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徐大小姐
徐大小姐
01
花月明。
這個名字是池劍寒給她取的。
這名字并無什麽特殊由來。
某一日傍晚,夕陽西下,池劍寒正在處理府中瑣事。
明日唐門老爺子慶生,要送禮;後日五虎斷門刀彭家大少爺娶親,要随份子;接着是峨眉派的女弟子随野男人跑了,峨眉師太發了通緝令,煩池家幫忙緝拿;又是池家弟子在送禮途中和點蒼弟子打了起來,兩敗俱傷,正想法子和解……
如今江湖有四大世家和各大門派維護,已和平不少,不像十幾年前那般腥風血雨,滿地白骨。
大事少了,小事就多了。身為池家大公子,大小事務全權交由池劍寒處理。
閑話少敘。話說池劍寒正處理公務,小茉莉趴在窗前,看着後院那一片小小花海在風中起伏如波浪,夕陽一點一點腿下山去,一輪胧黃的月牙兒懸在樹梢,映着樹幹上幾只家雀兒。
晚風穿花而過,送來暗香陣陣,蟲聲、鳥聲散在天地間,如夢如幻。
“越發呆了。”含笑的嗓音自身後傳來。
小茉莉回過神,故意瞪着眼睛:“你說誰呆?”
“說不知道自己呆的呆子呆。”
“我才不……”呆字還未說出口,小茉莉忙住了嘴,瞪他幾眼,道:“你才呆。”
她早已看透他這個人了。
素日雖不太說話,一旦說起話把人噎個半死,竟是個再嘴壞不過的主兒。
小茉莉呸了一聲,轉頭繼續沉思,池劍寒負手立在她身後,忽聽她道:“取一個名字吧。”
“什麽?”
“我爹,我娘走了後,我就沒有家了,他們既放得下我,我又何必念念不忘,索性連名字也忘了,從此一刀兩斷。”
她輕輕吸了吸鼻子,旋即用一種又輕松,又愉快的聲音道:“我想了幾個名字,你幫我選選。”
他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小茉莉認真掰着指頭數:“歐陽莺莺、白若月、陳夕霞、沈圓圓、許小小……“她仰頭看他:“我想了好半天,哪個好?”
池劍寒俊美的臉上故意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
小茉莉看出他嫌棄自己,正要說話噎他,只見他眸光微轉,眼裏映出滿院花海和月亮,他淺淺彎起唇角:“花開月正明,不如就叫花月明。”
“花月明……”她喃喃念叨,忽癡癡地笑起來,笑得又甜,又狡黠,像偷吃了幾斤糖的小狐貍:“池前花,劍上月,寒……寒夜将明,我們是不是很般配?”
池劍寒愣了一下,淡淡道:“又說胡話。”
花月明性本敏感,輕而易舉捕捉到他的神色,莫名有幾分低落,幹笑道:“我說笑的。”
正值青春的少女,如果整日對着一個又俊美,又儒雅,又穩重,又有名的公子,都一定會心動的。
她很喜歡他取的名兒,忽地計上心頭,故意用話探他一探,卻見他淡了臉,心下不免有幾分受失落,趕緊尋了個借口,離開了。
自那日試探後,花月明再見池劍寒時,心中便不自覺生出幾分尴尬之情,話也不多了,也不同他鬧了,每日安分端茶送水,不在話下。
池劍寒比花月明長了八九歲,經歷的事,見過的人都比她多,心思也比她深沉,他很快察覺到她旖旎的小心思,慎重地思考幾日,還是決定推開她,遂将她調往別的院子去。
花月明聽管家說了這事兒,也沒有說什麽,安安靜靜地去了,臨別時也不曾見他,只怕看見那張臉心裏忍不住發酸。
不久後,她從人口中聽說要長公子将與徐家大小姐徐紫簫訂親的事兒,心裏有些失落。
她趁衆人閑聊時,裝作八卦的樣子打聽一番,得知這徐紫簫是徐家堡的大小姐,她爹爹正是昔日以一柄火鳳槍縱橫江東的徐鳳陽,也是池老爺子的拜把子兄弟。
如今兩人已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勢力,為了親上加親,也為互相扶持,早早便替孩兒結下這姻緣。
花月明一面有些傷心,一面又忍不住想看看這大小姐生得什麽模樣,得知徐大小姐來府中做客時,拖着掃帚,假裝四處掃地,悄悄溜去看了一眼。
那徐小姐果真是個美人兒,俊眉修眼,雪白肌膚,雙眉細而長,眉尾微微上揚,柔美中帶着幾分英氣,瞧起來真真像個脂粉英雄。
花月明偷看時,冷不防被池劍寒看了一眼,她急急縮回腦袋,一溜煙跑了。
江湖兒女不比閨閣女子禮數多,徐紫簫雖尚未同池劍寒成親,卻是三天兩頭就來府中玩玩,更多時間是去院子裏同池劍寒說話。
花月明偷偷去瞧過,兩人或下棋,或射箭、或比試手腳,或閑聊,其他也無過分舉動。
縱然花月明調往了別的院子,但同在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
花月明在走廊碰見池劍寒時,也不敢像以前那般纏他,只是規規矩矩行禮問好,低着頭匆匆離開。
某一天,昔日同在池劍寒院子裏當差的紅渠來尋她,神秘兮兮地說:“日入時,有人在後山等你,切勿失約。”
花月明很是疑惑,問她是何人,紅渠反問:“你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紅渠既是池劍寒院中人,除了池劍寒,還有誰能驅得動她?
花月明一時又驚,又喜,又奇,又難為情。
驚的是這人這樣神秘,難道是池劍寒?
喜的是池劍寒主動找他。
奇的是不知池劍寒有什麽要同他說?
難為情的她對池劍寒的小心思似乎已被他知曉,加之許多日不曾說話,這下子見了面,也不知怎樣面對他,表現得活潑一點?規矩一些?冷漠一些?溫柔一些?
在心中琢磨了一下午,到得約定時辰,她趁周圍同伴不注意時偷偷溜了,獨自來到後山。
約定地點在林深處一株系着紅綢子的白楊樹下。
花月明懷着忐忑、好奇的心走進林中,方尋到那株白楊樹,只聞一陣簌簌聲響,樹葉無風自動,一陣淩冽殺機自樹中倏忽而現!
手中流蘇燈籠一閃,花月明早已腳尖點地飛身向後,堪堪避開。
“身手不錯,他教你的?”
冷笑聲罷,一道黑影已從樹上輕飄飄落下,清亮的月色透過樹縫,映亮她的臉,赫然竟是徐家堡大小姐,徐紫簫!
約她的人并非池劍寒。
花月明心下不免小小失落,旋即斂了心神,正色問:“不知徐小姐約我來此地,有何賜教?”
徐紫蕭負着一只手,緩緩逼近,淡淡道:“我們之間不必賣關子,我找你來,只因為他的之事。”
聽她口氣略有不善,花月明不動聲色後退一步,也淡淡道:“大公子的事,與我有什麽相幹?為什麽要問我?”
徐紫簫笑了:“你是他帶回來放在身邊教養的,怎麽不相幹?你的名字是他取的,怎麽不相幹?你三天兩頭跑到院子外偷看,怎麽不相幹?你心裏念着他,怎麽不相幹?”
花月明口才并不比她差,本有一肚子話要噎回去,卻因着對方氣勢過強,說的話又正中她下懷,遂一肚子的話就變成了一肚子草包,再說不出來了。
你怎麽知道這些?
花月明沒有說出來,徐紫簫已看透她心中所想,用一種大人看孩子般的眼神看她,淡淡笑了:
“小姑娘的心思總是比較容易被看透的,你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以為我和池劍寒都不知道?”
花月明在心裏暗暗道:“你也不過大我幾歲,說得自己像個小老太婆似的。”
徐紫簫尋她來,并不是與她交談的,是以她說不說話都無關緊要。
她接着道:“但你竟不知他似乎也對你有那麽點意思?”
花月明驀然擡眸,面露驚訝:“你說什麽?”
徐紫簫道:“那日你在走廊碰見他,你走開後,他轉身看了許久。若不是對你有意思,他看你做什麽,呆子嗎?”
徐紫簫是個坦蕩人,若是換做別的女子,絕不肯透露自己的未婚夫對情敵有意思,以免失了自己的面,但她卻毫不在乎。
花月明聞言,心內又喜,又驚,一時竟不知說什麽。
幸好徐紫簫并不消她說話,又接着道:“你莫得意,就算他對你有一點意思,也依舊保不住你。”
這一下花月明能開口了,問道:“保住我?什麽意思?”
話音方落,只見徐紫簫手中銀光一閃,一把鋒利的匕首已刺進她的肩頭,霎時鮮血汩汩往外流,染紅她纖纖手指。
“你做什麽?”花月明大吃一驚,雙眉扭成一條線。
刀尖刺進血肉,徐紫簫竟連眉頭也沒蹙一下,淡淡笑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這時,只見草叢中竄出四五道黑影,看身姿竟是幾名女子。
她們将徐紫簫團團圍住,徐紫簫身子一松,往後一倒,他們立即扶住她。
其中有一名女子朝山下大喊:“不好啦!不好啦!有人刺殺大小姐,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這丫頭才喊完,另一名就已沖出林去。
不一會,只聽林中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遠處隐有火光。須臾,火光逐漸明亮,轉眼已至眼前。
來了一大撥人,為首是三個人,第一個是單眼皮,高鼻梁的中年男人。
花月明識得他,這人是池老爺身邊人,叫做陸世龍,便是連池家兄弟亦對他禮讓三分。
站在他左側的是個濃眉大眼的俊少年,穿一身做工考究的墨色哆羅呢天馬箭袖,馬尾高束,意氣十足,這人正是池家二少,池在淵。
另一個,就是池劍寒了。
他看了花月明一眼,又轉看徐紫簫的傷口,微微蹙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