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玻璃碎渣
玻璃碎渣
那夜過後,莊馨倒是愛上了那間酒吧,一連幾天都去不膩。
溫敘不好酒,最近也得了空,索性就給自己放了幾天假,天天都泡在咖啡店裏充當員工。
“小溫姐,你手機又靜音了?”若雨拿着手機給溫敘遞來。
“習慣了。”溫敘接過。
溫敘停下動作,拿過手機去了外面,點開後看見的是柳餘然打來的未接電話,她順手回了過去。
“怎麽了?找我有事?”溫敘坐在店外的椅子上,開口問。
柳餘然開完會出來就給溫敘打了電話,見沒人接便開着車去店裏找她,溫敘電話回過來時他已經快到了。
柳餘然連忙接起,問:“你最近沒接工作?”
溫敘撥撥花欄裏的樹葉,應聲:“嗯,休息了幾天,估計明天就要開始工作了。怎麽了?”
“溫敘,今天,”柳餘然微頓,“我遇見方珈麗了。”
春天的嫩葉脆弱,稍稍一用力,綠意就被輕而易舉地折斷。
溫敘艾艾嗯了聲,似是鼻音,很輕很輕。
柳餘然沉默一秒,随即繼續開口:“她說想見見你。”
“......什麽時候?”
“今晚。”
柳餘然聽見手機那頭傳來的沉默風聲,靜了靜,溫聲道:“如果不想見就不見,當初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溫敘默然低笑,碎發低垂,遮蓋眼底神色:“還是見見吧,前幾天去黎城出差遇見楊昀之了,他也說過這事,一回來我倒給忘了。她約在哪兒了?”
“P大後街的那家奶茶店。”柳餘然轉動方向盤,“一會兒我帶你過去。”
“不用......”
柳餘然打斷她:“我已經快到咖啡店了。”
溫敘低聲應着:“行,知道了。”
挂掉電話後,溫敘神色晃了晃,靜坐在椅子上吹着風,看向對面車道上來來往往的車流,心裏思緒萬千,腦子裏悶悶燥燥的也不知道是坐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發什麽呆呢?”徐行周走到她面前,揮了揮手,“難不成是在等我?”
清冽的木質香順風拂過,帶着點沉靜的安撫意味,像是暮春複蘇時空氣裏飄搖出張揚又溫潤的清風。
似乎還藏有一絲很深的甘甜。
自從溫敘開始來咖啡店工作以後,徐行周每天早中晚一杯咖啡準時準點的比上學時還嚴格。
溫敘輕輕彎唇,沒有擡眼,眼底卻消散了暗色,浮起淺淡笑意:“你有這麽愛喝咖啡嗎?這幾天來這麽勤?”
徐行周拉開她身邊的椅子坐下來:“朋友啊,我這可是在照顧你的生意,你不請我吃頓飯也就算了,怎麽還想趕着我走啊。”
路邊停來一輛新車,柳餘然降下窗,看見了咖啡店門口的溫敘和徐行周,剛張開的口又緊閉上去,默然垂下眼收回視線,就那樣坐在車裏等着溫敘發現。
溫敘視線一直放在路邊看見柳餘然停下的那輛車,起身揣起手機放回兜裏,對徐行周說:“沒有想趕你走,你去買吧,今天這杯我請你。”
徐行周看着遠走出去的溫敘,回神過來問:“你去哪兒啊?”
溫敘回頭看他:“你不是買咖啡嗎,管我幹嘛?買吧,買完早點回去。”
徐行周注視着溫敘的背影,看着她走向路邊,看着她打開車門,看着車裏駕駛座上那張熟悉的臉。
原來,她剛剛坐在這裏,是在等柳餘然啊。
“咳,先生,你的咖啡好了。”齊祈拿着徐行周點好的咖啡出來。
徐行周看着那輛駛入車流的車尾,扭頭問:“那個,你們老板……”
齊祈轉開眼:“抱歉,先生,我也不知道我們老板要去哪裏?”
徐行周艾艾收回眼,拿過咖啡離開了座,進了電梯靠在牆上,低頭看着手機。
琢磨着,怎麽找溫敘搭話。
他思來想去,兩人之間最簡單有效的話題還是溫敘欠他的那兩頓飯。
徐行周點開置頂頭像,敲下鍵盤,消息發了出去:【晚上有沒有空啊,一起吃個飯?】
怕太過刻意,又欲蓋彌彰添了句:【算你還我一頓。】
消息發出去直到電梯到達38樓也沒個回應,徐行周心裏郁悶,一仰頭幹了一杯冰美式。
涼氣刺骨,一杯美式冰得他牙疼難耐。
另一頭,車上的溫敘自從把手機揣進兜裏後就沒拿出過,她手機還是靜音,徐行周發出的那兩條消息算是徹底的陷入沉默。
車上放着電臺,溫敘出聲問:“你怎麽遇見她的?”
柳餘然:“今早合作的新公司開會,會議上遇見的。”
溫敘垂眼低笑:“看來她進了一個不錯的公司。”
柳餘然聽出她語氣裏的笑意,松下口氣:“看你還挺為她高興的。”
“當然了,那件事過後我很怕大家走不出來,好在都過得不錯,”溫敘頓了頓,神色又暗下去,扭頭看向窗外,沉聲感慨,“就是不知道她在哪裏怎麽樣了?”
柳餘然餘光看她一眼,轉換電臺放起了歌,溫聲安慰:“應該,已經自由了吧。”
窗外綠意連綿,陽光燦爛,生生萬物已有蓬勃盎然之意。
溫敘輕彎唇角:“是,自由了。”
車到達P大後街,柳餘然沒跟着下去,溫敘一個人下車走了過去。
後街還是那樣,四年過去一點都沒變,這個時間段離晚飯點很近,道上已經湧滿了人,奶茶店還屹立在那條街上。
木質的牌匾已經有點舊了,看着卻更合适了。
溫敘推開門走了進去,裏面坐着那張熟悉的臉——方珈麗。
方珈麗和楊昀之都是溫敘研究生時候一個課題組的成員,只不過她和孫田恬同級比溫敘大一歲。
四年沒見,她變了不少,秀麗的長發換成了利落幹淨的短發,妝容精致,大方萬分。
溫敘關上門,走了過去:“珈麗姐,好久不見。”
方珈麗怔了兩秒,眼眶瞬間泛紅,開口時聲音已經啞了:“小溫,好久不見。”
溫敘坐下來,看着桌子上那杯檸檬茶,不莞一笑:“你怎麽來北京了?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我來出差,”方珈麗垂眸輕笑,“離開的時候我也這樣以為,沒想到四年過去了,再回來,竟然還有點緊張。”
“前不久遇見昀之的時候就想着找你見一面,但還是沒能找到,還以為這趟來北京就見不到了,沒想到今天又遇見了柳餘然。”
溫敘喝了口檸檬茶,茶水溫熱清嗓,和當年的味道一樣:“當初那件事之後我就換了號碼,我以為大家都不會再聯系彼此了,沒想到你還會找我。”
方珈麗笑笑,溫聲道:“一開始離開北京的時候确實是不準備再聯系這邊的人了,但一段時間過後,我還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聽說你現在在做攝影師?”
“是。”
“那挺好的,不再接觸金融也能少點回憶。”方珈麗問,“這些年有去看過孫叔叔嗎?”
溫敘搖搖頭:“我找不到他,自從田恬姐離開以後他就消失了,走之前就給我發了消息,說謝謝我,以後也不用再找他了。”
“迷失人海也不錯,”方珈麗攪弄着奶茶,沉息看着窗外,“有時候認識自己的人越少,才能繼續活得下去。”
溫敘沒應這句話,沉默片刻,開口問:“你什麽時候走?走之前我請你吃頓飯。”
方珈麗回過頭來:“明天就走了,北京這地方還是不能多待,待久了感覺心裏空落落。”
“也是,”溫敘垂眸,神色惆若,聲音很輕,“北京太大了,容易迷亂人眼,讓人看不見來路,也望不到去處。”
她低嘲:“跟個巨大的迷霧牢籠一樣。”
“可你,還是待在這裏啊。”
溫敘低聲應着,像是自言自語:“是啊,我還待在這裏。”
溫敘扭頭望向窗外,街道上熱鬧鮮活,熙熙攘攘的人流沾着煙火人間。
她的耳邊卻漂浮起那道清冽的張揚聲。
“溫敘,你以後準備考哪所學校?”十八歲的徐行周爬着桌子上問她。
“P大啊,”溫敘說,“要考當然要考最好的。”
“所以,你想去北京?”
“嗯。”
溫敘依稀記得那天也是個黃昏時分,徐行周就那樣微微仰頭,眉眼落盡璀璨,張揚萬分。
“那行,北京我熟,等高考結束我們先去北京轉轉,帶你看看長城,逛逛故宮。”
溫敘聽出他的意思,轉頭問:“徐行周,你這是準備和我去一個學校?”
“不然呢?你是想我們談異地戀?”
溫敘想了想這種情況,在腦子裏假設過一遍,又問:“那要是真異地戀了怎麽辦?”
那時的徐行周十分驕傲,聽見溫敘的話,懶懶一笑:“不會的,就憑我的腦子P大我去定了。”
溫敘點點頭:“行,那就一起去P大,一起去北京。”
十八歲的徐行周太過嚣張。
仿佛世間事都輕而易舉,只要想要就能夠實現。
十八歲的溫敘也勇敢萬分,面對任何事都有一股相信的力量。
到最後,在面對現實時,才發現十八歲的他們活得太過安逸。
随便撿起一塊流光溢彩的玻璃就以為那是世界的全貌,直到他們脫離其中,才明白,原來那瞬間的燦爛不過就是一堆破破爛爛的玻璃渣。
摔在地上,除了傷人,只剩下慘敗。
血淋淋的原貌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