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野狗
第58章 野狗
工作室老板換了人,大家都不怎麽開心。
每天的工作還是那樣,可是秦哥走了,就是有點不一樣。
我覺得大家每天朝夕相處,這裏有一種“江湖氣”的存在,少了誰,這“江湖”都變了味。
很快有人提出不幹了,這裏本來也不是正兒八經的公司,說走就走也挺正常。再加上年關将至,有些人拿了秦哥的紅包和當月的工資,幹脆提前回家過年,等過完年再出來碰運氣。
我也不幹了。
主要是沒什麽心情。
楊舟徹底把我的生活打亂,我努力建立起來的一點點“秩序”全然崩盤,什麽也不存在了。我又回到了之前剛畢業的那種狀态,睡在家裏什麽也不做,甚至連電影也不想看。
舒悅有空的時候就喊我和她一起吃飯,我們經常聚在一起,去張塵涵的公司樓下等他。張塵涵的學生氣在這半年之間褪去得很快,他還很年輕,但是又成長得很快,聽說公司裏幾個女同事對他表白過。
張塵涵義正言辭地說:“我當然……立刻拒絕了。我這麽大一個女朋友放在這兒呢。”
吃飯的時候,張塵涵伸出手溫柔地捏了捏舒悅的臉頰。舒悅給了他一個眼刀,威脅道:“你最好是。如果你欺負我,謝然會打你的。”
我面無表情地說:“對,我會揍你的。”
“……”
張塵涵某些不好的記憶複蘇了。
我和舒悅還去看了婷婷一次。我擔心她去一次難受一次,不過倒是我想多了,她再也沒有像是第一次那般在咖啡店裏和我說話。
婷婷很喜歡我們,我們也很喜歡她。這次去的時候婷婷拿了她畫好的畫給我們看——畫中代表我和舒悅的兩個小人站在一塊兒手牽着手,背景是一片藍天白雲下的連綿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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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和謝然牽手。”舒悅銳評。
我笑道:“切,我也不稀罕。”
舒悅打開手機相冊,找到她和張塵涵的照片給婷婷看:“這個才是我男朋友。”
婷婷偷偷笑了起來,問我:“謝然哥哥有女朋友嗎?”
我趴在床邊上,小朋友的眼睛裏露出了期待。我想了想,悄悄地拿出楊舟的照片給她看,對她說:“哥哥沒有女朋友,這是哥哥的男朋友。”
“咦?”
“一個人可以喜歡女孩子,也可以喜歡男孩子哦。”舒悅笑道。
“嗯。”婷婷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我又說:“這是哥哥的秘密,你幫我保管這個秘密行不行?”
“好!”婷婷一口答應。
我和舒悅一起去坐地鐵,車廂裏的暖氣很足,我把羽絨服脫了挂在手腕上,心裏卻在一直想着楊舟。直到舒悅喊了我幾聲,我才回過神來:“怎麽?”
“你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我笑了笑:“沒,有點兒困了,想回去睡覺。”
誰知道我走出地鐵站,人剛剛踏上上行的電梯,頭頂還未完全見到日光時,就聽見前面的女孩子驚呼了一聲:“下雪了!”
我跟着擡起頭,一片微涼的雪花如羽毛般輕飄飄地落在我的額頭上,我試圖用手指碰了一下,但雪花太脆弱了,連痕跡都未留下。
我在風雪中趕回家,街上的行人很少,大老遠地我看見王醫生的診所裏面亮着燈,麻将館已經人來人往,熱熱鬧鬧地傳出聲音,鹵菜店的前面排着長隊,有幾個眼熟的阿姨在買東西,我經過的時候對她們笑了笑。
家門口的狗窩靜悄悄的,小黃和小黑碗裏的食物又剩了不少,說起來,我又有一陣子看不見它們了。我暗自嘆了口氣,心裏想着這也不是我養的狗,随便吧。
回家後我反複地拿出手機來,點開楊舟的qq資料看,過了一會兒又進去他的qq空間,裏面什麽也沒有,楊舟似乎并不喜歡發這些東西。
我想了很久很久,明白我們之間這樣不健康的聯系也差不多到頭了。這算什麽呢?他的家人并不支持這一段戀情,楊舟也說了我們會“暫時分開”,以朋友的身份說話,我等他回來,這到底算什麽呢?
那晚我在今年的初雪中睡着了,半夜裏我醒了一次,聽見外面呼嘯的風打在窗上,窗戶發出砰砰的細響,我躲進被子裏,卻記起有個人會在這樣的天氣裏把我摟緊。
第二天醒來以後,我聽見外面傳來一個聲音。
“小謝!”魏爺顫巍巍地喊我,“小謝!”
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只匆忙地套了一件羽絨服,揉了揉眼睛趕緊過去開門,問:“怎麽了?魏爺出什麽事了?”
老人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我,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我家門口不遠處的那棵樹,說:“那是你家的狗嗎?我今天一早看見它……”
我順着魏爺指的方向看過去,樹下的空地上躺着一個小小的身體。
“小黃?”
睡意在這一刻煙消雲散,我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走近了才看見,小黃一動不動。我蹲在它面前,發現的它小小的身體已經完全冰冷,一點兒溫度也沒有。
小黃死了。
我呆愣在原地,感到了一陣天旋地轉,這棵樹的樹梢上有一點昨夜的殘雪,一陣風吹來,殘雪落了下來,正好砸在我的手背上。
這只野狗死了。
第一次見它是什麽時候?哦對了,還是夏天的時候……不知道它從哪裏跑來的,睡在楊舟的懷裏,跟他莫名的很親,卻對我十分警惕。
它怎麽死的?
小黃經常消失又再來,是這路邊最常見的一種小野狗,從出生就沒有家,它一定對這個城市非常熟悉,去過很多連我都不知道的地方。小黑呢?它是不是還活着。
死之前它痛苦嗎?
它做過媽媽,雖然與孩子們的相處不多,但它生下了它們。它很喜歡楊舟給它做的狗窩,也願意吃我們給它的食物。至于後來為什麽又離開,它沒有告訴我。
魏爺一步一步地挪了過來,道:“小謝啊……”
我用手擦了下眼淚,回過頭道:“沒事,魏爺。”
“這狗可能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
“嗯。”
“也有可能是天冷了。”
“嗯。”
“會過去的。”魏爺摸了摸我的頭。
“嗯,我知道。”
我找了個塑料袋,把小黃的屍體先裝在裏面,免得它一直凍着。之後我給舒悅打了個電話,問她能不能陪我去埋一下小黃。
舒悅也感到難以置信,在電話那頭說:“小黃死了?就是之前你讓我幫它的後代找領養的狗狗?”
“嗯。”我用手捏了捏眉心,“我想把它埋了,怪可憐的。”
“好。”舒悅一口答應下來,“你等一下,我讓我男朋友開車過來。”
說來就來。
下午的時候,張塵涵開車帶着舒悅來找我,後備箱裏還有兩把鐵鍬。
他們一起走下來,問我:“想把小黃埋在哪兒?”
我想了想,竟然也沒有頭緒。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我只是有了一個初步的想法就任性地叫上了我的朋友們,但最終要去哪兒,我也不知道。
張塵涵的想法很簡單,說:“就埋這棵樹下?”
“還是算了吧。”舒悅說,“這裏風水不怎麽好的樣子。”
“……”
我露出了一個迷惑的表情。
張塵涵笑道:“那不然我們開車出去轉轉吧?之後再看哪裏合适。”
“小黃……放後備箱你不介意嗎?”我有點兒猶豫。
張塵涵推了推眼鏡,還是對我笑:“不介意,沒事兒,它是一條好狗狗。”
我們最終開到了近郊的地方,這邊野路多,人少,樹也多。下午兩點多,風雪都停了,冬天的晴日從雲層後浮現,陽光暖暖地照在我們身上。
我們在路邊看中了一棵很高大的樹木,下來後我和張塵涵兩人一人拿一個鐵鍬,沒一會兒就挖了一個小小的坑。我把小黃放了進去,它什麽也不知道,也許靈魂已經飄走了。
泥土一點點地被我們填了回去,我在上面踩了踩,确保沒什麽問題。舒悅站在路邊上,遙望着遠方,說:“那邊有一片別墅,以前我爸想買的,但是有些貴。”
我聽着她的話擡起頭,看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這地方我來過——以前楊舟帶我來見他哥,就是開到了這裏。當時還說以後來喝奶茶,沒想到再也沒回去過。
不過,楊舟離開了這裏,他哥不一定還留着這套房子,說不定已經賣了。但也說不定,畢竟有錢人買房就像逛超市,買回家不要也就不要了。
“走吧。”我說,“我請你們吃頓飯。”
舒悅有些得寸進尺:“是你親自下廚嗎?”
我笑道:“你想吃啊?”
“想吃啊,可想吃了。”舒悅眼睛亮了起來,“可惡,都沒吃過幾次。”
“行。”我爽快地答應了她,“回家買點菜我做給你們吃。”
等招待完這兩個人,我坐在桌子前看着面前多出來的碗筷,心頭閃過恍惚的感覺。我把楊舟留下來的唱片找出來了,是那張做飯時候最好不要聽的《月之暗面》,然後,我一邊聽着這張專輯,一邊站在水池邊洗碗。
“汪!”
門外陡然傳來一聲狗叫,我立刻把水龍頭關上,滿手泡沫地站在原地,狗叫聲卻消失了。
我接着洗碗,不太确定那是一聲幻聽,還是小黃和我最後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