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次探望
第56章 一次探望
我說過,我很讨厭我爸,舒悅也是如此。
她爸之前在外面有了一個私生子,比她小五六歲,從來沒見過面。
我一直以為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但沒想到還能聽到其他的部分。最關鍵的是——
她補充了一句:“兩個同父異母,但不是一個媽。”
我快速理解了一遍,說:“也就是說,你爸除了外頭養了個小三,還有個小四。”
“是這樣。”
“小四生了個女兒?”
“嗯。”
“多大?”
“可能七歲吧。”舒悅手裏的煙燒了一大截,煙灰自然而然地落下。
“你怎麽知道的?”
“也是無意中遇到的。”舒悅笑了笑,“我才知道她女兒生病了,挺嚴重的。但我爸不是看不上女孩嘛,也沒怎麽管她,所以我妹妹一直是她媽帶着,我爸出了一部分醫藥費,我聽那女人的意思是,多的錢我爸也不想出了。”
我實在不知道怎麽說。
但我理解這如同三流狗血劇一般的生活,居然是舒悅真實的人生。就好比我自己的家庭那樣,處處都是苦澀的眼淚,和她是不同的苦,卻又是相同的苦。
我們在工作室的小區門口把煙抽完,接着一起去坐地鐵。當我聽到舒悅想去探望她那個幾乎等于陌生人的妹妹時,我終于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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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覺得我有病?”舒悅看着我,輕聲問。
我說:“你有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我确實不懂你為什麽要給自己添堵。”
“去你的。”舒悅給了我不痛不癢的一拳。
進站的地鐵帶來了呼嘯的風,明黃色的車燈宛如巨獸的眼睛,我和舒悅坐上地鐵,一直坐到很遠的一站才下車。這裏是新開發的住宅區,下來後好像到了另一個城市。
我說,見面了你能說什麽呢,不會很尴尬嗎?她說,所以我才拉上你陪着我。我說,我有這種消除尴尬的功能?她說,大概有。
在一個小區樓下的花店,舒悅買了花。我說送花很不實用,舒悅說只是單純的喜歡,喜歡不用考慮實用。接着是水果店,她選了最貴的果籃。
我幫她提了果籃,跟着她進了小區,上電梯的時候她很緊張,把腦袋搭在我的肩膀上。電梯到了之後,舒悅又迅速恢複了正常。
真的是瘋了。她瘋了,陪她到這裏來的我也瘋了。
我們按了門鈴,那之後很快有一個中年女人過來開門——她很瘦,穿了一件淡黃色的襯衫,頭發沒有燙染,只是簡單地挽在腦後。看見我們,女人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這種驚訝褪去,變成了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她笑着看向舒悅,道:“小悅怎麽來了?這是……”
“白阿姨,這是我朋友,謝然。”舒悅也笑了起來,“我倆正好路過,想着來看看婷婷。”
“阿姨你好。”我也打了個招呼。
屋裏邊不大,是個一室一廳的戶型,但是收拾的非常幹淨。我和舒悅換了鞋,有個小女孩睡在床上正在看動畫片。她在屋裏戴着帽子,臉色幾乎沒有血色,我一看就知道她病的很重。
“太客氣了。”女人接過我們手裏的花和水果,立刻去廚房要切了給我們吃,“婷婷,姐姐和哥哥來看你了!”
“你好呀,婷婷。”舒悅和我進了房間,跟床上的女孩打招呼。
婷婷有一雙好看的大眼睛,她見到我們之後先是不說話,有些怯生生的,但舒悅這個話痨不管有人沒人接話都能聊起來,漸漸地婷婷也放開了些許,會和我們小聲說話。
我問婷婷,你在看什麽動畫片。她說是虹貓藍兔七俠傳。舒悅說我也看過,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灌籃高手。
白阿姨切好了水果送過來給我們,我們三個人一邊吃一邊聊着天。婷婷忽然說,想給我們畫畫。她有一盒12色的油畫棒,還有一個速寫本,打開來放在膝蓋上,低頭認真地給我們畫畫。
我們頂多待了一個小時,婷婷就已經喜歡上了我們。分開的時候她很不舍地對着我們揮手,舒悅說,姐姐下次有空再來。
這對于我來說是一次非常特殊的探望。
舒悅和白阿姨沒有提到任何關于家庭和背叛的事情,在剔除了舒悅她爸和婚外情之後,她們還能有着什麽樣的關系?一個獨自帶着孩子的女人,一個生了病的私生女,一個迷茫的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女孩。
她們之間,還能剩下什麽?
舒悅的心情非常不好,我們難得找了家咖啡館,在裏面點了糖分很多的熱拿鐵,她坐在我的對面,工作日的咖啡館裏只有我們兩人。
舒悅猶豫着說:“你看見婷婷的……”
她用手指了指頭,我意識到她在說什麽了。
“沒頭發了嗎?”
“嗯,所以才一直戴着帽子。”
舒悅用手捂着臉,過了很久才說:“你還記得……我以前因為好玩,把頭發剃光了。”
“嗯,記得,我不是還送了你一個發卡嗎?”
她皺着眉,把手拿下來,眼睛盯着桌子上的某一點看:“我很難受,謝然。”
“我覺得我很不幸,我時常問我自己……為什麽我會出生,為什麽我爸會是我爸。但其實我已經擁有很多了,而婷婷卻沒有選擇。”
我覺得舒悅的狀态很危險,于是拉着她的手,很認真地對她說:“舒悅,這不是你的錯,跟你沒有關系。”
“我知道,我知道,謝然……但我還是會難受。”舒悅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有些缺氧,“我還覺得我在背叛我媽,但這也不是她的錯。”
我緊緊握着她的手,看見她再次流下眼淚,最後我只能坐到她的身邊,然後讓她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都不知道婷婷能活多久。”舒悅喃喃地道。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喝完咖啡後,我對舒悅說:“下次我還陪你一起來看她,好嗎?”
多半是那杯很甜的熱拿鐵起了效果,舒悅現在看起來情緒好一點了,她點點頭說:“好。”
“你也可以找張塵涵。”我說。
舒悅搖了搖頭,說:“我只想對你說,謝然。你覺得張塵涵挺好的,是吧?我也覺得他挺好的,但……他好像始終不能理解我。”
我笑了起來,很誠實地對她說:“其實我很多時候也不能理解你,你別是真的把我當女生了吧。”
“不是。”舒悅還是搖了搖頭。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做了個決定,我決定把我的頭發留長,這樣也許哪一天,我可以把頭發剪下來做成假發送給婷婷。
做完這個決定後,我的心裏産生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但我說不出這到底意味着什麽。我幾次三番地打開手機,點進和楊舟的qq聊天裏,忽然覺得要想說清楚這一切,似乎無法僅僅簡單地通過文字去表達。
文字像是在過濾,一些東西能留下來,一些東西則會消失。
到了最後,我只是簡單地問他吃過了沒有。楊舟并沒有回我。我握着手機,心神不寧地上游戲裏做日常,一直想着他在做什麽。是去和同學聚會了嗎?是認識了新的朋友嗎?是在和家人度假嗎?
翌日我醒來時,手機上有楊舟的未接電話。我重新給他撥了過去,匆匆聊了幾句後他說馬上要去圖書館,我便連忙挂了。
我去工作室上班,秦哥和其他同伴都紛紛嚎叫,攔住我問我舒悅的事情,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們,說:“真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朋友,已經有對象了。”
這話我從小到大不知道解釋了多少遍,但還是會有源源不斷的人來問我。
我說,我知道你們不相信男女之間有純粹的友誼,但是有一種情況例外,除非彼此互相看不上。他們說,哦,那這樣似乎可以說得通。
但真正的原因是我認識舒悅太久了,她幾乎已經變成了我的家人,像是我的姐姐或者妹妹。但這話更玄乎,還不如用看不上來解釋會更好。
這年剩下的日子過得很快,只是我和楊舟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少。舒悅跟我提了一嘴《2012》這部電影後,我回家分了兩次看完了。
十分扯淡,不看也罷。唯一吸引我的是那個過于精确的日期——2012年12月21日。
我想起以前楊舟問我的問題——“如果有一天,我們打開房門,發現我們是地球上最後的兩個人類……那會怎麽樣?”
現在只有一個方法能夠回答他,那就是……
我必須首先在這場末日中幸存下來,再跋山涉水到他身邊,也許我會變成那個敲門的人,也許他不會再為我開門。
那個周末我答應了舒悅一起吃飯。
張塵涵剛剛發了工資,請我們吃了特色烤魚,沒有刺的,我很喜歡。舒悅的心情似乎又好起來了,不再為婷婷的事難受,我便放心了一點。
吃完飯我們坐在座位上閑聊,他們問我聖誕節的打算,我說睡覺,要不就是上班。舒悅嘆了口氣,張塵涵抱胸看着我,提議道:“不然你跟我們一起過?”
“我當你們聖誕樹上的燈泡?”我好笑道。
舒悅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是,你當聖誕老人。”
我知道他們是好意,但還是……算了吧。正當我想着怎麽回絕的時候,卻擡頭看見了店外面一閃而過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話說:
明天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