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祥瑞白龜
武英殿。
項毅的大笑聲先于他的腳步進來。
蘇龍膽翻翻白眼,她一向認為自己主君這種笑法類似弱智兒童,不用說,他是在朝上得了好消息了,但為什麽他就做不到人家那種喜怒不形于色?
不過,她還是喜歡聽他笑,聽起來叫人心裏明亮。
果不其然,項毅坐下,第一個向秦隐珠道,“隐珠,你先前不是還說什麽‘欲得一馬,卻射一獐’的,沒能動得了那位九皇子,這事,今天解決了。”
“哦?願聞其詳。”
“他自己在朝上上了一道奏表,說寧王無子,宗祀無人,他自小長在寧王處,不說衆人心中,就是他自己,也心知都是過繼給寧王的,只缺個名分,前些日子正好寧王昭雪,趁此時機,行過繼之禮名正言順,所以奏請棄皇子之身,去續寧王宗室。用句大白話說,他今後不是皇帝的兒子,而是王爺的兒子了,這對我們,難道不是大好消息麽?”說完,項毅又一陣大笑。
“明哲保身,倒不失為個聰明人,”夏無殇在一邊簡短插言一句。
秦隐珠還是一副冷面,唯有眉頭微動:“但是,會不會太過聰明,也太過合作了呢?”
“聰明而合作的人不好?”項毅臉色一變,“難道你倒要不聰明也不合作的?”
龍膽在旁莞爾一笑,項毅說話直,但是有時也很尖銳。
隐珠沉吟片刻,道:“将軍說的也是,雖然他為避禍,但對我們到底省事。”
頓了頓,她又道,“不過提起九皇子,清平郡主的事情将軍到底怎麽想?”
項毅臉色更加有些沉下來:“不是說算了麽?既然你都說,提起葉狄就會想起她,由他們去吧,宗室郡主也不止她一個,讓項傑換一個娶就是。”
蘇龍膽微微眯眼,她這位主君大人,對女人的态度其實甚為奇怪,仿佛有“敬而遠之”和“用來上床”兩種分類,而內容絕不混淆:一方面,像他自己說的,喜歡一灘軟肉一樣的女人,他沒有娶妻,妾室無一例外都是這種角色,但另一方面,他對有才情能力的女人實際又有遠超一般人的尊重,不然也不可能任用自己和秦隐珠。現在,大約他這種心理又在作祟,不想把那位清平郡主娶進家門,但同時也不想太為難她。
想着,突然一句話過來,“蘇哈,你那邊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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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對我當然不難,”龍膽道,“只是這個秋季欠收,前段日子又有多家軍隊駐紮在長樂,現在京城的米糧價格已經是往年三倍以上,軍糧難備得很。”
她回答時眼睛看着項毅,看的項毅抱怨起來:“唉,這種數銅錢的事兒!”
項毅不喜歡數銅錢,這大家都知道,他只喜歡事物最輝煌最耀眼的部分,好比一出戲只唱最精彩的折子,所以數銅錢這種事,在北疆原來一般都是夏無殇來幹。不過,他也并非對這事有熱情,只是大家都讨厭去做又不得不有人做的事,他主動攬過去了而已,而且,作為一個軍伍出身的人,他幹得也沒有多麽好。
“隐珠,你對此事有何看法?”項毅問。
隐珠略一沉吟:“其實京城富戶手中,多半有囤積的米糧,可是現在米價飛漲之時,他們不但不會開倉,反而囤積居奇,只等價格更高。我們要是能把這個結子打開,軍糧的問題就寬裕多了。”
“那,大哥,我帶人去讓這些人開倉放糧?”項傑道。
“那怎麽行,”隐珠幾乎失笑,“他們硬說沒有,難道你動武?這些富戶多是商人,不比太監只是樹尖上寄生的藤蔓,他們是整顆樹中運送養分的管子,我們還需要他們的支持,不能手腕太硬。”
“那你說怎麽辦?”
大家正在計議,突然有親兵進來禀報,說清平郡主呈上一封奏折,請項将軍過目。
衆人皆一愣,項毅将那折子拿來,初一掃,便有些變了面色。
隐珠湊到他身後去看,心裏也咯噔一下:這奏折,赫然是關于城中米價飛漲問題的。
葉莺出了一個主意,簡單來說,便是掩人耳目,故弄玄虛:放出風聲去,說項侯已經為城中進口了大量米糧,所以白米不日便要跌價,只要操作得當,這迅速會在城中形成一股風潮,大家都擔心手上的囤積會越跌越賤,就會争先恐後抛售,從而形成一個循環。
這法子在說出來之後顯得簡單,但沒有之前,是這些人都未想到的,項毅看完,臉上立刻多雲轉晴,大笑向隐珠道:“看看,還是聰明而合作的人好吧?”
他卻不知道,隐珠在心裏愈加覺得,也過于聰明了,只是礙于場面,吞回了這句話。
“好得很,那把清平郡主叫來,我親自跟她商議這事,”項毅道。
這時,又有人來禀報事情,說有漁夫在玉帶河中打漁,竟打上一只身上有字的白龜,是打了幾十年魚也沒遇到過的事情,不敢隐瞞,忙呈報官衙,官衙也驚奇得很,馬不停蹄地呈上來的。
項毅眼睛一下大亮:“難不成,是傳說中的祥瑞嗎?”
白龜被獻上來,衆人齊齊盯住圍觀。
項毅細看,果然是通體瑩白的一只龜,大如面盆,四肢粗壯,背甲上有八個小篆:“繁繁其葉,夏而代秋”。
“這幾個字什麽意思?”他忙問。
周圍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神谕這種東西,向來模糊不明,但即使最遲鈍的人也知道,“葉”是當今國姓。
于是項傑咧開嘴,滿臉喜色地道:“大哥,你看,這是說,秋天到了,葉子會怎麽樣?”
這是最簡單明了,目前也最合理的解釋,跟項毅心裏的一樣,他不由喜上眉梢,自語道:“難道真是天命在我?”
一衆親随都是項毅的人,也都立刻喜笑顏開,說着奉承的話。
“蘇哈,你看看,在北疆那個算命先生說的也蠻準的啊!”項毅大笑,道。
蘇龍膽在一邊卻心裏吐槽:那你還把人打了一頓?
那件事她是知道的,有個倒黴的算命先生給這位主子算命,說他是人中之龍,可成大業,巴拉巴拉之類——其實蘇龍膽認為,如果她去算命,遇到一個生來世襲軍侯的家夥,也會這麽說——不管怎樣吧,項毅總算是聽得很高興,可是結果,說着說着,那倒黴先生腦子一熱,來了句大意如下的話:但是你什麽什麽時候命裏有大劫,如果不慎重,甚至有翹掉的可能。于是項毅就怒了,把他拉出去打了二十軍棍,還撂下一句:我生來血戰沙場,刀下亡魂無數,難道被你幾句話,就定了命數嗎?
所以從那之後,蘇龍膽認為一個說他好就信說他不好就不信的家夥,還不如一個徹底不信命的家夥。
“将軍,”耳邊一個清冷的聲音将她精神一提,她轉過去,果然,是秦隐珠,面色還是如常的蒼白,甚至更陰郁一些。
“将軍如今身居高位,所要警醒的就是逢迎拍馬之徒,這樣一個東西,看似稀有,但也不排除是人為制作,特地來讨将軍歡心,将軍不可不慎。”
這話……很有道理,但是也很讓人不爽……蘇龍膽如此判斷。
果然,項毅的笑容垮下來了,将白龜放在地上,半天,才說,“秦先生說的是。”
龍膽在一旁不做聲,感情上,她想看項毅笑,他一笑她便覺得世界明亮,但理性上,似乎她又支持這位秦先生。
算了,這事也輪不到她管,她還是好好兒整理軍隊去平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