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溫柔的大小姐
溫柔的大小姐
01
方燭明板着臉,嚴肅地道:“若是晚輩冒犯了仙子,晚輩給仙子賠禮。”他頓了頓,點漆般的眸子裏浮現出一絲異樣的情緒,一字一句地道:
“就算你是個仙子,她是個醜八怪,我也想她;就算你高高在上,她卑微如泥,我也想她;就算天下人都傾慕你,厭惡她,我也想她;就算你是大小姐,她是個丫鬟,我也想她。無論你是什麽樣的人,無論她是什麽樣的人,都無法阻止我想她。”
說完這番話後,他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卻像是放下了一塊堵在心口的石頭,整個人順氣不少。
玫瑰仙子臉上閃過一瞬的動容,旋即拔了口煙,吐出的濃煙模糊了她美豔的面容,只聽她用一種柔柔的,淡淡的聲音道:“她若聽見這話,想來會感動得掉淚。我也很想告訴你她的在哪裏,只是我不能。”
“為什麽不能?難道她不想見我?”
玫瑰仙子笑了:“看你這猴急模樣,難不成是想同她趕快洞房?”
方燭明也不理會她的打趣,只等她回答。
玫瑰仙子緩緩道:“因為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哪裏,所以不能告訴你。”
她頓了頓,又故意道:“也許是又救了某一個落難的男人,正和人家黏在一起。她這個人啊,就是喜歡管閑事,你不過是她救過的衆多男人中的其中一個。”
方燭明忍不住道:“你是她的朋友,連你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玫瑰仙子道:“我只是她的朋友,并非她娘,哪裏知道她在哪裏?”
她無奈地輕嘆一聲,安慰道:“江湖就是這樣子的,萍水相逢,緣來則聚,緣去則散,又何須挂念?她若是想找你,自然回來找你。”
離開玫瑰山莊時,空中又落起淅淅瀝瀝的秋雨。
冷風卷起車簾一角,飄進絲絲細雨,方燭明的心也似這雨天一般,濕濕沉沉的。
他若是不想她還好,想起她,也就念起她的種種好,念起她的種種好,就愈發想去找她。
若是找着還好,只待見了面,這相思之情自然就淡薄下去,可在相思濃烈時偏偏又尋不着人,此時她的種種好便又浮上心頭,揮之不去。
他愈發想念她,愈想找她,可是找不到,就愈發相思。
他并沒有折回千金侯府,而是又去一趟山洞。
洞中燈已燃起。
他輕輕拍去床榻上的灰塵,又提着被子抖了抖,抖完被子後,他取一塊擦桌帕打濕,将桌、椅、幾、琴仔細擦拭一遍。
山洞雖小,但他覺着還是冷清,遂又去洞外折了幾枝菊花插進壁上挂着的竹編籃子裏。
打理好一切,他解下雪白披風,自己上榻歇着了。
油燈細細燒着,時不時炸出兩點火星,光影映黃了半邊牆,明滅不定。
往事又浮現在腦海中,他想起自己是如何被人刺殺,不得已逃出方府,又想起自己中箭受傷,被郝可愛所搭救。
彼時他躺在泥上,只覺鮮血濕黏,骨頭疼得厲害,模糊間卻見郝可愛站在他身邊,雙手撐膝,笑吟吟地道:“你好。”
“你到底是來看熱鬧的還是來救人的?”他曾這樣問過她。
“一邊看熱鬧一邊救人呗,這有什麽沖突?”
初時,他還覺着這女人太不靠譜,人命關天的事,她竟還有心情看熱鬧,如今往事已去,細細想起從前來,卻也覺溫馨有趣。
他若不想還好,此時想起她來,素日相處的細節,拌的嘴便一茬兒一茬兒湧進腦海,她一瞪眼、一皺鼻、一跺腳、一微笑竟也都清晰起來,好似她此時就在眼前,朝他瞪眼。
記憶裏的畫面定格在一株老柳樹下。
因着她和蕭夜闌在馬車裏鬧事,他板着臉教訓她,她靜靜地看着他,眼神沒了素日笑意,只是冷淡、疏離,她說:“你想管我?”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見過她。
初時他還擔憂郝可愛看上自己,此刻想來,她似乎真的沒有看上自己……
轉日醒來
天蒙蒙亮時,方燭明下山去,他命仆人取來筆墨紙硯,寫了一封簡單的信,封好後壓在油燈下。
信中大意便是若郝可愛回來了,讓她去千金侯府找他。
至于找他做什麽,他沒有寫。
昨夜落了場雨,山中空氣濕潤清新,涼風中浮着芬芳的桂子香。
到得府外時已是天光大亮,馬車方在門外停下,便有小厮來報,說是尚書府的顏小姐來了,已在大堂侯了一個時辰。
有心事的人,通常都睡不好覺,睡不好覺的人,腦子通常都不太靈光。
方燭明現在就不太靈光,初聞顏小姐來拜訪時,他第一反應是哪有一大早來人家拜訪的?片刻後才想起,這顏小姐是早與他有姻緣的,許是怕有話要同他說。
顏玉一早來看望方燭明時,卻聽府裏的仆人說方燭明一夜未回,顏玉頗有幾分擔憂,好奇,暗中譴了自家的丫鬟出去打聽,自己則坐在大堂裏等。
她時不時打開食盒一瞧,烏雞湯已漸漸冷了,為了親自頓這鍋湯,她嘗試了七十八次,手上的味道洗也洗不掉,今日出門前還特意抹了些香露。
今日一定要讓他嘗到!
她遣散周圍伺候的仆人,頗為心急地走到門口四處張望。
遠遠地,便見一個長身鶴立的少年走來,心下突地一跳,急忙坐回椅子上,快速地從袖管裏掏出一面小巧的八寶鏡,左看看,右照照。
她不過十六歲的年紀,杏眼桃腮生得秀美,肌膚更是如剛剝了殼的雞蛋,光滑白膩。
依着素日習性,出門時難免要打扮一番,但因着還在方老侯爺之事,她今日卻是未施粉黛,倒顯得人愈發清秀可人。
方燭明跨進門檻,她緩緩起身斂衽行禮,方燭明回禮,旋即分賓客坐下。
大堂寬敞明亮,卻只有兩人,到顯得有幾分冷意。
方燭明朝守在門口的仆人打了個手勢,仆人快步走來,方燭明本想問為何不與客人奉茶,卻又覺精神萎靡,也就沒有多問,只讓人煮了茶奉上。
顏小姐道:“不必奉茶,我不愛喝的。”
旋即起身,揭開食盒蓋,從裏頭端出一只白玉碗,取出一個湯碗,舀了一勺尚溫熱的烏雞人參湯遞過去,略羞赧地道:“這是爹爹讓我為你炖的湯,說補補身子,你嘗嘗。”
方燭明喝了一口,顏小姐又緊張,又期待地看着他端碗的手,問道:“怎麽樣?鹹不鹹?”
方燭明索性不用勺子,仰頭喝了,接過丫鬟呈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微笑道:“很好喝,勞玉小姐費心了。”
他明明是在誇贊,顏玉卻覺得有些失落,心道:我嘗試了七十八次才熬出這湯,卻只得他一句好喝,費心了。
素日也是家中捧着疼着的寶貝,便連梳發淨面也要人服侍着,何曾去過那油煙之地。
但她娘說了,他從小沒娘疼愛,如今爹又去了,家中一下子剩他一人,難免心中苦悶,縱有丫鬟婆子照顧,到底不是個知心人。
顏玉念着兩人打小的情分,也想着自己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便被娘說動了,親自為他煲湯,這裏頭的意思也是告訴他:尚書府已将他當成女婿了。
顏玉素日裏也是個活潑俏皮的丫頭,此時見方燭明神色倦怠,卻不知說什麽了,便欲向母親求助,遂起身道:“我回家一趟,明兒再來,你好生休息。”
方燭明起身送她:“代我向伯伯,伯母問安,明日必登門拜訪。”送到門口,他又作禮道:“我一定把湯喝完,不勞小姐一番苦心。”
顏玉心裏這才好受些,帶着丫鬟婆子走了。
方燭明站在門外,看馬車漸行漸遠,轉過拐角時,流蘇車簾被人輕輕挑開,顏玉沒料到方燭明還站着,吓了一跳,忙放了簾子,臉色微紅。
轉日,方燭明備了些禮物去拜尚書府。
今日休沐,顏尚書也在家中,得知方府的小侯爺來了,放下書卷,命丫鬟端來水梳發淨面,又傳人請方燭明去大堂歇着。
須臾,顏尚書與夫人齊來了。
方燭明起身見禮,顏氏夫妻忙扶他起來,然後分賓主序座。
簡單寒暄一番後,顏氏夫妻對他說些貼心憐愛的話,言語間卻實實在在把他當做自家子輩來疼的。
方燭明聽得暖心,藏在心裏的話每每到嘴邊又像是被漿糊黏住,吐不出來。
坐了一會,待要辭別時,他心中似忽然下定某種決心,起身對顏氏夫婦深作一揖,将心中話說了出來。
“什麽,為何要讓我們家退婚?”
聞言,顏尚書尚未表态,卻是顏夫人略顯驚訝,先問了。
方燭明恭敬地道:“ 只因侄子歷了這些事,三年五載間無心成家,萬不敢耽擱了小姐青春。”
顏夫人不贊同:“你與玉兒的婚約在你十歲時便已說好了,若你是擔憂耽擱她,倒也不打緊,早晚也是要成婚的,多等幾年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