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16年冬
第二章 2016年冬
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好像有微風拂過發梢，又好像沒有，一個穿着黑白呢子外套的男生走來，外套上面是羽毛的圖案，是陳凱風嗎？他突然大聲說了一句：“走，帶你吃飯去！”“我不能跟你去吃飯了，我媽還在家裏等我回家吃三丁呢！”和風暖陽的場景突然轉成了一片冰天雪地，一輛黑色的車子在打着旋，周圍的人們在叫嚷，賀晴只聽到最大的一個聲音：“快救她！救她！”場面一片混亂。
“嘀——”一個短暫而又尖銳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混沌，賀晴能感受到周圍儀器發出的細微的振動，她試圖睜開眼睛，卻被一束光亮戳到了眼睛，使得她應激地又閉上了眼睛。她這次做了下心理建設，慢慢地睜開眼皮，讓光亮一點點地進入眼睛。她環顧四周，這似乎是在病房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慢慢地回想，想起自己仿佛是出了車禍，正想再回憶一些細節的時候，突然被一陣嘈雜聲打斷了，她豎起耳朵聽：
“這種情況你們家屬還是要有心理準備，雖然說可能會失憶……”
“失憶？”一個男聲和女聲同時驚呼。
“別緊張，我說的是可能，畢竟患者頭部受了撞擊，失憶的可能性有，但是不是百分百的，一切還要等患者醒來再做定論。”
失憶，是在說我嘛？賀晴心裏猜測着，試圖起身去聽個明白，“嘶~”她一起身，感到後腰處一陣拉扯，痛得她又重重地躺了下去。床邊一個人猛然坐起：“你醒了？”他欣喜地瞪大了眼睛，又忙朝門外喊：“醫生！她醒了，她醒了！”賀晴覺得這個呼喊的聲音有些耳熟，感覺在哪裏聽到過，卻又想不起來。
“你是誰啊？”賀晴一臉茫然的看着他，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一窩子的人就從門框裏擠了進來，是爸爸媽媽還有一名醫生，另外還有一個與爸爸年紀相仿的中年男子，除醫生外，三人的臉上都帶着驚恐和憔悴。
“晴晴！你可算醒了，吓死媽媽了！”媽媽猛撲過來，賀晴“嗷”地叫了一聲，她的傷口被繃到了。
“哎，阿姨小心別壓到了她的傷口了。”剛剛坐在床邊的男生提醒道。
“噢，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是不是弄疼你了？”媽媽慌得眼眶裏噙滿了淚水。
“晴晴，怎麽樣了？還記得我是誰嗎？”爸爸走過來，一臉擔憂。
原來他們剛才說的真的是我，失憶，多好的事情啊，不需要記得那些種種的悲傷、壓力和不愉快，賀晴心裏突然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既然我有可能在車禍後失憶，那就順着事情應有的走向失憶吧。
“你是——爸爸嗎？”賀晴故作遲疑地問道。
“啊！沒失憶沒失憶，晴晴還記得我是爸爸。”爸爸松了一口氣，随即那一口氣又吊了上來：“爸爸——嗎？”
房間裏除賀晴以外的五人都神色大變，緊接着媽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喊：“我的晴晴上個月才過完16歲的生日，還這麽小啊，遭這樣的罪！”爸爸緊緊摟住媽媽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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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都是我不好，不是我，晴晴也不會出車禍。”那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一臉歉疚，眼角滲出了一滴眼淚。
“是我不好，叔叔阿姨，要怪你們就怪我吧，那天我爸非要送我去參加寒假補習，我不肯去，我們在車上發生了争執，他一個沒注意，車子又突然打滑，這才發生了這樣的事。”
與賀晴年紀相仿的那個男孩越說頭低得越低，都快要埋到脖子裏面去了，再擡起頭的時候，他眼眶裏灌滿了淚水，看了賀晴一眼，又轉過身真誠地對着爸爸媽媽說：
“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賀晴的，我會為我的錯誤負責的。”
賀晴的爸爸媽媽默不作聲，只是禮貌地點點頭。媽媽輕輕地坐到床邊，握着賀晴夾着夾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問道：“晴晴，你真的不記得媽媽了嗎？”看到媽媽這樣，賀晴于心不忍，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冒出來，但她下定決心要忘記過去了，她不想再在抑郁的邊緣徘徊了，只有這樣，她才可能有機會重新快樂起來。她狠下心搖了搖頭，媽媽再次淚崩，撲到爸爸的懷裏痛哭。賀晴看到媽媽哭自己也快要哭了，她強抑制住哭腔說到：
“你們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會兒。”
“嗯，病人剛醒，的确需要好好休息，家屬們就先不要打擾了。”醫生勸說爸爸媽媽們出去，媽媽不舍地看着賀晴，溫柔地說：
“那晴晴好好睡覺吧，媽媽待會兒再過來看你。”賀晴點點頭，目送他們離開病房。
醒了一會兒，賀晴的頭又開始昏昏沉沉的了，她閉上眼睛，睡着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她不知道躺了有多久，渾身都是脹脹的，後腰還是很疼，她嘗試着活動活動四肢，床邊又慢慢地坐起了一個人，他也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聲地問：
“你醒了？傷口很疼嗎？”賀晴搖搖頭，她心裏有許多問題，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便只說:
“我有點餓，想吃東西。”
“醫生下午交代過了，說你腦部受到創傷，長時間昏睡後醒來會有很強的饑餓感，但是你剛醒還不能進食，等明天醫生檢查後沒什麽問題的話應該就能吃東西了。”他很認真地說了一大通話。
“那好吧，那你陪我說說話吧，好讓我轉移注意力。”
“好，你想說什麽？”他起身把病房裏的燈打開了。
“哎呀，好亮。”賀晴下意識地捂了下眼睛。
“你不喜歡很亮嗎？”
“沒有，只是剛剛從黑暗中睜開眼睛，還沒适應光亮。”
“啊？那上午你剛醒來的時候豈不是眼睛難受死了，都怪我，自作聰明地把窗簾都打開了，還想着這大冬天的好不容易出次太陽，讓你曬曬太陽說不定好得更快些，真是的。”
原來在夢裏溫暖的陽光是他給的。
“哦，對了，你叫什麽名字，還有，為什麽一直是你在照顧我？”
“我叫楊雲帆，初二還跟你同過班呢！”
楊雲帆？賀晴在腦海裏搜索這個名字，似乎是有過什麽交集的人，想起來了!原來是初二跟她表白過的那個男生，當時只當是男生一時興起的玩笑，還拒絕他了來着，具體的就都不太記得了。
“哦~我們以前是同學啊。”賀晴假裝想不起來了。
後來聊着聊着，賀晴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病房裏只有她一個人。她再次嘗試起身，剛準備發力，楊雲帆就從門口進來了，看到她要起來，趕忙過來扶住她的後背。
“你先不要動，我來，你腰上有傷，不能用力。”
“你一說有傷，我昨天還沒來得及問就睡着了，我腰上的傷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你的腰是被鐵片紮傷的，當時你出車禍的時候，被我爸的車撞出去老遠然後摔在地上，鐵片應該就是那個時候紮進去的，傷口很深很長，縫了六針，以後可能還會……”他說到這兒就停住不說了。
“以後可能還會留疤？”
“都怪我。”他又把腦袋埋了下去。
“這有啥的！不就一個疤嘛，而且在後腰上，誰看得到。”
“可是……”
“別可是了，我說了沒事就沒事，你也不是故意的，別什麽事情都怪到自己身上。你不是說今天我就可以吃飯了嗎？你幫我去買一份玉米肉餡兒的餃子好不好？我好餓。”賀晴突然發現當嘗試不再去沉浸在以前的高壓又憂傷的氛圍中之後，自己說話的語調都變得輕松随意了一些。
“你的飯來啦！”未見其人，歡快的嗓音就先進來了，是媽媽。“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好吃的呀！”
“媽媽？”賀晴學着電視劇裏失憶人的模樣說話，語氣中刻意帶着些遲疑。
“哎喲，我的乖崽崽哎，終于肯叫媽媽了，我生怕你不記得媽媽了就不肯認媽媽了呢。”
賀晴裝失憶的這兩天過得都挺好的，但每次一見到媽媽，心裏就很是過意不去，覺得對不起她，所以賀晴沒有回答媽媽，只是拿出她近一年多練成的招牌假笑：兩個嘴角微微勾起，兩個眉毛卻蹙得緊緊的，給人一種面具在笑，肉身沒笑的感覺。
“好啦，來看看媽媽給你帶了什麽好吃的，玉米粥！”
哇！賀晴看到她最愛的玉米，差點驚嘆出聲，她喜愛一切用玉米做的食物。她打開飯盒聞一聞：“好香呀！”
“是吧？快試試看好不好吃？”媽媽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次讓賀晴嘗她做的美食的時候，她的眼裏就會有星星。
“嗯！好吃！”還是那個味！這後面一句話賀晴愣是和粥一起吞了下去，差點穿幫。媽媽聽到這話，欣喜地笑了：“好吃你就多吃點。”還是說的這句話。這下，賀晴意識到，原來從前那麽苦的日子裏，還有媽媽一直在給她溫暖，現在每每回憶起來，有關媽媽的一切都是玉米粒，小小的一顆顆，雖不起眼，但很香很甜。
吃完飯，媽媽說讓楊雲帆回家休息一下，他卻說他不累愣是不肯離開，最後拗不過，媽媽便找個給賀晴買日用品的借口讓他出去溜達溜達，透透氣。
“雖然你出這麽大的事，媽媽心裏知道跟他脫不了關系，晚上想起我的晴寶受這麽多痛的時候，我也會怪他，但說句實話，雲帆真是個好孩子，從你出事到現在快三天了，他就沒離開過醫院。”
“對啊，每天好像他就趴在我床邊上睡的，幾乎每次我醒來的時候他就在我床邊。”
“這不行的，他也還是個孩子呢，熬壞了身體不得了。不過也沒有辦法，你爸爸最近忙得脫不開身，聽說你出事，趕飛機飛回來的，直到你平安地醒過來才走。前兩天是周末，我得在家看着你弟弟，把他帶醫院來怕他鬧騰，這不今天把他送去幼兒園了我才能過來照顧你，下午還得去接他。”
“弟弟？”賀晴下意識地想回答：我沒事，你放心去接弟弟吧。
“哦，忘了你不記得了，你還有個四歲的弟弟，你很喜歡他的，每天上學之前、放學回來就抱着他親。”
“這樣啊，那下次你把他一起帶過來吧。”
“好。”
快吃午飯的時候楊雲帆回來了，他的腦袋騰騰地冒着熱氣，手裏大包小包地提了一堆的東西。
“不是說讓你出去溜達溜達嗎？你怎麽買這麽多東西回來了？”賀晴坐在床上看着他頭上冒着的熱氣，覺得很有意思。
“阿姨不是讓我買些你要用的日用品嘛，我想着你還要住院住一段時間，這些東西應該都能用到。”
“來來來，快先放下，先歇會兒，喝口水。”媽媽趕緊招呼楊雲帆坐下。
“沒事，我先把這些東西整理出來，哦，對了，阿姨您和賀晴還沒吃飯吧？我買了飯，還有一盒玉米餡的餃子。”
“你先別忙了，快坐下，剩下的事情我來。”媽媽直接将楊雲帆摁在了椅子上坐定。
“毛巾三條、盆子兩個、衛生紙、濕紙巾、眼罩，這是什麽？哎喲，我的天，你這都買這麽多幹什麽呀？光毛巾就整了三條。”媽媽一邊整理一邊叨叨：“這是個什麽？”媽媽拎起一條粉白相間的帶子。
“哦，阿姨，那是護腰帶，賀晴腰上受了傷，現在又正天冷，後面傷口如果愈合得差不多了戴個護腰應該就不會有影響了。毛巾一條給賀晴擦臉的，一條擦腳的，一條擦身子的，盆子一個洗臉，一個洗衣服。”
“你可真仔細，比我這個親媽都仔細。”媽媽笑話他。
“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賀晴是個女孩子，應該會很在意這些。”楊雲帆憨笑着答媽媽的話，又問賀晴：“賀晴，你看看還缺什麽東西不？缺的話我再去買。”
“什麽都不缺啦！你好好歇會兒吧，不然你累垮了誰來照顧我？”
“好好，我在歇着了。你吃玉米餃子嗎？”
“吃！”
“吃個屁屁。”媽媽用食指刮了下賀晴的鼻子說：“你現在還只能吃流食，再過個一兩天才能吃餃子。”
“啊？”賀晴和楊雲帆兩人同時發聲，楊雲帆說：
“對哦，我忘了醫生說過這事了，這兩天确實時不能吃，我只記得早上你說想吃玉米餡的餃子了。”
媽媽看了一眼楊雲帆，又沖着賀晴奇怪地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