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端後退
無端後退
大廳裏燈光明亮刺眼,徐行周卻覺得旁邊人的視線更刺眼。
溫敘看着他的側臉,努力克制自己不往那個方向去想,可又找不到一個理由說服自己。
冬冬。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再聽到這個稱呼了。
自從父親去世後,溫敘就沒再和其他親戚來往,這個世界上,也真的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那個親昵的稱呼,也被徹底封存于過往雲煙中,早就煙消雲散淡得抓不尾。
現在意外聽見,還是和徐行周有關,溫敘都不知道該怎麽想才能努力不和自己連在一起。
她顫顫眼睫,移開視線望着地上的那團影子,終于打破了沉默:“徐行周,這個名字……”
徐行周大概能猜到她想問什麽,連忙開口打斷她:“确實是你的名字。”
溫敘呼吸驟停,還沒開口問為什麽,旁邊的人又搶先一步。
“冬冬是我們剛分開的時候養的,那個時候我,”他頓了頓,轉開眼,“咳,我還沒那麽快放下,才用了你的名字。不過你不用擔心,我現在放下了。”他解釋地飛快,生怕溫敘看出他的心虛。
溫敘聽着他的解釋,心裏悶悶的,卻也說不出什麽,磋磨着大衣上的紐扣,繼續問:“那你一開始為什麽騙我?”
徐行周摸了摸眉頭,瞎話張口就來:“怕你介意,畢竟一條狗用你的名字總覺得像是在罵你。”
不着調的口吻最像徐行周,也是越像才越真。
但這個真裏摻了幾分假只有徐行周自己知道。
“溫敘,你介意嗎?介意的話我就不用了。”徐行周的聲音忽然逼近,“就是用了太多年了,那狗臨時換個名,估計自己都不好适應,現在還生了病,可憐巴巴的。”
話都被他說完了,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溫敘松下一口氣,心裏卻依舊堵得慌,抿抿唇,開了口:“不用換,繼續用吧。”
徐行周低頭無聲一笑,又沉下去,跟沒事人一樣:“你放心,我不白用,以後狗分你一半。”
溫敘被他的話逗笑,轉過眼看他:“怎麽分?你要把它宰了?”
“別那麽殘忍啊,”徐行周說,“等它病好了,放你家養。”
“那你呢?”
“我想它的時候去見見就行了。”徐行周探頭問,“要不要?那狗很好養的,朋友,不要你可虧了。”
溫敘被他說得無奈,只能答:“知道了。”
徐行周收回腦袋,轉過身去看那條虛弱的狗,臉上的笑容壓都壓不下來。
冬冬放在醫院裏治療,他倆等着手術結束後也回了家。溫敘看完今天拍的照片,和工作室裏的人交待完,一退出去就看到下面那個熟悉的頭像大咧咧地橫在視線裏。
她沒有給徐行周改備注,名字也還是他自己的,一個簡單的x,頭像是那只用着她名字的邊牧。
溫敘和他們公司的合作還有明天最後一天,她看着那個頭像看了兩秒,不知不覺就點了進去。
界面裏還是只有那兩條來自徐行周的消息。
溫敘看着第一條的拍一拍,頓了頓,也按着那個邊牧頭像拍了兩下。
徐行周家裏沒了狗,意外的清冷了不少,待着書房裏剛處理完美國的事務,又開了一個視頻會議,忽然桌子上的手機一響,徐行周随意瞟過去一眼,再沒能回來。
屏幕裏彈出提醒,是來自溫敘的。
這個提醒他想過任何人,甚至連10086都想過,可他唯獨沒想過溫敘。
視頻裏彙報的人結束等着徐行周提意見,卻見那人一直維持動作不動,遲疑着開口:“徐總?”
徐行周依舊沒動靜。
徐源峥咳了兩聲,開口叫他:“行周。”
徐行周回過神來,看向視頻裏的徐源峥,神色如常:“小叔,公司已經歸你管了,不用事事都問我的意見。我還有事,先下了。”
徐行周關了電腦,拿過手機點開那條來自溫敘的消息。
界面裏赫然出現一條信息,跟他的對稱相反。
——“溫冬冬”拍了拍我。
徐行周無聲笑出,看着這條消息只覺得可愛,他動手改着設置,再點開頭像連拍連改。
另一邊等待回應的溫敘,看着界面裏不間斷彈出的消息,越看越無奈。
“x”拍了拍我問怎麽了。
“x”拍了拍我問有什麽事。
“x”拍了拍我問想說什麽。
溫敘連忙給他發了信息過去,打斷他的下一個行動:【別拍了。】
徐行周笑出聲,他都能想象出溫敘無奈的模樣:【好,不拍了。找我幹嘛?】
終于正常了。
溫敘:【明天你去攝影棚嗎?最後一天了。】
徐行周看着那條消息,神色微怔,去影棚這話,就是個随意的借口,他自己都忘了,也沒想到她還記得。
也是,她是溫敘。是那個冷漠的溫敘,是那個不善言辭的溫敘,也是那個最容易心軟的溫敘。
從始至終都是這樣,随口說出的一句話她都能記在心裏,不讓你落空,不讓你失望,可她又從不會輕易表露或承諾,只是在能給的時候直接給你。
徐行周垂下眼,回她:【去,一起去吧。】
溫敘看着他的消息,無意識地笑起來:【好。】
兩部手機,放着同一個頁面,各自揣着心思,想不通的、忘不掉的、放不下的都随着天色深深濃濃,再慢慢覆蓋就這樣又藏過一個夜晚。
第二天,溫敘和徐行周一起去了工作室的影棚,可惜還沒等徐行周進去,宋祁陽一個電話就打了過來,說是公司新游戲項目出了事要他回去處理。
真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昨天撒的謊今天就來了報應。于是說好的去影棚又無奈作罷,臨走時,他朝溫敘開口:“晚上,一起去接冬冬吧?”
溫敘點點頭,應道:“好。”
徐行周走進車裏,揚風遠去,溫敘看着車影消失不見才轉身走進工作室。
今天是拍游戲廣告的內容,溫敘作為攝影師只負責拍一些物料給雙方公司宣傳用,但因為用的場地是他們公司的影棚,她就在現場待得久了些。
下午的時候,拍攝也差不多快結束了,她修改着照片,沉寂兩三天的莊馨終于打了電話過來:“溫溫,晚上出來,叫上柳餘然你們一起給我接風洗塵。”
溫敘翻着照片,提醒道:“剛回來還是先倒時差吧,別喝了。”
“不行!”莊馨吐出一筐羅抱怨,“你不知道我這一個星期在英國待的有多憋屈,我一個重口味的中國胃待在這個美食荒漠裏,真是硬生生地給自己逼得廚藝都長進了。”
“那你應該感謝那片荒漠。”
莊馨聽見她玩笑聲,有點意外:“你怎麽了?今天心情這麽好?”
溫敘微怔,反問道:“我心情好嗎?”
“你不知道?”莊馨給她舉例,“溫敘可是只有在心情好的時候才會開開玩笑,打打岔,平常就是一副淡淡的。想當初,要不是我夠主動,你都得不到我這個好朋友。”
莊馨說的一點都不過,當初剛上大一,她在攝影社團招新遇見溫敘,見人長得好看又剛好和她坐一起就想搭搭話。可那時候溫敘整個人仿佛是被塵封進了寒冬,太過冷漠,讓人都不知道該怎麽靠近。
好在她是真挺喜歡溫敘的,也是真想和她做朋友,天天湊在她跟前晃悠,久而久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溫敘自己就融化了。雖說變化不大,但她至少不再排斥靠近,笑容也慢慢多了起來。
溫敘點頭笑道:“謝謝你,朋友。”
莊馨很會見縫插針:“別口頭謝,晚上請我吃頓大餐。”
“今晚不行,明天吧。”
她一聽溫敘這飄忽的聲音,頓時捕捉到華點:“溫敘,你怎麽回事?談戀愛了?”
溫敘修照片的手一頓,為她的腦洞感到無奈:“沒有,晚上有事。”
莊馨問:“你能有什麽事?”
莊馨剛問完,現場就進來了兩個熟悉的人,一個是要來帶她接狗的人,另一個是給狗主人找房子的人。
宋祁陽跟着徐行周走到溫敘面前,打了個招呼:“幾年不見,溫大美女,你又漂亮了不少啊。”
其實宋祁陽以前就沒見過溫敘幾面,他一直生活在北京,只是後來徐行周回了江城後他去看他的時候見過溫敘幾次。
溫敘禮貌帶笑:“謝謝。”
他看見徐行周低眉瞅他,轉過眼又朝現場喊了聲:“大家都別走了,晚上徐總請客吃飯。”
溫敘接上莊馨休息的空檔:“合作方請吃飯,明天再陪你。”
說完毫不留情地給人直接挂了,不給莊馨一點反應時間。
溫敘看着身邊的徐行周問了聲:“還接冬冬嗎?”
“接,吃完飯就去接。”
徐行周回完她,又無語地看向宋祁陽,他下班準備走的時候,那人準時準點地跑進他辦公室跟着一起就來了這兒,一句話都沒說就要他請客,真是不請都不行。
說是徐行周請,但地點也還是宋祁陽選的,他訂了個包廂,選的菜品也不錯。今天來的人基本上都是工作室的人,還有拍攝廣告的團隊和兩位代言人。
飯吃完,宋祁陽又開始招呼着玩游戲,溫敘在空調房裏待的有點悶,趁着去洗手間的功夫透了透氣。
莊馨的轟炸電話又打了過來:“溫溫,你們在哪個包廂?”
溫敘聽着這問題就懂了,莊馨是真的一點都閑不下來。
溫敘如實報號:“608。”
莊馨:“等着,馬上到。”
溫敘無奈笑笑,收起手機,往包廂走去,裏面鬧哄哄的,大概是有人輸了,選了真心話的懲罰。
溫敘正準備推門就聽見宋祁陽開口問:“真心話啊。那問一下,徐總,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徐行周知道他是故意的,好在溫敘現在不在這兒,他也不怕其他人知道,坦蕩開口:“有。”
聲音從一片起哄聲裏直傳過來,刺耳地震着溫敘的耳膜,震得胃疼、骨頭疼、心疼,仿佛五髒六腑都湧出不明疼痛,把她囚在剛剛升起期望的幻覺裏。
徐行周有喜歡的人了,這很正常。
九年了,現實又不是電視劇,沒人規定他只能喜歡她。更何況,本來也是她先放手的。
所以,他有喜歡的人了,很正常、很好。這說明他是真的放下她了,這說明她的愧疚也能減少一點了。
很好。
溫敘松開把門,無端向後撤退。
徐行周重新有了喜歡的人,她也努力忘記着過去,他們都要放下過去了,現在還能繼續做朋友。
不好嗎?
她退得越來越快。
竭力說服自己。
一切都很好。
沒有可能比這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