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處沉吟各自知

第7章 二十二

二十二

催歸的初夜在這裏。他的眼在初夜瞎的。此後，他被囚禁在此三年。

催歸敘述得很緩慢，仿佛記不清了，實則字字句句帶着刻骨之痛。

萬香樓的樂妓绾萂容貌清麗，擅彈瑤琴。她本是世家小姐，因江南私鹽大案，家中獲罪，男子全數發配充軍，女子貶為娼籍，遂她于十歲那年被賣入萬香樓。

後來，經常跟着将軍來萬香樓的一個年輕侍衛與绾萂兩情相悅，奈何侍衛出身寒微，無力為绾萂贖身。

绾萂梳弄之前，南疆突發叛亂。侍衛即将随将軍出征，他允諾一定奮勇殺敵，建功立業，回來迎娶绾萂。

性格柔中帶剛的绾萂不願清白之身遭他人踐踏，甘願受笞型之苦也要把自己給侍衛。

就之樣，侍衛走了，绾萂也有了身孕。

當年萬香樓的老鸨是金三娘的姑母，眼見馬上就要成為搖錢樹的绾萂沒了處子之身，氣得痛打了绾萂一頓，還逼她喝下堕胎藥。

孩子命硬，沒流掉。绾萂以死相逼，只要老鸨答應她留下孩子，之後她全憑老鸨做主。與其人財兩空，不如退一步，畢竟绾萂還年輕，能賺多少是多少，老鸨最後無奈同意。

绾萂生下一男嬰，取名催歸。可是等的人卻未歸來，三年後，她只等來了侍衛戰死的消息。

仿佛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绾萂精神開始失常。清醒時，她對催歸百般疼愛，教他識字彈琴；瘋癫時，誰也不認得，與各式各樣的客人颠鸾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

催歸九歲那年，绾萂死了，只留下了幾張琴譜。

那時，金三娘剛接手萬香樓，将人草草埋了之後，就把其貌不揚又瘦小羸弱的催歸打發到小廚房幫傭。

催歸聰明，深知處世之道，在人前總是低着頭諾諾連聲。直到那唯一的一次替人出頭，讓他從此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乞寶比催歸小幾歲，因為長得胖從小就受欺負，只有催歸待他好，所以一直是催歸的跟屁蟲。

催歸十五歲那年的百花節，萬香樓舉辦百花會，他倆一大早就去花園幫忙。滿園的錦緞燈籠，只等着黃昏客人來時，花與美人共賞。

午後，園裏先來了幾位客人，與姑娘們在池邊涼亭調情。

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催歸過去時，一大群人正在戲耍乞寶。有位姑娘退下一只镯子扔進池裏，非要乞寶下水去撿。

乞寶怕水，剛下去就沉，一邊撲騰一邊驚恐地喊救命，像只落水的小豬，惹得亭裏衆人哈哈大笑。人命對他們來說一點兒不值錢。

催歸不可能見死不救，二話不說下去把人撈了上來。眼見乞寶昏死過去，姑娘還是不依不饒，其他人也跟着起哄，等着看好戲，催歸氣不過，脫了上衣再次跳入水中。

作為園中一景，池子修得頗有規模，一個小小的镯子壓根不容易找，催歸幾次潛入水中，摸索了很久才找到。

當他嘩啦一聲躍出水面，從池中緩緩走向水邊時，亭裏突然就安靜了。

十五歲的催歸像一竿破土而出的新竹身姿傲然挺立。濕水的皮膚白皙且富有光澤，在陽光下如同上等瓷器，充滿質感。他身上的每一塊骨頭，每一處肌肉都勻稱得恰到好處，尤其是精致的鎖骨與柔韌的腰肢，比姑娘還誘人。

僅是這樣還好，偏偏他的發髻在水中散開了，如墨般的黑發披垂，讓他的臉顯得更加魅惑。眉若遠山層林翠，眼似寒潭秋波橫。而眼尾的那顆淚痣更是惹人憐愛，又讓人心生蹂躏之意。微張的雙唇一呼一吸，叫人恨不得咬上去，好褪去因為冰冷而泛起的青紫，重新染上豔紅。

催歸強大的氣場好像突然被釋放出來，他不屑又凜然地環顧亭裏衆人，就像浴血奮戰後凱旋而歸的将領，蔑視貪生怕死的敗類，那份傲氣讓人不敢亵渎。

當他将镯子扔過去時，竟無人敢接。直至他帶着乞寶離開後，緊繃的氣氛才漸漸松懈下來。

也許最初衆人是被催歸別樣的美所震懾，但最後留在大家印象裏的卻是他那霸氣的眼神，睥睨天下，唯我獨尊。

涼亭外，樓高處，有雙眼睛看了全過程，并緊緊盯住催歸離去的背影，露出像狼一樣兇狠的眼神，□□焚燒般發紅。

三天後，催歸被金三娘叫去。

屋裏除了金三娘，還有一個中年男子。他的穿着與談吐溫文儒雅，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風情，讓催歸一下就知道他是什麽人。

瓊安湖畔也有南風館，所以金三娘從沒想過要做小倌生意，但把催歸賣掉，又有點可惜。當年他娘壞了規矩，如今讓催歸補償一下也應該，于是金三娘決定破例一次。

“十五歲……大了點啊，已過了蓄發期。”中年男子搖着折扇讓催歸把衣服脫了，然後站起來繞着催歸仔細看了看，才滿意地說：“資質不錯，好好調教一番，絕對是天字上上號。”

識時務者為俊傑。催歸知道自己現在能力有限，既然逃不掉，不如好好配合，以免遭罪。畢竟這條路再艱辛，也有熬到頭的時候。只要不死，總能重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