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給我當丫鬟都不配
給我當丫鬟都不配
01
昨夜才落過一場秋雨,山路上的土又濕又滑又黏,雪白的鞋邊染上夾着枯葉的污泥。
山中花枯草黃,一派蕭索。
方燭明到得洞口時,卻是見洞外空無一人,便連洞口的紫藤花也已枯了,如今看去卻像一條條扭曲的蟲子。
待方燭明進洞去,四處張望一番,除了他自己外,還有一只猴兒,那猴兒正在床上跳來跳去,見有人來,立刻鑽進被子中,探出一個腦袋來,一雙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洞內還是原先的擺設,一榻、一桌、一椅、一幾、幾上還置着一把琴,床上的被褥雖疊得整整齊齊,卻已蒙上灰塵,竟是沒有人歇過。
難道她沒有回來?她去了哪裏?現在又和誰在一起?
他出門之前,已給郝可愛買下一座宅子,宅子被仆人們布置得溫馨雅致,灑掃得幹淨明亮,自打入秋後,宅子裏的丫鬟們每晚都會将被子熏得又香又暖,只等着主人到來。
方燭明上山時已想好如何同她道歉并接她下山,卻不曾想連她的半個影兒都見不着,心中頗有幾分失落。
萬一她到活菩薩那裏串門子了?
就算是串門子,哪有幾天不回家的?不會同活菩薩一起流落街頭了吧?
馬車已在去找活菩薩的路上。
街上依然人來人往,方燭明下了車,來到上次活菩薩賣藝的地兒,有一個年輕人坐在那拉二胡,活菩薩已是個中年人,所以這年輕人自然不是活菩薩。
方燭明想着活菩薩許是在別的地方賣藝,便在街上轉了一圈,凡是賣藝的人他都仔細瞧了一遍,他們瞧上去都飽經風霜,身上都沒有活菩薩那樣富貴、寧靜的氣質。
他随手拉個人來打聽,那人聽了活菩薩的名號,指了指街上最奢華、最精雅的那座府邸,道:“那老爺在那裏頭呢!”
方燭明不解,道:“那宅子不是已賣人了?”
那人道:“賣宅子又不是生孩子,賣了還能買回來的。”
方燭明心下一喜,許是郝可愛在洞中住着太冷,便搬到活菩薩家裏來住了,或許一會能得見她。
朱紅色大門敞着。只要活菩薩在家,大門永遠是是敞開的,他從不願意把任何人拒之門外。
方燭明方走到門口,看門的小厮便迎下來,熱情又客氣地道:“可是來尋我們老爺的?”
方燭明略一颔首:“正是。”
小厮也不問他名字、身份 、來歷,只道:“公子請,小的這就去禀報老爺!”
這就是活菩薩的一貫作風,不問身份,不問出處,無論你是富人還是乞丐,老人還是小孩兒,只要上門就是他的朋友,必有好酒好肉招待。這樣一個人,無論是誰都一定會喜歡的。
方燭明在大堂見到了活菩薩。
他的臉上還是挂着親切、慈祥的笑容,身上的破麻衣已換成了做工考究的華麗袍子,頭上戴銀冠,腳踏皂靴,拇指上套着一個通體翠綠的玉扳指,當真是個大老爺的樣子,富貴逼人。
兩人見了面,先是寒暄一番,方燭明又命人取了禮物來拜謝當日恩情,活菩薩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收了禮物,命人擺上一桌酒席,要留方燭明吃飯。
自打進門來,方燭明便用餘光将大堂裏的人看了個遍,也不曾見得郝可愛,心裏不覺生出幾分焦急。
活菩薩不僅待人親切,心思也很細膩。
只因每每上門的人大都有事尋求他幫助,但只要是人,就有自尊。
有人雖身處困境,卻依然礙于面子不好意思說,久而久之,活菩薩便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事,往往能替人解了那些尴尬。
大堂裏的仆人已退出去。
活菩薩道:“不知方兄有何事要說?若有需要,某必盡微薄之力。”
方燭明道:“實不相瞞,晚輩來拜謝前輩之前,曾去找了可愛姑娘,奈何沒尋得人,便想着她是否來了前輩這處?”
活菩薩又笑了起來:”原是如此。”他頓了頓,問道:“你這幾日沒瞧見她?”
“約莫已有一兩月不曾見了。”
活菩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才道:“自打那日她來找過我後,我也再沒有見到她。”
“哪日?”是帶着他來尋求幫助那一次,還是另外一次?
活菩薩道:“就是在池老爺子生辰那日,她來找我,說你遇到了麻煩,我才趕過去的。”
方燭明心下一震,那日便覺他三人出現的太過巧合,沒想到竟是有這層原因!
他忙問:“那之後呢?”
活菩薩道:“之後我再沒見過她,也不知她去了何處。”
他見方燭明有幾分失落,溫聲安慰:“她向來是這樣來去自如的性子,想尋你時,不管你在天涯海角她都能尋到你,她若不找你時,你卻是滿世界都難尋到她。”
難道她不想來找我?難道還在生我的氣?
離開活菩薩的宅子時,已是日薄西山,方燭明上了馬車,按照活菩薩指的路線,前往玫瑰山莊拜訪玫瑰仙子。
金燦燦的夕陽映着幹淨的青石臺階,石階兩側是紅色雕花紋欄杆,每隔三四級石階上便置着一個精致的燈籠架子,琉璃燈裏已燃起蠟燭,竟比天邊夕陽更紅,更燦。
方燭明尚未下馬,便見迎面走來一隊巡山的波斯奴,他們身穿紅袍,腰挎大刀。握刀的姿勢,跨出的步子都一模一樣,整齊得像是同一個人。
他們在方燭明身前停下,其中領頭的仔細瞧了他,操着一口熟練的漢語,恭敬地問:“閣下可是方少爺?”
方燭明道:“在下前來拜訪玫瑰仙子,不知閣下可否引路?”
領頭朝身後一揮手,不過須臾間,便有一行人擡了一輛紅頂轎子走來,他們将轎子放下,恭敬地道:“少爺請上轎,奴這便帶您去見主人。”
方燭明也不推辭,命仆人領着禮物,自己坐上轎子上山去。
山裏有一座山莊,這山莊甚至比千金侯府的更大,更氣派,更精致。整座莊子依山而建,回廊幽深,亭子精雅,紅花綠樹間隐隐可見飛檐鬥拱,待來到門前,一陣陣獨屬于玫瑰的香甜味湧入鼻腔。
一路上,他心裏頗為忐忑,只因想着那玫瑰仙子是個愛挑逗男人的性子,今日來尋他,竟有一種羊入虎口的感覺,來得去不得!
但到底受恩于人,還是硬着頭皮來了。
下轎後,四五名美貌少女自大門魚貫而出,一手提着花燈,一手對他斂衽行禮,旋即領着他進門去了。
莊園裏有一大片玫瑰花海,開得正豔的玫瑰在燭光的映照下更顯嬌媚可人,走在小徑上,竟像是走在雲霞之間。
花海旁有一處小瀑布,水花雪白如浪,雅致中又添幾分生機。
他見到玫瑰仙子時,她一襲紅衣,正斜斜躺在湖邊的一張美人榻上,身側有四五名少年正給她捏腳、捏肩,捶背,她手中敲着一根水管煙,拔一口,吐一口濃煙。
她本就生得極美,即便是拔煙的動作也優雅得令人癡迷,身邊伺候的少年已然看得呆了,只怕是天上的仙子也就是這般了。
在方燭明才到山腳時,她已知他來了,此時見着他,也還是不免挑了挑眉,嫣然道:“你來了。”
方燭明抱拳行禮:“晚輩前來拜謝仙子相助之恩。”
玫瑰仙子波光流轉,輕飄飄睨了一眼他帶來的禮物,笑了:“依我看,這些禮物加起來,卻還不及你一根手指,若你真要報恩,不如留在我身邊,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我會讓你成為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如何?”
方燭明心中暗嘆一聲:又開始了。
他一時不知如何搭話,卻忽然想起郝可愛:她素日聽着不願聽的話,也只當別人沒說過。
他也學着郝可愛裝傻充愣,似乎沒聽到仙子說話,自然而然轉移話題:“晚輩此次前來,還有一事求問仙子,不知仙子可知郝可愛的去處?”
玫瑰仙子眼眸一轉:“你說那個醜八怪?”
方燭明聞言,忽然沉聲道:“她不是醜八怪!”
他這一聲呵斥沒有惹怒玫瑰仙子,卻惹怒了那群少年。他們齊刷刷瞪着他,有的甚至已拔出刀,那表情似乎在告訴他:敢對玫瑰仙子不敬,就得死!
玫瑰仙子笑吟吟道:“你這麽兇做什麽?她那樣子,又不止我一個人說她是醜八怪,你難道就沒覺得她醜?”
他不得不承認。
初見郝可愛時,他卻确實覺得她生得不好看,即便是她救了他,他也沒有将她放在眼中,只想着此後給些錢報答了她,兩清罷了。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不覺得她生得醜,反倒覺得她有些可愛,當旁人辱罵她時,他會不由自主地生氣,仿佛是自己被罵了一般。
“或許你們都覺得她是個醜八怪,但在我心中,她就是漂亮,最可愛的女子!”
玫瑰仙子挑起眉梢,頗有幾分驚訝:“你喜歡她?”
方燭明沒有答她的話,只道:“我很想見她,若仙子知她去處,還望告知一二。”
玫瑰仙子盯了他半晌,語氣忽地冷淡下來:“你知不知道在一個女人面前誇另一個人女人好看,是十分無禮的?她生得那樣醜,性格又那樣怪,人人傾慕我而厭惡她,唯恐避之不及,你卻說你想她?她連給我當個丫鬟都不配,你居然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