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承舟而行
承舟而行
溫敘離開後,徐行周一個人靜坐在客廳裏無神地發着呆。
幽靜的空間裏忽然震起嘹亮的鈴聲和狗叫,徐行周被驚得一顫。
他揉揉眉心,撈過桌子上的手機,一接起,宋祁陽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兄弟,你怎麽樣啊?剛剛那悶頭灌的樣子都給我吓一跳。”
徐行周今天下午看見溫敘跟着柳餘然離開以後,人嫉妒得不行,喊了宋祁陽就跑去酒吧喝酒,那酒就跟水似的直直往喉嚨裏灌,生怕不能給自己灌死。
也就是他九年前被溫敘甩了後天天酗酒鍛煉出來的酒量,不然就以他那個喝法正常人早就醉得找不北了。
徐行周沒理會他的調侃,慢慢開口:“宋祁陽,溫敘剛剛說她要追我。”
宋祁陽猛地一驚,連忙放下手裏的酒杯,随即反應過來,輕笑祝賀:“恭喜你啊,兄弟,多年夙願得償所願。那你現在不應該高興的出去跑兩圈,怎麽聲音聽起來還這麽蔫兒?”
“那倒也沒有,就,”徐行周微頓,“感覺有點不真實。”
宋祁陽搖搖頭,只覺得徐行周這樣子極為不争氣:“徐行周啊,你說說你,好歹也是麻省畢業的高材生,怎麽一碰到溫敘就跟個小孩一樣。”
他停頓一秒,緊跟着問:“說句實話,我從以前就很好奇,世界上這麽多人,你到底是為什麽偏偏就喜歡上了溫敘?”
“......”徐行周沉默着沒應。
這個問題他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
可不管哪次他都得不出一個準确的答案。
以前徐一鳴說,喜歡是很多樣的,有一見鐘情也有日久生情。
如果說,他對溫敘一開始的好奇是一見鐘情的話,那朝夕共處的日常就是日久生情。
這種感情一直都以一種很平穩的方式在持續積累,就像一個存錢罐一樣,他每天只是一塊一塊地往裏面存,直到校慶那天晚上,以一個突發狀況徹底存滿。
校慶前兩天,徐行周已經請了三天假,溫敘來給他送卷子的時候才從徐一鳴口中得知他爺爺病危,這幾天他都一直待在醫院。後來,只要溫敘有時間都會來醫院陪他。
這也是為什麽一開始他沒有告訴溫敘自己請假的原因。他不想在這麽重要的時候影響溫敘備考,但沒想到她還是找了過來。
徐行周的爺爺意識總是不清醒,有時間會認錯人,他拉起溫敘的手遞給徐行周,把兩個人相握的雙手緊緊攥攏,拖着嗓子斷斷續續說:“源清,要好好對小柔啊。”
徐行周笑着應道:“會的。”
爺爺笑着點頭,松開手,面向太陽抓了抓,手裏只有空氣,他卻笑得格外滿足。
老人不能久吹風,沒一會兒就被推進了病房,徐源峥請了護工照看,徐行周帶着溫敘去了下面的小公園透風。
兩人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溫敘忽然問:“小柔是?”
“是我媽,源清是我爸,我爺爺一直都希望他們兩個能好好在一起,老人嘛總是希望圓滿,”徐行周垂眼,語氣冷然,“可他不知道我媽已經再婚了,就在一個星期之前。”
溫敘伸手覆在他冰涼的手背上。
徐行周輕笑,轉動手背,握住她的手,淡聲道:“我沒事,其實這我早就想到了,現在只不過是應證了而已。”
溫敘認真打量了他一會兒,低嘆着說:“我倒是希望你真的沒事。”
她用左手拍拍肩,用右手握緊他:“徐行周,我的肩膀雖然不寬但載下你還是綽綽有餘,我的手雖然不大但抓緊你也毫不費力。”
“我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所以我不僅只要你分享給我快樂,難過的那份我也要。”
那天的天氣很好,春天剛過了一半,空氣裏開始彌散起溫熱的暑氣,預示着夏天即将到來。
徐行周喉嚨一澀,低眉輕笑,擡起頭來望向溫敘。
她那時散着頭發,風輕輕吹起,落在那片耀眼裏,仍舊是最燦爛的存在。
徐行周就那樣迎着光,看了她好久。
溫敘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擡起手遮住他的眼睛:“行了,別看了。”
徐行周笑了笑,眼睫輕掃她的手心,她心口一顫垂下手來。徐行周卻不讓她逃,抓住她垂落的手緊緊包住,然後無奈控訴:“溫冬冬,你好霸道啊。”
“不喜歡嗎?”溫敘一頓,笑開口,“徐舟舟。”
徐行周皺眉:“什麽玩意兒?”
“舟啊,同音周,我給你起的小名。”
他很不解:“為什麽要叫這個?”
溫敘有點不好意思說,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開口:“希望你承舟而行,所到之處永遠順風順水。”
徐行周問:“你怎麽就想到這個字了?”
“我一開始不知道你的名字,聽到的時候我腦海裏浮現的字就是這個舟,”溫敘有點苦惱,“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這個字更适合你。”
“那行,以後我的小名就叫舟舟,”徐行周默念幾遍,越念越喜歡,“還挺好聽的。”
“徐行……”溫敘叫他。
“要叫舟舟。”徐行周打斷。
溫敘沉默,摸了摸耳朵,幹巴巴道:“……不要。”
“行吧行吧,不叫不叫,看你耳朵都紅了。”
溫敘掙開手,揉揉耳朵,問:“你明天晚上有時間來學校嗎?”
徐行周估算着時間:“明天是校慶晚會吧。”
“嗯。”
“你們準備表演什麽?大合唱?”徐行周問。
“那是集體的,我還有自己的。”
徐行周揉揉她的腦袋抱過去:“不愧是我們冬冬,表演都比別人多一個。”
“你來不來啊?”
“這麽想我去,”徐行周随口打趣道,“怎麽?那表演是給我的?”
溫敘眨了眨眼,沒有作答。
心虛的眼神卻暴露的一覽無餘。
徐行周微怔:“還真是給我的啊。”
溫敘:“……”
徐行周看出溫敘的別扭,捏捏她的臉:“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去的,你的表演我可不能錯過。”
溫敘直起身,強調道:“說好了啊,一定要來。”
“放心吧,一定來。”
校慶那天剛好是周日,上午上完課,下午彩排的時候年級主任大發慈悲把手機發了下去,這也是他們高三最後一次的集體活動了。
那天,徐行周的爺爺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他一直守着身邊不敢走,直到下午七點心電圖忽然驟停,他遵循了爺爺生前的遺願沒有讓醫生來搶救。
他看着爺爺嘴角帶笑沉沉睡去。
小叔趕了過來處理後事,徐行周走出醫院,一個人漫無目的地亂走,走到昨天和溫敘待過的那張椅子前,他掏出手機撥了電話過去。
溫敘剛剛換完演出服,一出來就看見了徐行周打來的電話,不知道為什麽她心中微微一顫,莫名有種不好的感覺:“怎麽了?現在給我打電話。”
徐行周沉默不語,風聲吹亂他的頭發遮蓋眉眼,他聽着手機那頭傳來的呼吸聲,心情逐漸平穩下來,靜了片刻,低聲開口,“溫敘,爺爺,”他又停了一下,揉揉眼睛,聲音低啞,“……走了。”
溫敘心口驟然突墜,靜默兩秒,走到樹下,輕聲詢問:“爺爺走的時候痛苦嗎?”
“不知道,”他想起爺爺最後的那抹笑,“但他嘴角有笑。”
“那可能是見到他想見的人吧。”
“是嗎?”
“是啊,爺爺又沒有離開,只是選擇了另一種方式存在,而且,”溫敘不再別扭,難得直言,“我還在啊。”
徐行周彎出一抹笑,重複一遍:“嗯,你還在。”
身後有人叫了溫敘一聲,溫敘應了聲好,轉過來邀請徐行周:“徐行周,我快要上臺了,你不想來看看我給你的表演嗎?”
“等我。”
他挂掉電話打車往學校趕,那個點正好是晚高峰,車在路上堵了半個小時,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
表演按照班級順序,從高一到高三,他們班的大合唱一過,下一個就是溫敘的個人節目。
項楠表演完下來,看着旁邊那個給徐行周留的位置還空着,連忙撥了電話過去:“徐行周,你怎麽還不來?溫敘要上臺了。”
徐行周邊跑邊應:“剛剛堵車了,我已經快到操場了。”
舞臺追光燈一打,臺上的溫敘落滿光。
“我去!你女朋友也太帥了吧!她拿了把電吉他啊!”項楠把鏡頭轉過去,“你看!”
鏡頭裏,溫敘穿着簡單的白襯衫黑裙子,馬尾發端被風吹起,她背着紅色電吉他,站着立麥話筒前,背後是璀璨的白光,那雙清亮的眼睛不經意掃過來,只一瞬,便足以撼動所有。
黑夜蒼穹下她耀眼的無與倫比。
徐行周在她開口的前一秒終于趕到座位,他挂掉電話只低喃一聲:“我看到了。”
溫敘注意到臺下徐行周的到來,她輕輕一彎唇,撥片掃過琴弦,重音響徹雲霄。
她扶着話筒,揚聲唱出:“你說呢,明知你不在還是會問……”
聲音從音響裏傳出來,帶着輕柔的磨砺,像是海水卷襲而來的沙粒,飄進耳朵裏、眼睛中、心尖上,帶着細細密密的疼痛經歲月洗滌磨煉成了一顆閃閃發光的、不規則的珍珠。
歌聲後延,走到高潮處。
溫敘轉眼,視線望向徐行周,吉他電音頻震,弦弦高亢,狂野的琴音和溫柔的歌聲合二為一。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一個人在人海浮沉……”
執拗的晚風不響,十八歲的溫敘驚豔凡塵。
而十八歲的徐行周,仿佛是在那天得到了很多一百塊,那些錢一股腦地被扔進去,和那些一塊一起徹徹底底地填滿了存錢罐。
那個經時間存儲下來滿滿當當的存錢罐,他舍不得砸,也舍不得開,像是收藏寶藏一樣久久留存。
後來,徐行周問過溫敘,是怎麽想到要彈電吉他的?
溫敘還是一如既往地說了一堆話:“我爸爸大學的時候組過一支樂隊,他是樂隊的主唱,拿手的樂器就是電吉他,當年他為了追我媽媽給她唱了好多好多歌。”
“可我學藝不精,短時間內只學了這一首歌,而且也只會彈高潮部分,雖然還彈錯了幾個音,但,這也就是我的全部了。”
徐行周明白她說的話。
溫敘不愛主動,也不喜歡高調,經常別扭,容易害羞,對愛的表達總是彎彎繞繞,所有的形式都來源于父母的故事。
對她而言,父母有多重要,徐行周就有多重要。
所以,這也确實就是她的全部了。
而這全部都給了他。
他又要怎麽忘呢?
十八歲情窦初開的年紀,遇見了這樣一個姑娘。
那一刻,徐行周明白,他這一輩子可能都放不下這個人了。
他會永遠被困在十八歲那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