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道是無晴卻有晴
道是無晴卻有晴
01
方燭明聽了這話,不免生幾分愧疚,卻更堅定心中所想,一字一句道:“昔日年少,不解男女之情,小侄現已明白了,小侄對阿玉雖有情,卻是友情,并非愛慕之情。”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若要嫁,也須嫁真心愛她之人,方會視如珍寶,疼之、愛之。”
若要娶,也須娶真心愛慕之人,将她捧在掌心,視如珍寶,疼之、愛之。
女子心思細膩,顏夫人聽了這話,忍不住道:“聽你此話,原是有喜歡的女子了,才想着退婚?”
方燭明默了片刻,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喜歡顏玉,也不願委屈了她。
無論誰家的女兒無端被人退親,都一定會惱的,尚書夫人心中有些惱,索性閉嘴不言,有意晾着他,心裏卻想:你出事時我們家沒有想退婚的念頭,還四處派人打聽你的下落,現在倒好,事情解決了,你想着退親了,把我玉兒當成什麽了?
方燭明察覺到尚書夫人不大樂意,也不說話,任憑人家晾着他。
忽地,只聽“砰”的一聲,似有什麽東西摔碎了,衆人往門外看去,只見那一托盤的茶具在地上摔得粉碎,茶葉飛濺,水淌了一地。
顏小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杏眼微睜,眼裏淚珠兒打轉,她瞪了方燭明幾眼,旋即一跺腳,轉身跑了。
顏夫人露出心疼的表情,忙起身追去了。
方燭明心裏終于松了一口氣,卻着實不好受。他向來不願意傷害人,今日卻傷害了顏小姐,心裏又愧又羞。但無論如何,他是鐵了心要退婚,為了自己,也為了顏小姐。
不喜歡她,卻要娶她,這是不負責。
“如果你父親尚在,你與他說,他會如何?”沉默半晌,顏尚書終于開口。
方燭明想也沒想便答:“父親會尊重的決定,并且讓我向玉小姐請罪,任憑處罰,絕無怨言。”
“說得對。”顏尚書道:“就按你的父親的意思來辦,十歲時,是你牽玉兒的手口口聲聲說長大要娶她做妻子,如今你們長大了,情感雖不同往昔,但到底是你背了諾言,你便去問她,若她願意退婚,我們就退。”
方燭明垂下眸子,深做一揖:“侄兒明白。”
方燭明離開後,顏尚書若有所思摸了摸胡子。
他自然明白方小侄說的理,若他真無意,把女兒嫁過去,也只是面子夫妻罷了,他還舍不得哩!再說,兩家只是口頭定了婚事,八字是算了,聘禮卻還沒下。
當初方侯爺被方燭明纏得無法,柳氏勸他先下聘禮安了明兒的心。
方老侯爺一臉嚴肅告誡方燭明:身為男人,一言必行,一諾必踐。
彼時方燭明尚小,一再認定自己要娶阿玉為妻,方侯爺同尚書說了這事,欲下聘禮,顏尚書言不急,待孩子再大些也不遲。
此刻思來,也索性昔日未下聘,若是真被世人知曉退婚一事,雖是他們主動退的婚,但也少不了些閑言碎語。
另一邊,顏玉奔回閨房,将伺候的丫鬟婆子統統趕出去,自個兒扯着被子大哭,顏夫人匆匆趕到,在門口輕喚了幾聲,始終不見女兒來開門,只得命丫鬟開屋後小門進去。
“我的兒,你若不願退婚便不退,他還能強行退了不成?娘只求你莫哭,哭得娘心裏頭也跟着疼了……”
顏夫人這話實乃真心,自家的寶貝女兒,憑他想娶便娶,想退就退,是個什麽道理?縱執意嫁去也不怕,女兒受了什麽委屈,也有她擔着!
雖古語有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她向來是不認同的,縱嫁到旁人家去,難道就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了?真真兒糊塗話!
素日端莊穩重的尚書千金此刻哭得眼淚鼻涕齊下,猛地紮到娘懷裏,哽咽道:“他要娶,我還不嫁了……只如今他說這話,心裏悶着一口氣,不痛快罷了!”
顏夫人輕撫她的發,柔聲安慰道:“只要我兒痛快,嫁與不嫁只憑着你罷。”
此時,有丫鬟在屋外禀告:“小姐,方家少爺來了。”
顏玉從娘懷裏扭頭道:“不見!”語罷,又紮進娘懷裏抽泣起來。
也不知哭了幾時,窗外落起細雨,只聽屋外丫頭又道:“姑娘,小侯爺還在咧!”
顏玉眼圈兒紅紅的,卻已是哭好了,正捏着帕子拭淚,聞言也頗有幾分驚愕,想去窗前偷瞧,卻又礙于娘在,心裏難免不好意思,只勉強道:“讓他快些走!”
丫鬟應了一聲,似是去了,須臾回禀:“方家少爺說有一話要告與姑娘,婢子問他是什麽話,他不告訴,只說要親自與姑娘說。”
顏玉看了眼窗外,細雨密密落下,雖不大,卻足以濕透衣衫。
她蹙了蹙眉,搖頭:“憑他站,我只不見!”
遂命丫鬟端茶上來煮,同顏夫人一起吃了。
到得傍晚,這雨也是下一會,停一會,沒個定法。
顏夫人陪女兒吃了茶,見她不哭了,又安撫了幾句,才由丫頭扶着回房去。
顏玉立在門口相送,一陣冷風打着卷兒鑽進屋裏,涼得她打了一個顫兒。
顏夫人去後,顏玉趴在檀木桌上,只覺心中煩悶,遂起身閑游。
不知不覺游至窗前,不知不覺已将窗推開一條縫兒,不知不知覺朝外頭窺去。
只見一美少年獨立雨霧之中,整個人看起來也像那滿園的紅花綠草,被雨水淋得濕噠噠的。
顏玉又氣又惱又不忍,思忖半晌,方喚來丫頭:“找一把傘來。”
傘是一把青傘,柄下墜流蘇。
丫鬟替她撐開傘,顏玉接過,吩咐道:“你在此地守着,我去去就回。”
丫鬟在身後道:“姑娘仔細淋濕了!”說着不放心,又回房去取鬥篷。
“你有什麽話要說。”
顏玉在他身前三四步停住腳,微微壓低傘沿,隔斷二人視線。
此時,小丫鬟噔噔噔跑來,抖開鬥篷替她系上,道:“姑娘仔細受了寒。”
顏玉見方燭明不言語,便對小丫鬟道:“你先回去罷,莫淋濕了。”
小丫鬟脆生生應下,提着裙擺噠噠跑去廊檐下避雨了。
顏玉呆呆地盯着傘沿上滴下的雨水,只聽對面那人道:“為昔日之事向玉姑娘陪個不是,若惹姑娘不快,任憑姑娘處罰,絕無怨言。”
顏玉淡淡道:“說完了麽?”
那人道:“家父曾教導我,任何人都必須為自己說的話負責,若姑娘不願退親,在下也絕不再提此事,只是有一話,必與姑娘說明。”
顏玉微微揚起傘沿,只見少年渾身已被雨水澆透,一縷濕發貼在臉上,身上滴着雨水。
雨霧模糊了他的五官,令人瞧不真切,唯有那雙黑寶石似的眼睛,又黑,又亮,又幹淨。
顏玉盯着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看了片刻,又想起他方才一口一個“姑娘”,一口一個“在下”,倒是像急着與她撇清關系一般,心中不住惱怒,出口更更冷漠,含着幾分嘲諷:“聽聽你這話,倒像是我求着嫁給你似的。”
冷了會臉,本想一走了之,卻又忍不住問:“你想說什麽話?”說這話時,又将傘沿壓低,隔斷兩人視線。
只聽方燭明道:“現在沒有了。”
他本想說:“若姑娘嫁與我,我必盡到為人夫的責任,只無關風月。”
但此時聽顏小姐的口氣,竟是不想嫁給他了,他也就沒必要再說這句話。
顏小姐卻是見他吊人胃口,又不好問他,只覺心中愈發惱火,忍不住跺了跺腳:“天下男兒多薄幸,若我再相信你們的話,我就是……我就是蠢狗!”她已轉身,卻似嫌不解氣一般,扭頭過來“呸”了一聲,旋即跑走。
02
自打那日提出退婚一事,方燭明心中雖愧疚,不過幾日便消散了,只是仍覺心裏悶悶的,也不知是個什麽緣由,每日只在家悶着。
一月後,他已将府中一應大小事物處理幹淨。聽聞朝廷官兵追到如月山莊時,蕭西樓父子早已不在,官兵老爺先是一一問了話,問不出來下落,倒是瞧見柳姨娘被蕭夫人趕打了幾巴掌,趕出去了。
官兵老爺命手下監視如月山莊,以免錯過蕭西樓,又派了幾個人跟蹤柳姨娘,或許她知道蕭西樓的下落。
方燭明暗中派去追捕蕭西樓的人也暫無消息,他二人仿佛人間消失一般,竟是連半點蹤影也沒有。
方燭明忽想起蕭夜闌房裏的地下室,也命人細細搜過,卻是半個人影也沒有。那小女子也說過,那日蕭夜闌走後,就再沒來過。
莫不成又是躲在哪個旮旯角去了?
方燭明一面希望盡快找到他二人,一面又不想,若是找到了,他真的能忍下心殺死他們?縱然痛恨,到底是相處多年的“舅舅”和“弟弟”,多少有幾分感情,他到底下不了手,若不殺死他們,又恐愧對父親在天之靈。
方燭明愈想愈煩躁,索性不想,轉而又想到郝可愛,若是她再身邊,會用哪種奇怪的法子來安慰自己?想到郝可愛沒有下落,他又難免開始煩躁,一面偷偷想她,一面暗暗怨她。
江湖之人,命如浮萍,偶然相聚,偶然別離,何須挂念?
此刻又在誰的身旁?
冷風吹得窗棂吱呀作響,雨愈下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