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黃粱一夢
黃粱一夢
溫敘退出幾步,忽然撞上一個溫熱的胸膛,緊跟着身後響起了莊馨的聲音:“溫溫,幹嘛呢?”
随着就是這個胸膛的主人,柳餘然的聲音。
“怎麽呢?不進去嘛?”柳餘然聲音溫潤,垂眼看着懷裏這個懵愣愣的溫敘,無聲笑了笑。
溫敘連忙退出,看着那兩人,掩下神色,點頭笑出:“進,一起進吧。”
莊馨是個馬大哈,跟着她身後就走了。柳餘然卻看出來溫敘有心事,攥着手幾度想問又沒問出口,最後也還是無言跟着一起走了過去。
包廂裏,剛剛的起哄聲過去,徐行周想着一會兒還要開車今晚也沒喝酒,拿了茶邊喝邊等着溫敘回來,身邊也有人好奇他,但都沒人敢去打聽。
宋祁陽拿着酒杯挨在他身邊坐下:“你們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徐行周看着門口,佯裝不懂:“什麽什麽情況?”
“裝,你就裝,有本事往死裏裝。”
“我裝什麽了?”
宋祁陽看着他這樣就想錘他,可又不能錘,手癢癢的心裏直憋屈。忽然後邊的徐一鳴叫了一聲,大概是游戲輸了。
他腦瓜一閃,想起昨天晚上徐一鳴無意透露的話,挑眉一笑:“行,那一會兒等溫敘回來了,你幫我問問她什麽時候有空?”
說到點子上,人就不能坐懷不亂了。
徐行周皺眉:“你要幹嘛?”
“大家都好久不見了,敘敘舊嘛,”宋祁陽故意加重語氣,瞅他一眼,“順便請她和她男朋友一起吃個飯。”
徐行周端茶的手一抖,滾燙的茶水傾灑在手背上,一瞬間,紅了一片。
灼燙的疼感順着皮膚滾進骨頭裏,頓時腦子都無法思考,熱氣直撲上來迷亂了眼,只剩下無法言說的酸澀,心裏也被‘男朋友’那個稱呼刺得生疼。
開口時,嗓子都是澀的,像磨了把細沙硬生生地咽下那三個字:“男,朋友?”
宋祁陽眉頭微蹙,看着徐行周這副樣子才明白他什麽都不知道,本意想問問他倆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順便關心一下,現在倒好可真給徐行周刺激到了。
“……什麽時候,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徐行周垂下眼,額前的發絲遮住眉眼讓人看不清神情。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宋祁陽這會兒真是後悔死了,“不是,徐行周,你倆都重逢這麽久了,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先問問對方的感情狀況嗎?”
徐行周無聲側頭看他一眼,自嘲一笑:“是啊,為什麽沒問呢?”
宋祁陽微怔。
他不是第一次見徐行周這樣了。
九年前,徐行周和溫敘分手的第二天就回了美國。那個時候徐行周的父親病危,母親已經再婚離開了美國,公司也有一堆事要忙。
那段時間宋祁陽和他父親也從北京去了美國和徐源峥一起幫襯着才算盡力搶救過來,只是徐行周的父親最後還是去世了。
辦完葬禮的當晚,徐行周喝得爛醉。
宋祁陽當時不知道他和溫敘已經分手了,只覺得他是因為父親的離世而難過,下意識地安慰:“這麽難過啊?要不然我給溫敘打個電話讓她給你點安慰。”
當時的徐行周什麽話都沒說,只是拿着酒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像是要把自己給喝死。
宋祁陽真是看不了他這副自暴自棄的樣子,奪過酒杯往後面一砸,玻璃破裂四散:“徐行周,你差不多得了!喝死了我可不給你收屍,你自己給溫敘打電話讓她來收!”
徐行周依舊沒什麽反應,像個沒了靈魂的軀殼,垂着頭,拉着眼。屋裏很暗,只有地上那個碎裂一角的手機反襯着唯一的光亮。
徐行周拖着嘶啞的嗓子,表情悲涼,轉頭看他一眼,喃喃泣出聲:“打不通,找不到,都找不到了……”
那是宋祁陽十八年來第一次見到那樣的徐行周。頹喪、黯淡,像是太陽沒了光,野草沒了生機,和地上那灘破碎的玻璃一樣殘敗不堪。
他呼吸一滞,被那樣的徐行周壓得喘不過氣,也不明白他那話是什麽意思,只能順着徐行周的視線往光亮裏掃一眼,裂縫那條線橫割了溫敘的名字,後面跟着是未接通的幾百個電話。
很多年宋祁陽都沒能忘記那個晚上。
那個夜晚,平平淡淡,驕傲張揚了十八年的徐行周失去了生命裏所有最珍視的人。
……
“馨姐,你回來了!”門口處傳來一陣鬧聲,徐行周側眼看了過去。
這一看,沒能看到一個熟悉的、想見的,卻看到了一張陌生的男士面孔。
“然哥,你也來了。”那邊的人玩笑起哄,“啊!剛才小溫姐出去就是去接你了吧!”
身後的林墨佳也頓時激動:“就是他!就是他!”
“誰啊?”徐一鳴不明問道。
“溫攝影師的男朋友啊!沒想到還挺帥的,他們很配啊!”
他們跟徐行周和宋祁陽的距離很近,就隔了一個沙發,那句興奮的贊佩一字不漏地傳進了徐行周的耳朵裏。
宋祁陽和徐一鳴一扭頭都往徐行周看了過去。
那人攥緊了那只被燙紅的手,悄無聲息地插進大衣口袋,試圖藏起狼狽,在溫敘進來時起身走了過去。
後頭兩人生怕徐行周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連忙跟着走了過去。
溫敘看着走來的徐行周,想起剛剛的話,不禁後退了一步。
徐行周注意到了溫敘後退的腳步,他無意識定住,呼吸發緊,腿跟灌了鉛一樣笨重,挪都挪不動一點。藏在口袋裏的手背隐隐作痛,細細密密,麻麻癢癢,深入骨髓,疼到他也不敢再妄生其他念頭。
他只能移開視線,看着那個陌生的、站在溫敘身邊的男人。
柳餘然也注視到他的視線,回望過去。
一望,柳餘然反而愣住了。
徐行周看出來了,那人認識他。
可為什麽會認識他?因為溫敘嗎?所以,他真的是溫敘的……男朋友?
那他這些天的行為算不算是在挖牆腳?
徐行周無奈苦笑。
無所謂了,反正他也不是什麽多正經的人。
如果那面牆真是壞的,那他就他給砸了,也不是不行。
徐行周迎着視線正準備走過去,就先被那邊的莊馨搶先一步走了過來截住去路。
莊馨喜歡帥哥,談的幾任男朋友一個比一個帥。她一直都在和宋祁陽在對接工作,還沒有見過徐行周,今天這突然一見,還以為是那方的工作人員,連忙跑過去先打了招呼:“帥哥,你好,我叫莊馨,the time的攝影師,不知你是?”
徐行周沒回她,下意識地望向溫敘。
溫敘看着找徐行周聊天的莊馨,心裏的悶澀酸意又加重了幾分,她轉開眼,沉下心思往身後那片安靜的地方走去。
她現在的身份只是徐行周的朋友。
而不打擾,是這個身份最适合的事。
徐行周餘光一直瞟着溫敘,她和柳餘然一起從他的身側走過,卻沒看他一眼。燙紅的手背傳來延綿不斷的疼痛,熱氣仿佛侵入血液,每流動一處呼吸都跟着難受。
宋祁陽認識莊馨也知道這是溫敘的朋友,想着剛剛那件事,連忙拿起一杯酒遞給她,移開她的心思,也方便套話。
酒肉不如男人。
莊馨有了新樂趣,再帥的哥也懶得管了。
整個包廂依舊熱鬧如初,只有徐行周一個人站在光下,落滿塵嚣。
他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只是短短的幾分鐘,他和溫敘的關系仿佛又回到了重逢之前的陌生,他剛剛湧起的信心,在溫敘的漠視裏悄然沉寂。
如果溫敘是喜歡那個人的,那他什麽都做不了。
因為溫敘是很難喜歡上誰的,如果她真的喜歡了,那說明徐行周也再沒了可能。
分開的九年歲月裏,徐行周想過很多種情況,唯獨這個他沒有想過。
宋祁陽問他,為什麽不問。
還能為什麽,因為害怕啊。
不敢問,也不敢想。
因為一想到這個可能,那他和溫敘之間就真的只剩下回憶了。
許是十八歲的年紀太過肆意,才在成年後多了這麽多的無可奈何。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人,卻沒了無所畏懼的勇氣,連小心翼翼的試探都要如履薄冰。
仿佛這些天發生的一切恍如黃粱一夢,戲臺上從來都只有他一個人在唱這場獨角戲。
現在,戲散了,夢碎了。
唯獨他還在臺上,不敢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