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未解之題
未解之題
柳餘然收回看向徐行周的視線,轉過身望着身邊的溫敘。
她站在窗戶前,透過高樓看向窗外黑夜霓虹,到處都是模糊朦胧的,沒有一處像實景,就像她哪怕現在站在這裏,也總感覺是在夢中,身後的那人還是遠在一萬五千多公裏的異國他鄉。
“溫敘。”柳餘然出聲,叫了她一下。
“怎麽了?”溫敘收回神色,轉頭問他。
柳餘然看着她轉變的神色,暗了暗眸光,溫聲道:“不過去嗎?這麽久沒見了。”
溫敘知道他說的是誰,側過眼繼續望向窗外:“其實,我已經見過他了。”
柳餘然眼睫微顫,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一句話,半晌,只留了句:“那就好。”
溫敘不解:“好什麽?”
柳餘然輕笑:“你們重新遇見了,不好嗎?”
“重新遇見了……好嗎?”溫敘問着他,又像是在問自己。
柳餘然側過眼沒再看她,片刻後沉息道:“溫敘,不要總是騙自己。”
溫敘沒有再回他。
柳餘然也沒有再問。
這間包廂裏,知道溫敘和徐行周之前關系的除了宋祁陽和徐一鳴,也就只剩下柳餘然了。
柳餘然和溫敘在初中就已經認識了,只不過交情不深,溫敘不會主動過多和人交流,而他那個時候也自顧不暇。
三年時間匆匆一晃,他和溫敘進了同一所高中,但兩人不在一個班,而溫敘似乎也不記得他這個人了。
高三那年徐行周轉了過來,每天獨自一人的溫敘身邊也多了個他。
所以,徐行周不認識他,但他卻認識徐行周。
真正和溫敘的關系熟起來,還是在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他拿着江大的錄取通知書去墓地看望母親意外遇見了埋葬父親的溫敘。
溫敘身後還跟着幾個親戚,看似是在難過可憐,卻依舊你一言我一語地指着脊梁骨責怪。
“小敘啊,你說說你,克死了媽,現在又害死了爹,你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溫盛明明身體挺好的,這麽年輕就死了,溫敘,你看你這命,這要放在古時候那就是煞星啊,害了一個又一個。”
“所以說,孩子要那麽出息有什麽用,生下來就是害人的東西,再優秀不還是害了自己父母。”
“哎,溫盛和餘又真是可憐啦,遇上這麽個孩子。”
那些話一個比一個刺耳,一句比一句難聽,柳餘然都快聽不下去了,可溫敘卻沒什麽反應,垂着眼站在那塊墓碑前,始終一言未發,任憑惡語潰散。
直到她的身體再也撐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柳餘然第一次沒了思考,沖過去,打了120把人送進了醫院,好在只是胃病複發引起的發燒,沒什麽大事。可就那樣那些人還閉不上嘴,說着她這次是要克死自己。
柳餘然實在聽不下去,壓低嗓子喝了一聲:“夠了!這裏是醫院,病人還在休息你們能不能出去說話。”
“你什麽人啊?剛剛還沒說呢,你......”
那人話還沒說完,病床的溫敘就醒了過來,一個逐客令下來直接斷絕了親戚關系:“大姑,麻煩你回去後和其他親戚說一聲,溫敘以後就不會大家來往了,免得我那天不高興也把你們克死了,那你們多虧啊。”
大姑被她氣得直喘粗氣,摔了門轉身離開。
柳餘然站在病房裏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之際,還是溫敘先開了口:“謝謝你,柳餘然。”
柳餘然震驚:“你還記得我?”
“我又沒有失憶,為什麽會不記得?”溫敘靠在床頭輕聲笑了笑,“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
柳餘然攥緊雙手,移開眼,慌張說了句出去買飯,病房裏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窗外的陽光晃眼,溫敘平靜地側過眼,望向梧桐繁盛的枝桠,想起的卻是那雙強勢清亮的雙眼。
柳餘然人還在門外,沒走遠,透過房門的玻璃看着屋裏的人。
精致的側臉,明豔舒展的五官,明明人很虛弱,可笑顏卻依舊富有生機,似乎比那年夏天還要令人記憶深刻。
那之後,溫敘在醫院裏住了幾天,調養身體,她已經沒了家人,身邊也沒有朋友,就連柳餘然以為的徐行周也沒有來,那時候他就大概能猜到他們可能已經分手了。
他不忍心溫敘一個人,借着還人情的借口照顧溫敘,漸漸的兩人也就真成了朋友,還進了同一所大學,認識了莊馨。
仔細算下來,他已經和溫敘認識了有十四年了。
十四年,他雖然不敢自謙能完全看懂溫敘,但這點謊話還是能輕而易舉看穿的。
溫敘總是習慣性的排除他人的幫助,因為不想讓別人窺見她的脆弱,小時候形成的習慣促就她遇見想要的東西,很難認清也很難開口。
和徐行周的分開是她第一次主動放棄自己所追求的。
于是她為了不讓自己困在那段回憶裏,為了讓自己正常生活,企圖說服自己、欺騙自己——她是已經忘了徐行周的,她是沒有想和徐行周重逢的,她是不在乎徐行周的。
騙着騙着九年過去了,也把自己給騙倒了。
莊馨曾經問過溫敘,這九年為什麽不談戀愛,又不是沒人追她,是沒遇見喜歡的,還是在等什麽人。
溫敘啞聲不答,她也未能解這一題。
……
宋祁陽從莊馨那兒套了一堆關于柳餘然的事兒,轉頭離開酒桌,往徐行周那兒報告戰況:“兄弟,我打聽到了。”
徐行周人坐在沙發上,魂卻飛在了後面窗戶附近,聽見宋祁陽開口,也沒什麽反應。
宋祁陽自顧自地分享,“那個人叫柳餘然,是個律師,跟我們一樣大,聽莊馨說她和溫敘成朋友的時候,柳餘然就已經是溫敘的朋友,後來大學畢業他們都來了北京讀研,”他撞了撞徐行周的胳膊,把人的魂晃回來,“最重要的是,他倆不是男女朋友!”
徐行周聽了他這話淡淡嗯了一聲,依舊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宋祁陽搞不懂了:“怎麽了?你不信啊?莊馨和溫敘大學開始的好朋友,那關系肯定鐵,她說不是你還是能信的。”
徐行周沒有回他,良久,才啞聲低問一句:“是嗎?”
徐行周和宋祁陽不同,宋祁陽可以信,但他不知道應該怎麽信。
他了解溫敘,溫敘很難和人深交,可那個人卻在溫敘待了不止九年,就算他真的不是她的男朋友,也是對她很重要的人。
說不定,溫敘真的是喜歡他的呢?
而現在的他,達不到那份重要,也比不過空白的九年。
徐行周心裏百轉千回,最後也苦尋無果。
飯局又持續半個小時左右,宋祁陽見大家也差不多喝夠了,招呼大家着散場。
莊馨愛酒,來了這兒才四十多分鐘就喝得爛醉,溫敘扶着她走出飯店,等着柳餘然開車過來。
徐行周出來的晚一點,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後。
晚風淩冽,周遭喧嚷。
溫敘的肩上落了個酒瘋子,在耳邊一直說着胡話。在一堆胡話裏,徐行周的聲音清晰響徹。
“溫敘,你,還要和我去接冬冬嗎?”
溫敘茫然轉頭,車燈晃眼,她被迫閉眼,在黑暗裏看見自己的壞心思。
她睜開眼,點了點頭:“去,不是說好了嘛,要守約的。”
對他守約,對自己放縱。
或許柳餘然說的對,她應該試着對自己誠實。
此時此刻,她不想離開徐行周。
車開了過來,溫敘把莊馨放在後座,對柳餘然說了句:“謝謝。”
柳餘然攥緊方向盤,昏暗的車廂藏住他眉眼的黯然,他牽動嘴角,看了眼溫敘身後的徐行周,斂目道:“走了,下次見。”
等他的車徹底離開,徐行周才帶着溫敘去了自己的車裏。
溫敘坐在副駕駛上正準備系安全帶,餘光卻瞟見了方向盤上那只紅腫的手背。
溫敘腦子斷了理智,拽過他的手腕,看清那片燙傷的痕跡。
她皺着眉:“你這怎麽回事?”
徐行周不好意思說真話:“就燙了一下。”
“然後呢?水也不沖,藥也不上。”溫敘看着她,松開他的手,嚴聲道,“下車。”
“幹嘛?”徐行周不明所以,卻十分聽話的下了車。
“我來開,你去副駕駛,”溫敘上車,啓動車身,“現在太晚了藥店估計都關門了,這兒離津園很近,你等會兒去我家上藥。”
徐行周眨着眼睛,有點懵。
沒聽錯的話,溫敘是說讓他去她家。
沒感覺錯的話,溫敘是在關心他。
他垂眼看着手背上的紅腫,抿着唇,努力克制心中的笑意,竟然還有點遺憾剛剛應該再燙狠點的。
可惜他太開心了,今天晚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此刻被沖淡了,笑聲實在沒憋住。
“好端端的笑什麽?”
“就,挺高興的。”
“徐行周,你燙的是手,不是腦子。”
徐行周任她怎麽說,該高興的依舊高興,連腦子裏的話也不準備忍了:“聽他們說,柳餘然是你男朋友,那我進你家要是讓他知道了是不是不太好?”
“你聽誰說的?”溫敘頓了一下,“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只是朋友。”
“那你應該沒有其他男朋友吧?我怕他們誤會你,畢竟我們以前……”
溫敘有點無奈,懶得聽他瞎扯,打斷道:“徐行周,九年沒見,你是覺得我變得會腳踏兩條船了嗎?”
她強調:“我沒有男朋友。”
“那就好。”徐行周擡手遮住嘴角。
“好在哪兒?”溫敘不解。
“好在我進你家,不會被罵挖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