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16年冬
第三章 2016年冬
這兩天那些死去的回憶像被關着的蝙蝠一樣，奮力地想沖出來，賀晴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我已經失憶了，以前的事情已經和我無關了，我要開始新的生活了。”賀晴反複地這樣催眠自己，搞得自己頭昏腦脹的，不知什麽時候又昏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賀晴感覺自己頭上冰冰涼涼的，她用手去摸，仿佛是一塊毛巾，她摘下眼罩一看，這毛巾還是白天的時候楊雲帆買來的，現在疊得方方正正的，她這才知道自己是發燒了，不知道楊雲帆又為此守到了多晚？
賀晴輕輕坐起身，怕吵醒了仍舊趴在她床邊睡着的楊雲帆，床頭燈微明的光亮映在他的臉上，賀晴第一次那麽久、那麽仔細地看他：他的眉頭是緊皺的，不知道他合着的眼皮下面含着多少疲憊？賀晴折起上半身去夠放在一旁的睡衣給他蓋上，繃緊了下半身不動，生怕再吵醒了他。這時，她注意到楊雲帆的手指好像壓着一個小本子，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來看。一翻開本子，就掉出一堆的報告單，賀晴借着床頭燈的光仔細瞧，上面全是自己的名字，原來這幾天在醫院裏跑上跑下、來來回回的都是他。往後再翻一頁，竟然是日記！賀晴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看下去了，但是日記的日期寫着：2017年12月15日，正是她發生車禍的那一天，賀晴很難不看。
2017年12月15日
PS:這篇日記補寫于賀晴發生車禍後的兩天
今天賀晴終于醒過來了！兩天前，由于我的任性，導致一個人慘遭禍事，而我萬萬沒想到這個人竟是賀晴，我的愧疚更深了。這兩天，我不停地祈禱，祈禱她能平安醒來，老天保佑，今天她終于醒過來了！但是，她失憶了，這是我們最不想看到的結果，看到阿姨哭成淚人，我心裏很不是滋味，躺在病床上的應該是我才對。我不知道做什麽才能彌補我對她們造成的傷害。
2017年12月18日
這兩天賀晴已經可以吃些流食了，原以為她就在慢慢地好起來，可是今天傍晚從她睡着後就一直沒醒，晚上她突然發燒，嘴裏還說着胡話，把我們都吓壞了，醫生來打過退燒針後才稍稍好轉。自她醒來，也一直郁郁寡歡的，好像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賀晴，我很害怕她再也不會好起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活潑開朗了。如果可以，我願意做一切的事情換回她的健康與快樂。
看完楊雲帆的日記，賀晴的心情很沉重，這并不是偷看別人隐私帶來的罪惡感，而是一種別的心情，似乎是心疼他，可是處于抑郁狀态的人是無法給別人溫暖的，她能做的只是給他披上睡衣。另外，她覺得楊雲帆對她的愧疚裏似乎還有一種別的情感，但又覺得不太可能了——畢竟誰又可能像她一樣，可以把年少初次萌動的愛意堅持這許多年呢？
後面的一段時間，媽媽早上八點半準時帶着營養早餐來醫院，換楊雲帆回家休息，下午三點半媽媽回家接弟弟從幼兒園放學，換楊雲帆回來“值班”。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院，終于可以出院了！
楊雲帆從早上起床就開始收拾賀晴住院用了的東西，整整齊齊地打包起來，媽媽就忙着給賀晴裹上大棉襖、帽子、圍巾、手套。
“來，把這些都穿上，外面冷。”媽媽邊說邊不停地給賀晴纏上圍巾。
“哎呀！媽媽，出個院不需要這麽誇張吧？”
“哪裏誇張了？你腦袋受了傷的知不知道？吹不得風的！你說是吧？小楊。”
“阿姨說得對，你快聽話穿上，別再着了風，到時候會頭疼的。”
“好吧好吧，都聽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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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晴！”爸爸出現在門口。
“爸爸！”
“哎！看爸爸給你帶了個什麽禮物。”是趴趴狗，賀晴一直抱着睡覺的娃娃。
“娃娃？”賀晴假裝不認識這個娃娃。
“是你最喜歡的趴趴狗呀！上次回家看到你房間裏的趴趴狗很舊了，爸爸就給你買了只一模一樣的新的，慶祝你健康出院，怎麽樣，喜不喜歡？”
“喜歡。”原來爸爸這樣的大忙人時刻都記挂着自己的女兒，連娃娃舊了這樣的小細節都注意到了，賀晴心裏很是感動。
一切都收拾妥當後，賀晴在爸爸媽媽和楊雲帆的擁護下出院。這時，主治醫生也跟着出來了，并一路伴随他們到了靠近馬路的停車坪。
“咦？醫生你怎麽來了呀？”
“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你出院了我不得送送你嗎？”
“那你已經送到啦，你去忙吧。”正說着，一輛黑色商務車緊急剎車，輪胎在馬路上劃過，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馬路、黑色商務車、車禍！這一幕撞到賀晴的眼前，吓得她往後退了一步，主治醫生接住了她：“想起什麽了？”賀晴這才意識到這是他們設計好的，醫生跟着出來并不是為了送她，而是怕她産生應激反應，發生緊急情況，她順了口氣，搖搖頭，答道：“沒有，我只是被吓到了。”
“看樣子，情景重現暫時是不起作用了，慢慢來吧，記憶總能恢複的。”醫生緊蹙着眉頭說。
“嗯，晴晴咱慢慢來，不着急啊。”爸爸用慈愛的語氣勸說。
“為什麽一定要恢複記憶呢？就這樣不好嗎？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啊？”爸爸媽媽和楊雲帆同時瞳孔地震。
“我的意思是不必執着于恢複記憶，我這樣也挺好的。”
“賀晴說的也有道理，恢複記憶本就不能強行硬來，順其自然就好。”醫生也表示贊同。
“好好，那咱就不再糾結于以前的記憶了，不囿于過去，從現在開始，就是新的開始。”爸爸終于放下了擔憂的神情。
“是從車禍開始。”賀晴沖爸爸擠了下眼睛。
從此就要開始不一樣的人生了，這一次，你一定要快樂啊！賀晴擡頭望着暗沉沉的天空想着，這時，天空已經破了一個洞，有幾束光照了進來。
因為賀晴不想執着于恢複記憶的意願，醫生建議賀晴出院後靜養，最好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避免她接觸到容易讓她受刺激的人或事，賀、楊兩家商量後，決定讓賀晴去楊雲帆鄉下奶奶家暫住一段時間。
賀爸爸把車開到楊雲帆家先送他回家，他在下車前卻對賀爸爸說：“叔叔，您先別走，等我一下。”然後打開車門，急匆匆地跑回家裏，大家以為他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想要給賀晴，等了不到十分鐘，結果他拖了一個行李箱出來。
“小楊，你這是？”賀媽媽一臉詫異。
“我也去我奶奶家住！”楊雲帆嬉笑着。
“你去幹嘛？不去上課了？”賀晴從後座探出頭來阻止他這個行為。
“反正我成績差得很，高二上學期期末考試我都沒參加，不如也跟你一樣休學一段時間算了，我就直接明年九月份跟你一起上學呗！”
“你在說什麽鬼話！我那是因為腦子受傷了必須要經過一個康複期才能繼續上學，你腦子又沒問題。”
“我腦子有問題，不然怎麽總是倒數？還不如重新讀個高二呢！再說，你成績那麽好，在明年開學前你難道還不對我的成績照看一二啊？”
“你別亂扯！快回去好好休息了回學校繼續上課！”賀晴急得打開車門準備下來了。
“你看你都把車門給我打開了，肯定是歡迎我跟你一起去的啦！就這麽定了，叔叔，我們出發！”
楊雲帆得意地把車門用力一關，賀晴仍舊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賀爸爸和賀媽媽在前頭相視一笑。
到楊雲帆鄉下奶奶家時，楊爸爸已經等候多時了，賀爸爸的車一到，他就攙着楊奶奶起身迎接了。楊爸爸一邊與賀爸爸、賀媽媽握手打招呼，一邊喊楊雲帆：
“楊雲帆！你帶晴晴先去家裏看看，奶奶已經提前把房子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你們可能需要用的東西我也已經都備好了，再看看晴晴還缺不缺什麽東西！”
“知道了！”
“呀！這就是晴晴吧？哎喲，這姑娘長得真好看！”一個笑盈盈的老人朝賀晴走來，矮矮胖胖的，臉圓圓的，頂着一頭烏黑的短發（所以一看便知道是假發），雖然上了年紀，皺巴巴的眼皮已經下垂，使之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但仍然看得出那雙笑眯眯的眼睛年輕時有多麽溫柔動人。
“奶奶好!我是賀晴。”賀晴剛伸出手就被奶奶緊緊握住了，奶奶的手掌心有很多肉，軟軟的。
“好好好，我早聽我們家雲帆講了，講你是個愛笑的姑娘，果然愛笑呢！”
奶奶笑得都合不攏嘴了，賀晴也不知自己何時就成了“愛笑的姑娘”，但也不好令奶奶想象中的賀晴的形象被自己打碎，只好假裝樂呵呵的。其實這段時間有楊雲帆的陪伴，現在又來到了一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還有這麽溫柔的奶奶，她心裏真的很開心，只是她太久以來一直為麻木、抑郁的情緒所禁锢，已經不太會在臉上表露出真實的情感了。
奶奶領着賀晴往屋裏走，楊雲帆在後面大包小包地拎行李，三人一起來到二樓，到了賀晴的房間，楊雲帆突然“哇”了一聲：“這怎麽回事？上次我來不還是黃不拉叽的牆嘛？一個月沒來這就重新裝修了？還成了粉色的？”
“臭小子，給女孩子住的房間不是粉紅色是什麽色？”奶奶佯打了下楊雲帆的後背，賀晴在一旁看着，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咧着嘴笑。
“哇！這還有，賀晴你快來看！粉紅色的梳妝臺，帶花紋的。床單也是粉紅色的，窗簾也是，哇！你這一整個公主的夢幻城堡啊！”
賀晴沒有回答他，只是認真地參觀這個房間，她看到的不是滿屏的粉紅色，而是來自楊家人的真心實意的關懷與照顧。
“奶奶，謝謝您，我很喜歡這裏。”賀晴捏着楊奶奶的手，笑眯眯地說道，又轉頭對楊雲帆說：“走，我們再去參觀參觀你的房間！”
“我房間肯定沒你的那麽好。”楊雲帆撇了撇嘴，做出一副賤兮兮的表情。賀晴注意到楊雲帆來到這裏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活潑愛鬧，賀晴想大抵是楊奶奶的緣故吧——在奶奶這裏，不管多大，我們都是可以撒潑打滾的小屁孩。
農村的房子都很大很寬敞，奶奶住一樓，賀晴和楊雲帆住二樓，楊雲帆的房間就在賀晴的隔壁。打開房門，賀晴也學着楊雲帆剛才的樣子很誇張的“哇”了一聲：
“你看！你的房間是藍色的！我們一個粉色，一個藍色，很配哎！”
“真的很配嗎？”楊雲帆突然害羞起來，賀晴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便又解釋一遍：
“啊，我是說顏色很配，顏色很配。”
“嗯，顏色很配。”楊雲帆嘀咕着重複了她的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臭小子，奶奶還是疼你的吧？你爸本來說不給你這房間貼牆紙了，說難得麻煩，還是我讓他弄的。”
“我知道啦，奶奶對我最好了。”楊雲帆彎下他一米八的大個子，倚靠在奶奶的肩上撒嬌。
“楊雲帆，你快來看看這是什麽？”賀晴站在窗戶下的書桌旁壞笑。楊雲帆撲過來看，一下傻了眼：“這是什麽呀！”原來書桌上擺滿了幾大摞的“五三”、“學法大視野”，還有高一高二的教材，除此之外，雙語詞典、語法書、詞彙書、公式書等工具書應有盡有。
“這都是你爸特意為你準備的，他先是找人打聽你們讀書要用的書都有哪些，然後又托人尋了好久才把這些都給你搜羅齊全咯！”奶奶像是在向孫子誇耀自己兒子的功績，但孫子并不領情。
“可真是我的親爹啊！這麽多書就算了，為啥還都是一式兩份的？”楊雲帆的臉都成了一張哭臉。
“還有晴晴的一份呀！聽醫生說晴晴還得修養一段時間了才能學習，怕她看了心煩，所以你爸就都先放你屋了。”
“我看了就不心煩吶？”賀晴看楊雲帆的表情都快要哭出來了，有點忍俊不禁。
“沒事啦！等我恢複元氣了，我帶你學！”賀晴舉高了手臂去拍拍楊雲帆的肩。
“哎！叔叔也是這麽想的！”
不知何時，爸爸媽媽和楊爸爸都出現在了門口，現在除了楊雲帆，其餘的人都很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