手中寒光一閃,轉瞬沒入方燭明胸口。
她年紀雖輕,出手卻極快、極狠,極準,也不知她幾歲開始殺的人,殺了多少人,才練成今日這般極其狠毒的殺人手法!
銀針只差兩寸便刺進方燭明的心髒。
方燭明這時才感覺一陣輕微的刺痛,使勁渾身解數朝後方連退兩步,賣花女見狀,伸展五指成掌,正欲以內力将銀針送入給他致命一擊,卻乎覺身後一陣勁風襲來,堪堪閃躲開來!
懸在洞口的簾子在風中獵獵作響,一個人走了進來。
賣花女一轉身,裝花兒的籃子中忽地發出幾十件暗器,又趁此時狠撲過去,一揮手,一根幾近透明的銀針貼着指腹射出!
那來人絲毫未閃,不過輕輕一揮袖,十幾件暗器瞬時轉了個方向,齊齊朝她飛來。
賣花女睜大了眼,趕忙向地上一趴,向前一滾,雖避開要害,卻還是不免傷了肩膀,鮮血汩汩湧出。
她也顧不得傷口,如一只游魚般順着洞壁滑了出去,空留下一地的落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