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十三
二十三
短短三個月,催歸就如鳳凰涅槃,脫胎換骨。當他盛裝出現時,與小廚房的小雜役已是判若兩人,誰也不認得他。略施粉黛的容顏恰似芙蓉如面柳如眉,美得雌雄難辨;一颦一笑間顧盼生輝,真是秋水為神玉為骨。
彼時,催歸彈的還是瑤琴。雖然他的技藝不如母親那麽高超,但客人們都是沖着他的臉與身子來的,又有誰在乎他彈得好不好。
初夜的競價越來越高,可參與的人并不知道人選早已定下。金三娘這麽做無非是掩人耳目,順便衡量一下催歸的價值。
姑娘的初夜也叫梳弄,有着一整套完整的禮儀,既繁瑣又複雜。即便催歸是男子,萬香樓也是按此準備。
然而,那一夜到來時,催歸卻發現所有程序都省了,連大紅燭也熄滅了。在一片黑暗與寂靜中,猛獸突然降臨,帶給催歸的除了無盡疼痛,還有永不見天日的黑暗。
來的人到底是誰,不知道。催歸只知他身材高大強壯,一雙大手又粗又硬,好像随時都能将他撕成兩半。
整個過程,對方無需他做出任何舉動,甚至不用回應,如同瀕臨死亡的餓狼見到肉一樣,瘋狂、饑渴。更可怕的是,直到催歸昏死過去,都不曾聽見對方發出一點聲音。
當催歸醒來時,屋裏沒有人,他拖着劇痛的身體下床點燈,想清洗一下上藥。
地上一塊黑色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塊令牌,不知何物打造,入手極寒,一面是草原,一面是狼。令牌的雕工十分精湛,不管是原上的草還是狼身上的毛都纖毫畢現,栩栩如生。
應是那人落下的,催歸帶着一點探究之意,反複看了幾遍,并仔細地摸了摸。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腳步聲,催歸還來不及擡頭,雙眼突然一麻,緊接着痛入骨髓,連喊都喊不出來,直接倒地抽搐,大小便失禁。
随後的日子,催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還是活着,哪怕偶爾傳來乞寶的哭聲,也遙遠得好似前生的記憶。
瞎,是肯定的。可他連痛苦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喘息對他而言都是奢侈,有魔鬼在不停地肆虐,将他四分五裂。
一般梳弄之後,客人都會住段日子,多的有一兩月。催歸早已分不清黑夜白晝,等魔鬼離去,等他能被乞寶扶着在床上坐起時已過了半年。
終日徘徊在生死邊緣,再堅韌的竹子,也經不起這樣的摧殘。此時的催歸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像失了魂的空殼。
幸運的是這段時間,金三娘沒有讓他接客。不幸的是,當客人再來時,還是那個惡魔。
生不如死,大抵就是如此。
沉重的腳步聲裹挾着絕對壓制之勢,那雙随時可以捏碎腦袋的大手,還有怎麽也喂不飽的身體,不停地撕咬、貫穿。而那人強悍的自制力,使之除了發洩時發出粗重的喘息聲,自始至終不再有其它聲音。
但是,最令催歸意想不到的是他對盲眼的執着。
催歸知道有些人有強烈的破壞欲,打破美好能讓他們感到極大的滿足;還有些人迷戀病态、殘缺,上瘾般如癡如醉。
那人是哪種,催歸不知道,也許二者兼具。
因為每一次開始前,他都會捧着催歸的臉,魔怔般親吻催歸的盲眼,變态地一會兒恨不得把眼珠摳出來,弄得催歸血流不止,一會兒又不斷舔舐,輕柔得好像心肝寶貝。
催歸從他變化的呼吸聲可以聽出他很興奮。不過催歸此時已不在乎生死,所以随他去吧,只希望能早死早解脫。
地獄的業火不停地燒,魔鬼囚禁了催歸,即使他沒來,催歸也被關在竹園裏不得外出。據乞寶說,金三娘對外宣稱他已被買走。
頭兩年,那人每隔兩三月來一次,每次呆上三五天。第三年,間隔的時間長了。當他最後一次出現時,催歸的直覺告訴他,死期到了。
那人是真的要催歸的命,若不是最後關頭他好像有不得不離開的事,并從此再沒出現,催歸早已入了輪回。
十八歲的小倌男性生理特征已經很明顯,這個年齡本就屬次等,何況經歷了非人的三年,催歸的風采早已不再。
金三娘已經從催歸身上撈了個盆滿缽滿,沒指望他能再接客,但也不想白養他。幸好催歸這三年一直在為将來打算——瑤琴并不适合在煙花場所彈奏,所以他學習了月琴。
催歸本來就有功底,金三娘聽了他的彈奏之後很是滿意,于是他以樂師的身份在萬香樓重新開始。
三年,雖然萬香樓變化很大,花魁都換了人,催歸也低調,但還是有些老人認出他。一時間,各種風言風語甚嚣塵上,無不是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的惡語中傷。
可憐之人都巴不得別人比自己慘,好從他們身上找尋優越感。催歸懶得搭理,即使有人欺負他眼瞎,給他使絆子,他也不想計較,畢竟這些傷害和之前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
可如果有客人想輕薄他,那催歸馬上就會跟人拼命,像火藥桶似的一點就炸,每次都鬧得人仰馬翻,氣得金三娘幾次想把他攆出去。
後來,随着年歲增大,催歸的脾氣好了很多。大概也是年老色衰,沒人再想碰他,所以催歸心情好時,偶爾還會與客人周旋一番。可是金三娘卻總想起绾萂瘋癫的時候,覺得催歸的狀态有些像他娘當年的樣子。
那夜,孟章抱着催歸進屋後,金三娘是真的怕。她只是三爺腳下的一只螞蟻,說死就死,可能連怎麽死都不知道。
但是,她也抱着僥幸心理。因為當初教導催歸的先生說過,催歸就像一件千年古董,識貨的人自然懂他的好。而一眼相中催歸,并二話不說豪擲重金也要圈養他三年人就是最好的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