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自梳不嫁
夜闌。
秦隐珠在下榻處,桃紅不知哪裏去了,不過她倒樂得清靜,這種時候,才得仔細将謀略得失捋上一遍。
所謀之事有兩處未達理想,一是國宴上那檔事,可說“欲得一馬,卻射一獐”,本來想請那位九皇子入局——之所以是他,一則看他清秀少言,掂量不透,不如早早除去;二則因他與那位郡主關系似乎非同一般(他們可是沒有血緣的),除去了他,為的是那郡主能死心嫁入項家。然而蒼琴回報,手下人不能得手阿九,就弄了老八——真是自作聰明的安排,葉銀那人,本來不足為慮,這一鬧騰,反而急切不好對其他皇子動手。
第二,則是與此相關的,那位郡主的走向。項毅知道項傑的事後,罵了兩句,說讓你去接觸試探,誰讓你去□□人家(當然,他說的時候,似乎應該沒有想起自己跟當今皇後的事)。畢竟不算光彩,事情也就壓下來了。
至于其他部分,進展倒還順利,連續幾場懲奸除惡的大戲,對寧王的平反,水災的治理,都給項毅掙得了一時無兩的名譽。
被遣出城的諸侯,雖說沒有多賣力,但迫于皇命,還是合圍了那位膽大包天的關內伯,在征讨中,他們會互相牽制,當戰争結束,好歹也能找回傳國玉玺,對這麽大一個國家,玉玺長期丢失,顯然也不是個事。
至于東海王那邊,也如同所料,葉彤沒有回來慶祝新皇登基,所以朝廷已經發下明旨,準備征伐,項毅決定派出蘇龍膽去打這一仗。打仗這方面她倒是不愁,蘇龍膽對付那種毫無戰争經驗的皇子綽綽有餘。稍有些擔心的是後勤的問題,這個秋季欠收,前段日子又有多家軍隊駐紮在長樂,現在京城的米糧價格已經是往年三倍以上,如果再一籌備軍糧,更要漲得出奇,到時恐生出不必要的□□,就算沒有,也不利于項毅構建得來不易的聲名。這要想個什麽辦法才好?
秦隐珠一面思慮着,一面将男式的發髻打開,對着鏡子,一個人梳通頭發——她想事情的時候,慣喜歡梳頭。
對于女人,有個詞叫“自梳不嫁”。
她看着手裏的梳子,突然想起這個詞,竟不由得微微笑起來。過去的溫情時光,短暫地插入冷酷的謀劃。
這只玳瑁梳,還是大姐送給她的。那個比她大十多歲的大姐,聽說當初父親得到時,由于是第一個孩子,盡管是女孩,還是盡多疼愛。
大約也因享受到過短暫的陽光,大姐比其他幾個姐姐,總是明亮許多,照顧多病的四姐,拘管淘氣的小六,乃至送書和墨給當時幾乎長在荒草裏的自己。母親之後,她曾經是很像母親的人。
然而,沒幾年,她就出閣了,嫁的也是小官之家。
後來她還歸省過一次,那一次,就已經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人,原本像珍珠一樣的光澤黯淡了,剩下只有魚眼般的灰暗。她的夫君今天納一個小妾,明天通一個婢女,婆婆挑剔苛責,桌上掉了一個飯粒,都能扯開一大篇教訓媳婦的話。
而這樣,在幾個姐妹中,她婚後過的已經算不錯的了,二姐嫁的天遙地遠,三姐的丈夫喝醉後就踢人打人,四姐病弱的身子,沒兩年在夫家就香消玉殒,五姐沉默寡言,但一次竟哭着吐露出丈夫有不舉之症,至于最後的那個姐姐,性子跟自己原是有些像的,有剛烈之氣,但這點夫家忍受不了,以七出之名将其休棄,記得父親當時臉都成了豬肝色。
所以自那天起,自己便穿上男兒衣裳,告訴父親,你只當第七個,是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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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梳不嫁又怎樣?難道還會比她們過的更糟嗎?
父親開始只以為是她一時意氣,但時間長了,真的仿佛自己堅信的事情別人也會被影響,待她有如半個男子。
可惜啊,父親,如今我不再是你的兒子,甚至也不再是你的女兒,我只是你的……路人。
隐珠想起這些,看看鏡子,唇上笑容不知何時已經幹癟下去。
她嘆口氣,起了身,惶惶然轉了一圈,最後從枕頭下拿起一本劍譜,走到院子裏去。
是的,劍譜。
項毅幹這些事,早晚人都知道是她的主意,到時保不準有皇家宗室或者真心的忠臣又或者想剪除項毅臂膀的家夥,會期待她從肉體上消滅,所以哪怕臨時抱佛腳,能使兩三招劍法,總好過一個徹底的軟弱女子。
可惜,人的天賦似乎總是有限定的,一本劍譜她都快背下來了,那柄木劍還是讓她使得在第三招上就會砍了自己手背腳面。
“秦先生?!”
大好月亮下,這一聲叫得秦隐珠一激靈。看過去,是夏無殇。
在這裏遇到他并不奇怪,因為他們的居所不是單獨的府第,而是項毅安排的,大結構像四合院那樣一個地方,蘇龍膽也住在這裏。
隐珠把劍收在身後,頗有些敵意地看着他,她可不希望有人在這欣賞她最窩囊的一面。
“哦,秦先生想練劍?”也許天黑,對方倒是沒怎麽發現她的情緒,“也是,以後行軍,有些武藝傍身總是好的。這練武,第一就是下盤要穩,不然還沒打了別人,自己先……”
“啊————”
秦隐珠跌坐在地上,懊惱這聲慘叫動靜太大,一面又羞又氣,死命剜着那手足無措的人。
但到後來,她也氣不起來了,因為那人極度尴尬的表情說明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非常下意識地,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像平時他對士兵那樣,在她小腿上踢了一腳而已——不,準确點說,他還是有分寸的,比對士兵輕多了,只是非常微力地一勾,不過由于她是他想象不到的不穩,結果還是被勾倒了。
沒轍,她拍拍灰自己站起來,恢複沒事人的神情,像摔跤的小孩硬說不疼般。
“将軍不用那麽不好意思,是我一點根基都沒有的緣故,”頓了頓,又道,“其實我想學點招式倒不是為了随軍,而是擔心京城要是動蕩起來,防備有人會針對我下手罷了。”
“原來這樣,”無殇退後一步,尴尬稍解,“先生想得很周密,不過只怕武學不是幾天幾月能通曉的。不如讓項侯分派幾隊兵士,專門保護先生?”
“不用了吧,”隐珠眉頭扯動一下,道,“一來我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很多人說三道四,再專門要人保護,格外令人讨厭;二來項侯就算有人給我,也不過是普通軍士,上陣厮殺可以,防範刺客,只怕就像用漁網阻擋蚊蠅。”
“先生這一說,我倒想起來,我原先有張小弩,不用力氣就能拉開,随身藏着也方便,我拿着沒用,不如給先生吧。”
隐珠以為他只是空口說說,沒想到,夏無殇返去片刻,還真拿來一張墨玉色的小弩,長不過六七寸,牛筋弓弦,狼牙小箭,沒有多餘紋飾,但一拿就知道順手實用。
“這……多謝将軍,在下就收下了,”隐珠抱拳,道。
她看着夏無殇的臉,笑着,心裏提醒自己:這個人,在北溪谷坑殺過上萬降卒。
作者有話要說: 過年發現在追的文都不更新
算了,我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