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牛奶糖
第64章 牛奶糖
人的記憶會出錯。
我把罐子裏增加的那些秘密紙條當成是我的記憶出錯。
要不然怎麽解釋楊舟已經不在了,這裏面的秘密還會持續增加?除了他沒人會這麽幼稚。他應該也不會無聊到趁我不在家的時候開門進來,偷偷地往罐子裏放東西吧。
不過即使理智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這是有關他的事情時,我還是忍不住多想了一會兒。
想了半天,我竟記不清他到底寫過多少紙條,也記不清我看過的那些秘密被我放在了哪裏。可能随手扔掉了,也可能在別的地方?
我不知道。
最簡單的辦法是打開看看。
但我猶豫了很久,卻還是沒有勇氣打開。
也許是我內心的某個聲音在求救——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
想到最後,我覺得我自己是一個巨大的矛盾體。我到底是希望他回來還是不希望?
因為這件古怪的事,我和螢老板的聊天中斷了,我沒有回答我單身多久的問題。但顯然他還沒有忘記,過了幾天後又重新提了起來。
我:【一兩年。】
螢:【這麽久。】
我:【很久嗎?】
螢:【算很久了,我空窗期頂多一個月吧,一兩年你怎麽熬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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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普通地過來了。】
螢:【沒想着再找一個嗎?】
我沒有想再找一個。之前參加“一周情侶”的活動,是想找一個同類,想和他聊聊天而已。
但可能我的潛意識裏在想,否則我也不會在社交軟件上花時間,更不會和螢老板聊這些有的沒的。
我:【看情況。】
螢:【哈哈。】
我:【每天的想法都不一樣,以我今天起床時的心情為準。】
螢:【你真的太好玩了。】
我:【什麽鬼。】
螢最近在劍網3練小號,而我又在幫他做那一長串永遠做不完的代練。他給了我一個YY頻道,讓我來這裏聊天。我想了想最後還是去了,一進去裏面十分熱鬧,好像是在舉辦歌會。
螢:【下來。】
螢:【歲歲的房間。】
我點了進去,耳邊頓時安靜,那陣鬼哭狼嚎聲還萦繞在我的腦中,螢喊了一聲我的網名:“夜寒?”
“嗯。”我說。
“有個任務打不過,你過來幫我一下。”螢懶洋洋地說。
“好。”我說,“在哪裏?”
我飛過去幫他打了怪,螢最近練的號是一個和尚,號太小了沒什麽裝備,我過去的時候他殘血站在那兒。
螢突然說:“你的聲音跟我想的有點不一樣。”
我問:“哪裏不一樣?”
螢說:“我感覺會更亮一點,但沒想到你聲音挺沙啞的。”
我說:“可能抽煙抽多了。”
螢笑了起來,道:“煙瘾有點重啊,小孩兒。”
這之後他以“懶得打字”為由,經常喊我去YY頻道聊天。有次他一個朋友跳到“歲歲的房間”裏面偷聽,是個非常粗犷的男聲:“我操,我還以為你倆在裏面談戀愛呢,搞半天真的在打游戲。”
“談不了。”螢說,“老子有對象。”
粗犷的男聲像是鴨子一樣嘎嘎地笑了起來。
“這誰?”我問。
螢說:“我朋友,大龍。”
大龍一本正經地說:“你好,夜寒,我是大龍。”
我說:“你好,大龍,我只是螢老板的代練。”
大龍笑了半天,說:“哈哈哈我知道,你接不接我的單子?我也想刷上次你給螢刷的成就。”
螢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說:“你滾,夜寒是我的專職代練。”
“日。”大龍說,“你每個月發固定工資給人家啊?”
“他沒發。”我的聲音裏也不由自主地帶了點笑意。
螢說:“你想要我就發。”
我沒說話。
我不知道螢有對象,但晚上我一個人睡覺的時候覺得這樣挺不好的,我怕螢誤會了什麽,畢竟大龍似乎已經誤會了。
後來有幾天我都很糾結,幹脆對他說網吧太忙了要請假,一個代練都不做了。螢在qq上對我說,加這麽多班別是給碰到什麽周扒皮。我說,沒有,老板人挺好的。他說,你看誰都挺好的,是不是以為碰不上壞人。
當然不是了。
我從小長大的環境裏壞人可謂是不少,我有分辨的能力,但螢總有點兒把我當小孩。
他還給我講了不少他以前的情史,除了在游戲裏面找的情緣以外,現實生活中他也談過很多。
這大大拓寬了我的眼界。
螢知道的比我多太多了,他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一個gay圈裏待久了很容易談到前任的前任。又比如不少人最後都去結了婚,不管是真的假的,相親的還是自由戀愛的,結了婚生了小孩,年輕時候的那些事情自然也忘記了。
我問他,你是怎麽意識到自己的性取向的?他說,上高中的時候發現的,女生不吸引我,反而喜歡跟男生待在一起,後來看了點片也就懂了。
螢:【不對呀,怎麽我都快把我的家底抖光了,你也跟我說說你呗。】
我:【我沒什麽好說的,我就談過一個,然後分了。】
螢:【厲害。】
我:【他應該也在北京。】
螢:【喲。】
我:【也許還在上學。】
螢:【你是本來就是嗎?】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被掰彎的。】
螢:【掰彎其實是很難的。】
螢:【估計你自己沒意識到吧。】
我:【你說的也對。】
螢:【你家裏人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家裏沒人了。】
螢:【啊?哥不知道,對不起。】
我:【別自稱哥……】
螢:【我比你大嘛。】
秋天裏我什麽事也沒有,天天混在螢和大龍他們的YY裏。他們的幫會在我隔壁區,還算是個大幫。也是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上過自己的藏劍號。
我在記事本裏找出了賬號和密碼,切換到以前那個和楊舟一起進入的區服,鼠标卻始終沒有按下登錄。上去了又怎麽樣?楊舟還會玩嗎?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他還記得我嗎?
我不太有信心地關掉了游戲,再一次地逃避。
然而又有一件令我有些手足無措的事情發生了,有一天晚上大概八點多鐘,我回家吃了飯洗了碗正打算上線去給螢清一下日常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咚的一聲,随即是什麽東西滾落在地上的聲音。
我開門出去一看,不遠處魏爺摔倒在地上,手裏的拐杖滾出了很遠。我連忙跑過去把魏爺翻了個身,老人家雙眼緊閉,手一直捂着胸口,已經說不出話來。
“魏爺,魏爺!”我不敢亂動他。
回去拿起手機打了120急救,然後我又一路跑到王醫生的診所那邊,用力敲門:“王醫生!王醫生!你在嗎?”
王醫生開了門,手搭上我的肩膀,問道:“別急別急,怎麽了,小然然?”
我說:“魏爺暈倒了。”
王醫生立刻回頭,沉着冷靜道:“我穿件衣服。”
他老婆也跟着一起穿了衣服,我們三人原路返回,王醫生一直拉着我的手,嘴裏安慰道:“沒事沒事,別害怕。”
在穿越漆黑的巷子時,我忽然想起來了——那年我姥爺被送進醫院,好像也是王醫生帶着我打車過去的。那時候他二十幾歲,還沒有擁有一家診所,也沒有結婚,差不多就像是我現在這麽大。
原來我已經二十多了,二十四或者二十五,我已經離開二十歲太久了,但卻一點實感也沒有。
救護車來的比我們想象中要快,魏爺很快被擡上了擔架。我們去社區居委會說了情況,社區工作人員聯系了魏爺的家人。第二天我起床,發現手機上全是螢的消息。
螢:【你又翹班不做日常!】
螢:【嗯?今天的解釋是什麽?】
螢:【喂,人呢?】
螢:【不理我?】
螢:【夜寒,你去哪裏了。】
我沒什麽心情地給螢回了消息,說昨天晚上出了點其他事情,我先去上班,之後給他解釋。出門後,我看見屋子前面落了一地金黃的樹葉,魏爺的拐杖還在地上,孤零零的被遺忘在那。我過去把拐杖撿了起來,然後走到魏爺的屋子前,讓它靠牆立在那兒。
我轉過身,餘光卻又好似瞥見了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樹下,單手插着口袋望着我。但我一看過去,那個人就躲到了樹後,只留給我一個側影。
“等。”我從喉嚨裏擠出幾個音節,“等一下。”
我失魂落魄地跑過去,樹後面根本什麽人也沒有。我皺着眉四處搜尋,依然是什麽也看不見。上了公交,我的腦袋還是亂糟糟的,坐在最後一排靠左的位置,任憑風吹着我的臉。
這一天我坐到了終點站,再回來的時候秦哥問我怎麽了,我說:“昨天晚上鄰居的一個老人送去了急救,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
秦哥說:“一般都懸,人年紀大了沒辦法。”
我點點頭,贊同地道:“嗯。”
魏爺沒有回來。
回來的是他四個兒女,吵吵鬧鬧的不停。他們打開魏爺的房子,進去談了又談,有個阿姨來敲我的門,對我說:“是你打的電話吧?謝謝你啊。”
“魏爺他……”
“我爸他走了。”
即使是有了心理準備,我也還是愣在了原地,過了一會兒才道:“節哀。”
阿姨轉身要走,我又叫住了她,說:“你看看魏爺桌子上有個籃子,裏面有牛奶糖嗎?如果有的話就是給你們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