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隔閡之本
武英殿是幾代之前有位大烨君主尚武,所修建的宮殿,紋飾簡單,風格粗樸,冷落經年,直到項毅來後,把辦公地點放在此處。
蘇龍膽回京,在這裏面見項毅,一應交割了赈災此行各種回報,出得殿來,孤身卷着披風,一徑走路。突然,背後卻傳來一聲“蘇将軍”。
蘇龍膽回頭,發現背後跟來之人,竟是那個白衣高冠的文士,不由挑了挑眉,雖然同事一主,她們之間卻甚少有交集。
“秦先生什麽事?”她淡淡答道。
“項傑說,那一天看到清平郡主手裏的佩刀,好像是你的。”
蘇龍膽站住了,兩人就這麽停在禦花園一座假山之側,流水潺潺,遠處的人若看見,也許還當她們讨論景致,卻是什麽也聽不見的。
“将軍放心,我并沒有告訴項侯,”隐珠道。
“我怕你告訴他不成?”龍膽冷哼一聲。
隐珠也不惱,只說,“聽說将軍是個直爽的人,隐珠就鬥膽問一句,将軍似乎不大喜歡在下,是為什麽?”
龍膽一愣,但旋即恢複那種淡淡的表情,“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我也談不上什麽不喜歡你,你為項侯盡心做事,我都看在眼裏。”
“但将軍對我做的事,或者做事的方式,有所不滿?”
蘇龍膽一笑,不置可否,擡頭看了看天空,許久,才道,“也談不上,只是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
“将軍覺得項侯被我說服來長樂,觊觎大寶,只出于‘陰謀奪篡、狼子野心’嗎?”
龍膽眼皮跳了一下,正色道,“我當然知道他不是,他是真正有志向的人,想匡扶天下,清平治世,做個青史留名的開國之君。”
“既然将軍這樣明白,為什麽将軍不能站在項侯一邊?大烨腐敗若此,氣數将終,天下如鹿,能者逐之,王者得之。将軍跟了項侯那麽多年,難道不願意項侯成功嗎?如果将軍希望項侯成功,那麽應該知道,謀權奪位這種事情,後頭少不了上不得臺面的手段,是不得已而為。項侯的弱點,便是有些時候太過天真,而将軍,難道還要縱容他這種弱點?”
隐珠換口氣,一字一字,極其清晰地吐出下面的話,“就算将軍不在乎項侯是否能得天下,但現在,項侯早已勢如騎虎,不能成功的話,将軍難道……希望他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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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龍膽站着,平地裏打了好幾個抖。
“是的,你說的沒錯,我承認,所以,我也并沒反對你的做法,”她一連說出幾個認同的詞彙,然後頓了一下,突然像說起不相幹的話,“倘若為了救一百人的命,就一定要殺死一個非常善良非常無辜的小女孩,那這個小女孩,是否是活該被殺的?”
隐珠愣了愣,然後恢複了平素的冷靜态度,“以一易百,不是活該,但是值得。”
“那麽,如果是兩個呢?三個呢?十個呢?……到底到什麽程度,這個交換才‘值得’停止?又如果,這個女孩,是你自己,或是你的家人呢?”
這次,連隐珠也未能馬上應答,只張了張嘴,沒有聲音。
“我也知道,很多時候,以少易多,是沒辦法的事,但是,看到那個馬上要無辜去死的小女孩,我還是忍不住想伸手。這是因為……”蘇龍膽說着,嘴角帶了淺淺的笑,“你的出身,是被保住那多數人,而我的出身,是那個被犧牲的小女孩,這,應該是我們之間最根本的隔閡吧。”
“但是,你說的對,項毅現在的位置,不容他過多考慮那些小女孩了,”龍膽最後這樣長嘆一聲,“所以我也不會再插手,這兩天東海隐約傳來消息,怕是要開戰了,到時一出征,項侯就交給閣下了……”
說完,她沒有等秦隐珠的回應,撇下她大踏步走了出去。
“你說,你懷疑那遞話的紙條來自蒼琴公主?”
“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出別人,漠北文字那種下腳傾斜的方式,想學出來都是很難的,”阿九道,從貼身夾層中摸出那張紙片,遞給葉莺。
葉莺拜托過蒼琴寫信,對她的字體更為熟悉,雖然兩次語言不同,但一眼之下,那種神似的感覺是錯不了的。
“如果真是她,我就想不通,她是出于什麽目的,”阿九補充道。
“或者她的目的,很單純,就是想保住你,”葉莺看着手裏的紙片,低着頭,眼中竟不争氣地模糊起來,許久,才壓抑下去,吐出這幾個字。
“保住我?為什麽?”
“很簡單,她愛上你了。”
“莺子!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我只是個序齒低,沒勢力,少恩寵的弱小皇子,她看上我什麽?”
“如果愛上的是序齒、恩寵、勢力這些,那就不是愛上你了,”葉莺擡起頭,淡淡糾正。
“這……”
“阿九,你聽我說。我面見過蒼琴兩次,兩次她都提到了你。如果你了解她小時的經歷,就不會覺得那麽不可思議。她從小就被預訂了要和親,接觸的都是大烨貴族女子那些東西,所以天真地以為大烨遍地都是那種風流倜傥又癡心不渝的翩翩公子,等着與她一見鐘情。”
“準确點說,也許她不是愛上你,而是愛上自己心中那個影像,”葉莺說這些話的時候,感覺也像用一把刀子在血淋淋地解剖着自己,“可是你,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成為一堵無辜的白牆,容她把心中最熱烈的情節都在你身上投射一遍。”
“但不管怎麽說,這堵牆,始終是你,不會是葉環,也不會是項毅,現在對于我們來說,蒼琴很可能是一個難得的、令人意想不到、卻真心實意的盟友。我們如果能把握這點,也許能多上幾分勝算。”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利用蒼琴對我的感情?”阿九問。
葉莺深深低下頭:“如果可以,請不要說的那麽難聽……我們,還有其他辦法嗎?”
“葉莺啊……”阿九長長嘆口氣,突然轉了話題,“我其實一直想問你,那次大禍的起因,蒼琴真是你放走的?”
很久,他才聽到一個回答:“是真的……”
“你一向謹慎,那次,卻膽敢做出這樣的事來。你應該……很喜歡她吧?”
葉莺感到像被什麽刺中了,有巨大的苦塊梗在咽喉,許久,将臉別向一邊,緊閉着眼睛:“現在說這些……太奢侈了……”
葉狄的眼神很冷,像刀子一樣劃過他的面孔,同樣沉默了很久,才說出意義模糊的一句話:“好的,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