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如幻仙姑
如幻仙姑
01
這時,兩名家丁擡了一把藤編軟椅上前,衆人扶徐紫簫坐下,府中小醫女提着藥箱急急上前,利落地替她止血。
先前大叫“殺人啦”的小丫頭又氣又怒,睜圓了杏眼,瞪着花月明。
她正要說話,徐紫簫已不緊不慢開口了:“左右不過是我約她來此地說話,說掰了便打起來,不仔細被傷着了。”
這借口說得敷衍,她卻很有把握。
陸世龍果然看了花月明一眼,問道:“是你傷了大小姐?”
花月明看一眼池劍寒神色,連忙搖頭:“不是我……”
陸世龍看向徐紫簫:“莫非是大小姐自己傷了自己?”
徐紫簫任由小醫女替她包紮,嘴唇有些發白,卻還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淡淡道:“你們說是就是。”
她并不屑于辯解。
這時,她身旁的小丫頭們争先恐後說起來:
“我們親眼看見,就是她在小姐與她說話時趁機傷了我們小姐,休要狡辯!”
“我們小姐不過找她說幾句話,她就下這般毒手!”
“就是,在家裏我們老爺連罵也舍不得罵一句,這下子到別人家做客,反倒被府中丫鬟見不得!”
“若是無人替我們小姐做主,我們只得回家尋老爺去了!”
幾個小丫頭你一言我一語,在她們口中,花月明便成了個要置他們小姐于死地的活閻王,母夜叉!
花月明有些慌了,一個勁對着池劍寒搖頭:“她是你的未婚妻,我沒有傷她,我怎麽敢傷她……是她自己傷了自己,我沒有……”
池劍寒并未表态,轉頭看着徐紫簫:“錯在我,未能護小姐周全,在此向小姐賠罪,明日再自去向徐伯父謝……罪。”
說到“罪”字,他的嗓音忽地僵住了,竟猝不及防被人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樣的道理池公子難道還不懂麽?”
徐紫簫起身,拂開丫頭攙扶的手,緩緩朝花月明逼近:“今日她傷我,我便也傷還了她,如此,就一筆勾銷了。”
唐世龍和衆人都道:“江湖規矩,本是如此。”也不再管。
徐紫簫走到花月明身前,手腕一翻,手中亮光一閃,花月明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識舉起燈籠杆子格擋,也怒了:“想不到堂堂徐家堡大小姐,竟然是個仗勢欺人,滿口胡言,不擇手段的小人!”
徐紫簫冷冷一笑,低低道:“是又如何?”
說話時,兩道人影忽地竄上前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左一右架住花月明,只聽“哧——”一聲,染血的匕首刺進她的肩頭,一陣極其尖銳的劇痛傳來,溫熱的鮮血染濕了她的衣衫。
徐紫簫松開匕首柄,轉身對衆人道:“一筆勾銷,從此我不再追究了。”
那兩個丫頭已松開花月明,前去攙扶徐紫簫。花月明疼得站不住腳,一手捂着肩頭,彎下身子,一點血跡溢出嘴角。
她喘了幾口氣,努力直起身子,眼圈兒紅了。
她凝視着池劍寒,血流了滿手也全然不顧,只慌張地盯着他,流着淚向他解釋:
“不是我,我沒有傷她,是她自己傷了自己,我絕對不會做讓你生氣的事……絕對不會……”
火光映亮他的眉眼,他的表情似有幾分僵硬。他雖離她三步之遙,卻沒有伸手來扶一下她:“我信你。”
她聽了這話總算松一口氣,似才覺得傷口一陣一陣抽痛,扶着樹幹勉強喘了幾口氣,才直起身子,朝他露出一抹又委屈、又失落、又凄慘的微笑:“你相信就好,相信就好……”
她捂着傷口,緩緩轉身,在衆人注視中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每走一步,身後便灑下一串血珠,染紅了落葉。
她行至山下,只覺力氣漸漸流失,已再堅持不住,慢吞吞靠着一株桃樹坐下,月色透過花枝映亮她的眼角,一粒晶瑩的淚珠滾下,洇濕了鬓角。
她握住刺進肩頭的匕首,鮮血染紅她一半衣衫,濃郁的血腥味混着花香,變成一種又奇怪,又難聞的味道。
忽地,一陣涼風穿林而過,樹上落下一場花雨,撲了她滿身,幾乎将她淹沒。
她遙遙望着天邊明月,忽地想起那個暴雨天,她跪在雨裏說自己沒有家了,他靜悄悄地出現在她身後,撐了一把青稠傘,嗓音輕得像山邊吹來地風,那樣好聽,那樣令人心安。
他說:“如果你願意,我帶你回我的家。”
不知不覺,她已将他當做唯一可以信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可今日徐紫簫卻給她當頭一棒,雖疼,到底是将她疼醒了。
溫柔鄉不複存在,唯有眼前荒野明月。
“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早就沒有家了。”
02
花月明醒來時,正躺着一張又柔軟又舒服的小床上,垂頭一看,身上已換了幹淨柔軟的中衣。
肩頭的傷口雖已用白紗布包紮了,卻仍然傳來細細密密的疼。
簾外春雨潺潺,一個人站在簾前看雨。
花月明手肘撐榻,艱難起身,那人聽聞聲響,換換轉過身,赫然是徐紫簫!
花月明臉色發白,嘴唇幹得起皮,斜撐着身子,淡淡地看她。
“抱歉。”徐紫簫淡淡道。
花月明只看着她,沒有說話。
徐紫簫看着她,驕傲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種同情、憐憫的神色,語氣也柔和了幾分:“昨夜之事,我向你賠禮。”
花月明體力有些不支,也懶得瞧她,索性背過身去睡下。
徐紫簫向來把她看成小姑娘,自然不會和小姑娘計較,接着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争他才誣陷你的麽?”
花月明沒有說話。
“你錯了,若我真為如此,斷然不會用這樣破綻百出的謊話來誣陷你,他們都是些人精,不會連這點小把戲都瞧不出來。”
花月明等着她往下說。
“池大公子并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我自然也不喜歡他,可我們這樣的大族人家,已經許下的親事輕易退不得。”
她端了茶盞小啜一口,繼續說:
“我雖不愛他,卻終究要做他的夫人,眼裏自然容不得沙子。前夜那一出戲本是做給他看,若他護了你,我便能正大光明退親,若他不護你,我勢必要趕你走。”
“我明白了。”
花月明緩緩坐起身,像八九十歲看透世事的老人一樣,用一種極為平靜的語氣說:
“你之所以那樣敷衍,只因為你不怕他們識破你的謊話,縱然識破了,他們也還是會站在你這邊,因為你是徐家堡的大小姐,是大公子的未婚妻,而我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丫頭。”
她覺得有些好笑,就真的笑了,只是這笑竟比哭還難看。
“這世上哪裏有什麽公道?身份、權利就是公道。”
她既沒有徐小姐的家世,也沒有徐小姐的權利,縱然他們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又有什麽理由為自己證公道呢?
包括她唯一寄與希望的那個人,也并沒有為她說一句公道話。
徐紫簫聞言,罕見露出一個愉快的微笑,語帶欣賞:
“你年紀不大,對世事倒也理解得快。你千萬記好了,若一個女人将男人當成唯一的依靠,那麽她就算糟了多大的罪也不值得同情。”
她說着話,點了點桌上放着的包袱,語氣又變得像個大小姐了,又驕傲,又淩冽:“若想要公道,就自己來讨,我等着你。”
包袱裏是四五件衣物和一包銀子。
花月明離開了。
初始,池劍寒尚能得知她消息,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消失了,再尋不得半點蹤影,好像人世間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似的,這一消失,就是三四年。
三四年後,江湖中橫空出現一個女子,在一個月之內連連擊敗了江湖一流劍客“劍上閻王”陳斷臂,和以一雙鐵拳成名的“醉金剛”倪梭,殺了橫行惡虎山的一號惡道“抽筋嚼髓”陰吼吼并且順手拔了陰吼吼的寨子。
除了陰吼吼是個新起強盜外,陳斷臂、倪梭皆成名江湖多年,歷經大大小小生死戰,亦未敗過,不曾想在而立之年會敗在一個小女子手中。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已成了江湖熱聞,便連書館裏的說書先生一天也要說上四五遍。
正當衆人皆好奇這女子是何許人時,這女子卻又忽地消失了,好像江湖中本沒有這個人一般。
見過她真面目的陳斷臂和倪梭應衆人要求,将她的容貌細細畫下,但到底同本人有幾分偏差,以至江湖中至今還沒有第三個人知曉她究竟生得什麽模樣。
03
“莫非你就是他們常說起的‘如幻仙姑’?”
但凡江湖中人物,不管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都有自己的綽號。
綽號不同于名字,名字可以簡單些,但綽號一定要大氣,要有風範,還要符合自己成名的絕技,比如以刀成名的,就需要取一個和“刀”有關的綽號,又或者這人長得壯,像個巨人似的,就取一個和外貌相襯的綽號。
綽號有自己取的,也有人送的,比如“如幻仙姑”這綽號便是好事人給她取的。
只因她橫空出現,攪動江湖後又憑空消失,好像她根本不曾來過,但又确确實實來過,令人如夢如幻,不知她究竟是真實存在,還只是編造的傳說。
想象總帶着一絲缥缈,一絲神秘,所以,想象總比現實更美好。
“如幻仙姑”之所以在江湖中名聲越說越熱,正是因為人們對她充滿好奇,若是某一天她重現江湖,讓衆人了解透,名聲反倒沒有如今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