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後悔了,謝然
第57章 我後悔了,謝然
我放下筷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舒悅愣了愣,說:“怎麽了?你不想當聖誕老人我不勉強,你坐下再吃點。”
“你們先吃。”我說,“我出去看一下。”
舒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看什麽?喂,謝然——”
十二月的冷風拂面,我從溫暖的烤魚店裏一出來就跟上了秦哥。這一帶路邊小店很多,但本質上這裏是老城區裏面彎彎繞繞的舊居民小區,漆黑的巷子互相纏繞,沒有光亮和攝像頭的地方多了去。
剛剛只是一眼,我便感覺秦哥的狀态不怎麽對,他周圍幾個男人圍着他,其中一個有些不客氣地拎着他的後衣領。我雙手插在口袋裏,左右看了看,不急不慢地跟上了他們。
也許是我想多了,也許不是,希望是我想多了。
過了片刻,那幾團人影在一個巷子的死路裏停下,發生了一些肢體間不和諧的推搡。秦哥被圍在中間,幾個人威脅着他,大概的意思是讓他還錢。
我的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看見秦哥捂着腦袋,十分窩囊地道:“還……我還……一定……”
旁邊一個人擡手要打他,我沖上前攔了他一下,那人的手肘往後,狠狠地撞在我的鼻梁上。
秦哥有點兒懵:“謝然?”
我捂着鼻子,鎮靜地說道:“秦哥。”
周圍的幾人也有點兒懵,在這個瞬間秦哥像是得到了什麽勇氣一般,大聲地對他們說:“我會還錢!今天就這樣了!”
“大家都在那邊等你半天了。”我跟着說,“工作室團建呢,十幾個人都在,你躲這兒幹嘛呢?”
秦哥走過來拉着我的胳膊,身體還在微微發抖,道:“嗯,我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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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那幾個人開了口,“我們的事要盡快,今天就算了。”
秦哥皺着眉,道:“知道。”
我和秦哥兩人走在一起,快速地走回到馬路上,街邊的燈火照亮了我們,秦哥表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道:“謝然……”
“你先回去吧,明天去工作室再說。”
“好……謝然你沒事吧?”
“沒事,我就被撞了一下,不疼。”
秦哥打了個車走了,我站在路邊,舒悅和張塵涵也在此時從烤魚店裏走了出來,我趕緊朝他們走過去,一手搭着一個,陪他們去停車場找車。
“你到底幹什麽去了?”舒悅一頭霧水。
我笑道:“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張塵涵在燈光下仔細地看了看我,确認道:“你沒打架吧?”
我連忙擺手:“沒。”
我的确很久沒打架。沒被人打,也沒打別人。
在稍微長大了一點兒以後,我越發覺得暴力是一件很醜陋的東西。暴力可以在短時間內解決一些問題,但永遠也無法真正的讓一些躁動平息。
回家後我接到楊舟的視頻,我脫掉了外套,開着空調,只穿着一件白色毛衣坐在電腦前。
視頻那頭的楊舟好久不見,我對他笑了笑,主動說道:“怎麽了?”
他額前的碎發有些長,五官似乎又長開了一點兒,溫潤的嘴唇抿着,鼻梁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整個人的氣質和之前有點兒微妙的不同。
楊舟看了我好一會兒,我吸了吸鼻子,又問了一次:“怎麽了?”
“小然。”
他擰着眉,非常嚴肅地說:“你流鼻血了。”
“什麽?!”
我下意識地用手摸了一下,果真摸了一手血。我迅速地關掉了視頻,然後走到衛生間——鏡子裏面的人臉色蒼白,我用水沖掉了流出來的鼻血,但是沒能立刻止住。抽紙被我抽得亂糟糟的,我不斷地擦拭着,最後整個人仰着腦袋坐在馬桶上,輕輕地壓着鼻子。
我心亂如麻,大概明白為什麽忽然流鼻血了,多半是之前在巷子裏被那人的手肘撞的。
早不流晚不流,偏偏我和楊舟打開視頻的時候流。
過了一會兒我走出去,重新給楊舟打了個視頻電話,他接了起來,依然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紙巾還塞在我的鼻孔裏,但是已經止住血了,我說:“沒事,估計是天氣幹燥。”
楊舟說:“真的嗎?”
我說:“你什麽意思?”
楊舟說:“沒什麽意思。”
我有點兒煩躁地說:“你別說的好像……”
“好像你總是在撒謊?”楊舟扯了扯嘴角,他把臉上的眼鏡拿掉了,臉埋在了胳膊裏——對着鏡頭,我只能看見他的發頂。
我像是頃刻間被什麽人掐住了喉嚨,想說的話都黏黏膩膩地堵在喉嚨裏。因為說不出來什麽漂亮話,所以我只能這樣沉默下去,而偏偏這沉默在此時此刻又好像是另一種形式的默認。
“對不起。”過了很久,我說。
楊舟擡起頭,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卻什麽笑意也沒有:“你對不起誰啊?”
“你別這麽跟我說話了,行嗎?”
“我也不想的。”楊舟在那邊低着頭,“我也不想。”
看見他這樣,我忽然有些喘不過氣。接着,楊舟站了起來,把耳機摘下,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面前,不一會兒我看見他拿了一個行李箱出來,面無表情地開始收拾東西。
我頓時叫道:“楊舟!”
他收拾東西的動作很大,我看見他在公寓的各個地方随便拿了點兒東西扔進行李箱裏。
我慌了起來,說:“楊舟!戴耳機啊!”
他在客廳裏走來走去,我只能看見畫面,卻聽不見聲音。過了一會兒他停了下來,背對着我,肩膀輕微地抖動着,然後他把陽臺的門拉開,用力地砸爛了一個花盆。
目睹全過程的我渾身僵硬,我仍然坐在椅子上,可那一瞬間我卻仿佛聽見了一個聲音:“你也知道,你們之間的關系維持不了多久,也許已經到了該徹底結束的時候。”
我被吓了一跳,也在房間裏站了起來,那聲音說不出來是男是女,甚至像是一段合成的電子音。在我意識到的一瞬間,說話的人便消失了。
視頻那邊,被楊舟砸爛的花盆碎片四處飛濺,褐色的泥土散落一地,那本就枯萎的植物更像是重新又死了一遍,死到不能再死了為止。
我什麽也做不了。
如果我在楊舟的身邊,我可以去抱抱他,可以哄哄他,但我不在,我實在是沒辦法。
片刻後,楊舟的情緒似乎被壓制住了一些,他走過來,重新出現在我的面前,戴上耳機對我說:“我想去見你。”
我的嘴唇顫抖着,我說:“別。”
“我想想辦法吧。”他說,“我看看能不能打得過我家的保镖。”
“你別開玩笑了。”
“他們頂多三個人……或者我再去求求我哥。”楊舟在鏡頭前面自言自語,“謝然,如果’我’不是’我’就好了,為什麽’我’是’我’?”
“我想變得普通一點,就像舒悅,每次看見她我都很羨慕。”
“我想跟你一起長大,我希望我爸媽就是普通工人,這樣我就算我出櫃了他們也沒法拿我怎麽樣。”
“謝然。”
“謝然,我想去見你。”
“我後悔了。”
“我不該答應你的。”
“暫時分開不是什麽好選擇……”
“你騙我,我哥騙我,我媽也騙我,所有人都騙我。”
“為什麽?”
“謝然,為什麽是’我’?”
“謝然。”
“我愛你。”
楊舟說了很多很多,說的很沒有邏輯,他只是一股腦地把這一年多以來的情緒向我表達出來,他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像是珍珠一般落在桌子上。
他每說一句話,都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刀子捅進我的心裏。刀子抽出來的時候卻沒有血,我感到的是一種無盡的幹涸。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艱難地說了一句:“我挂視頻了,你別來,去睡覺吧。”
我一夜沒睡。
想睡的,但是睡不着。一閉上眼睛,楊舟的臉就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于是我的胸口又疼了起來。後半夜的時候我躺在床上,忽然感覺到呼吸有些不暢,有些擔心是不是我之前的病又複發了。
第二天我起來洗了個澡,鼻血已經完全不流了,但是鼻梁上面有一塊很明顯的青。昨天我自己沒發覺,估計楊舟說我騙他就是因為看見了這個。
我找了個口罩戴着去上班,在qq上給楊舟發消息:【起來上班去了。】
小羊:【好。】
小羊:【我也去學校了。】
他回的很快,語氣也很正常,但我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已經徹徹底底改變了我和他。再過不久吧,再過不久……
我沒什麽精神地去工作室,發現裏面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大家都聚在客廳裏面,秦哥也在,看見我來了對我打招呼:“謝然。”
“早。”我說,“開會?”
秦哥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帶了點愧疚的語氣對我們說道:“這個工作室的老板很快就不是我了,但大家放心,工作室還在,你們還是正常來。”
所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只有我不那麽驚訝。秦哥給我們每個人提前發了個紅包,等到結束後他私下底找到我,對我說:“謝謝你啊,謝然。”
我說:“沒事,到底怎麽回事?”
秦哥說:“哎,就是之前欠了點,但是他們要得急,我沒辦法拿出那麽多,幹脆把工作室給他們算了。”
我說:“這不是一個好選擇。”
秦哥說:“那我能怎麽辦?沒有辦法……就這樣吧,我每天擔驚受怕的也不是事兒。走一步算一步吧,誰也不知道前面有什麽等着我。”
秦哥的話令我一陣恍惚,走一步算一步,我的前方又有什麽在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