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十九
三十九
孟章花重金為催歸贖身這事,可以說是轟動京城。
自古以來,士大夫豢養娈童已是常事,但誰養的不是年輕貌美,身體柔韌的少年。已經上不了臺面的老象姑,皮肉松弛,筋骨僵硬,還是個瞎眼的,這不是笑話嘛,更關鍵的是據說金三娘要的價可與花魁媲美。
孟章就是衆人口中的冤大頭,敗家子,人傻錢多的蠢材。而催歸從被羨慕,到妒忌,到诋毀,傳言越說越離譜,最後他成了蠱惑人心的妖物,據說那雙瞎眼夜間會複明,攝人心魄等等。
對于這些,孟章一笑置之,催歸則一個字也沒聽見。
那日天明,他簡單收拾了幾件衣物,帶上母親留下的琴譜,還有他的簫和月琴,靜悄悄地離開萬香樓。
樓裏其他人還不知道這事,只有金三娘和乞寶來送行。金三娘送的是孟章這尊財神,态度恭敬到恨不得跪下給孟章舔鞋。
乞寶是催歸跟他說的,怕他來竹園找不到人擔心。乞寶很高興催歸能離開萬香樓,可是一想到唯一對他好的人走了,心裏就難過得不行,拉着催歸的手,眼睛紅通通的,最後還是沒忍住哭了起來。
催歸摟着乞寶想安慰兩句,卻不知道該說什麽。總是還能相見的吧,他對自己這麽說,也希望能有那一天。
“別哭了,大清早的,晦不晦氣!”金三娘戳着乞寶的腦袋,生氣地說,“催歸有個好歸宿,是好事,你跟哭喪似的,要不是剛剛三爺在,我早抽你了。還不快回去幹活!”
乞寶難得膽大一回,不理金三娘,站在門口直等到看不見催歸的馬車才慢騰騰地往裏走,邊走還邊抽噎。
催歸直接被帶到平林山莊,住的還是上次來時的那個屋。
孟章把管事的周叔叫來好好交待了一番,要他照顧好催歸,就準備回城。
“這裏沒有禁忌,你可以到處走走,熟悉一下環境。因為每個人都有固定的事,所以沒有專人侍候你,但你有什麽需要直管喊人,誰聽見了都能給你辦。”孟章讓催歸不必拘束,放心大膽的想做什麽就做,“過幾日,事辦完了,我就回來。”
“好。”催歸表情淡淡的,不像上次那樣興奮,甚至看不出他是否高興。
孟章走後,催歸就坐在屋裏發呆。他不知道自己以後是不是就住在這了,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
雖然在萬香樓他也出不去,但樓裏人來人往,消息比其他地方都靈通,催歸能知道各種事,可這裏,孟章不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情況确實這樣,一日三餐和早晚洗漱用水都有人定時送來,但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催歸本性也不擅于交際,所以基本沒交流。一整天他都無所事事,連換洗的衣物都有人拿走洗,房間也不用他打掃。他也沒興趣到處閑逛,畢竟看不見,到哪都一樣,更不想麻煩別人。
三天後,管事周叔在早飯後過來。“先生,這幾日事多,沒能常過來問候,怠慢您了,望見諒。”
周叔态度恭敬誠懇,一點兒沒有看不起催歸的意思。
即使外面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山莊裏的人都不受影響。孟章在他們心裏是英明神武的存在,不容質疑。他為催歸贖身,并安排在這,定然是有道理的。
“周管事客氣了,我這沒什麽事,您直管去忙,不用管我。”催歸不亢不卑。
“今日天氣很好,先生不妨到馬場轉轉。”周管事主動提出為催歸引路。
催歸想想也好,一直悶在屋裏總犯困,于是點着他的青竹杖跟在周管事身後,周管事一路提醒他腳下情況,很順利的就到了馬場。
鳴珂還認得催歸,躍過圍欄奔到催歸身邊興奮地朝他臉上噴氣。
就像碰到老熟人般,到山莊後,催歸第一次感到高興,抱着馬脖子撫摸良久,最後在他人的幫助下騎上鳴珂溜達了一圈。
回去時,周管事告訴催歸随時都可以去馬場,需要他帶路就讓人通傳一聲。催歸笑着答應,但他清楚如今去馬場并不合适。他可以感覺到馬場氣氛嚴肅緊張,遠處傳來的馬蹄聲也顯示他們正在加緊訓練。
生活像一潭死水毫無波瀾,催歸繼續呆在屋裏,除了吃和睡什麽都不想做,連琴也不彈,簫也不吹了。
“養頭豬好歹還能白白胖胖,你怎麽更瘦了!”終于出現的孟章捏了捏躺在榻上的催歸的臉,“起來,帶你騎馬去。”
催歸撥開孟章的手,翻個身繼續假寐。
“總這麽躺着不行,你得找點事做。”孟章也知道這些日子催歸過得很無聊。
“我也想啊!”催歸坐起,一把扯開自己的領口,露出鎖骨,然後倒在孟章身上,狐媚子般開始各種誘惑他,“我就會這個……莊裏男人這麽多,不如我開門營業……為他們排憂解難……”
送到嘴邊的肉,沒有不吃的道理。孟章先享用了一番後,笑着說:“你可以試試,只要做成一筆生意,我重重有賞。”
莊裏這些人都是要跟着孟章出生入死的,每一個都是精挑細選,千錘百煉,如果能輕易就被催歸俘獲,那早被淘汰了。
孟章對手下人有信心,但聽催歸這麽說,心裏還是不舒服,忍不住翻過催歸,往他屁股上抽了兩下,下決心要給他找點事做。
午後,催歸被帶至一處院落。剛進門,濃重的藥味就撲面而來,随後孟章的話更令催歸始料未及。
這裏是山莊的藥堂,負責的王醫師被孟章叫過來:“王醫師,這是我給你帶來的學生,從今天起,教授他針灸推拿……推拿就算了,他手指斷過,沒力。”
王醫師認得催歸,知道他的身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得尴尬地點頭說好。
催歸也愣住了,直到孟章輕輕推了他一下,才向着王醫師的方向行了個禮:“有勞醫師。”
“認真學,一個月內務必學會。到時你就作為王醫師的助手,以醫工身份跟我去西北。”孟章相信催歸能做到,很放心地留下他離開了。
王醫師看着催歸的樣子,心裏實在沒底,但孟章吩咐了,他只能照做,于是讓催歸跟着他進屋。
藥堂裏有一具銅人像,人體的經絡及腧穴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明眼人一看就懂。但催歸眼盲,王醫師只能在他身上指出相關經穴,讓他感受具體位置。
“你身體很不好,要好好調養啊!”一個下午,王醫師已經完全掌握催歸的身體情況。
雖說是感受,但也不是點到為止,王醫師盡職盡責的講解,所以每個穴位都用力按壓,催歸真的是按哪哪疼,尤其是腰背。
從此之後,催歸白天都呆在藥堂,有時孟章想帶他去騎馬也被拒絕了。王醫師一開始還頗為煩惱孟章給的這個差事,可不過兩日就欣喜自己得了個好學生。
看不見,不能用筆記錄,催歸的記憶力在長期磨練下比常人強,很快就将人體十四條經脈及三百六十一處腧穴記下,不出十天,每處腧穴的位置都也能在銅人身上準确指出。
“很好,很好。”王醫師讓催歸在自己身上點出全部穴位,催歸一個不錯,他滿意地趴到木床上,又讓催歸給他按按肩頸,“明天開始學習進針手法。”
催歸手指無力,王醫師教他用掌指關節和肘部推拿,效果也不錯。有事做本就心情舒暢,針灸更能讓他終身受益,所以催歸拿出十二分精力,這輩子第一次如此刻苦用心地學習。
孟章送了催歸一套金針,也幾次去藥堂看他學習。王醫師對催歸不吝贊美之詞,讓孟章有種自豪感,對催歸的喜愛更是溢于言表。
晚間,孟章卧于榻上讓催歸施針:“可別給我紮壞了,要麽你下半輩子就得守活寡了。”
莊裏人多,訓練強度又大,平時去藥堂推拿針灸的人多,催歸沒少練手,現在已是手到擒來。“正好,我可以好好養身,活個七老八十的。”
孟章笑了,但催歸看不見他的笑容,不知道這個笑很勉強,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