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16年冬
第一章 2016年冬
和往常一樣，賀晴在一個周六的早晨整理好出包，坐到飯桌前吃媽媽為她準備的早餐：今天是西紅柿雞蛋面，媽媽還加了賀晴最喜歡的面條拍檔——火腿腸。
“面條味道怎麽樣啊？”
“好吃。”賀晴嗦了一口面，回答媽媽。
“好吃你就多吃點。”
“媽媽，把你手機借我用下，我看下東西。”
“看什麽東西？你不就要去上課了嗎？”
“你給我一下嘛，我邊吃邊看，不會耽誤時間的。”
“好吧好吧，你快吃，吃完去上課。”媽媽把手機遞給賀晴：“要把面都吃完啊，不然上一上午的課會餓的。”
“嗯。”
賀晴抑制不住興奮地打開手機，登進了社交軟件，接着上次聊天記錄的有兩條新消息：
“那我這周六去學校看你吧。”“中午你放學的時候我到你教室門口等你。”
“好！那我等你！”
賀晴快速地打出回複的消息，嘴角不自覺地就出現了甜沁沁的微笑。她退出社交軟件，快速地扒完了碗裏的面，又喝了一大口湯，擦幹嘴巴，背上書包就穿鞋準備往外走了。
媽媽在廚房喊道：“晴晴，今天中午放學了早點回家吃飯哦！媽媽做你最愛的玉米粒三丁！”賀晴站在門口回道：“媽媽，我今中午有可能不回來吃飯，如果我沒回的話你就把玉米粒留着我晚上吃吧！”
“你不回來吃飯去哪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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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回來吃飯去哪吃呀？”剛睡醒的弟弟揉着眼睛出來送姐姐上學，還學着媽媽的口氣說話。賀晴踮着已經穿好鞋的腳踩進客廳，嘬了一口弟弟的臉：“你個小鬼。”然後沖着廚房裏的媽媽回話：
“我跟同學去外面吃，很久沒見的同學！”
說完，賀晴就不見了人影。
現在正直深冬，零下幾攝氏度的溫度，地面上已經開始結冰了，路上的車子都開得比往常要慢很多，行人倒是急匆匆的，誰也不願意在這冰天雪地的天氣在外面久待。賀晴走到馬路邊，這是她每天上課的必經之路，跨過斑馬線，對面就是學校。今天斑馬線那頭的馬路中央在進行護欄維修，維修的花壇周圍散落着拆下來的欄杆，新的欄杆還堆在馬路邊。花壇邊維修工人立了牌子：道路維修，請減速慢行。這樣兩條道的馬路，只有一道寬的空間可以過車了。
賀晴來到了教學樓，這一棟樓裏只有二樓和三樓的幾間教室亮着燈，這四個亮着燈的教室分別是高二和高三的文科、理科實驗班，只有他們在這寒冬臘月的寒假照常上課。賀晴在高一升高二文理分科時，選擇了文科，因為她的理科實在爛得不行，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她竟然進入了文科實驗班！然而這對她來說是禍不是福，因為她是以年級第48名（全文科班共356人），也就是實驗班倒數第三名的成績擠進來的。進入實驗班的第一天，她們排名最後的五名同學就被班主任喊道辦公室談話，并告知如果不努力學習往前趕，就會面臨被“踢出局”的風險。自八月份（實驗班提前一個月開學）升入高二實驗班以來，賀晴沒有一天的精神不是緊繃着的，她的同學們都是文科班裏的佼佼者，還一個比一個瘋狂地在學習，她又怎麽敢懈怠。更何況自己的數學成績差得一塌糊塗，每次數學小考成績出來，周圍的人都對着120、130的分數唉聲嘆氣，只有她看着自己在及格線上反複徘徊的數字不敢作聲。盡管當初是靠英語和語文占了優勢進的實驗班，但在這裏，她從前被人稱的所謂的“英語學霸”只是高于平均分一丢丢的中等偏上水平。在實驗班裏，她的優勢不算優勢，劣勢卻被無限放大，成了她致命的短板。今天又是同高三十二校聯考出成績的日子，不出意外的話，她只需要在班上公告欄的第二張成績單上從後往前找，就能毫不費力地找到自己的名字。想到這些，她深嘆了一口氣，垂着腦袋往教室走去。
第一節語文課的時候，班主任宣布了此次十二校聯考的成績：“恭喜我們班的第一名，也就是年級的第36名……”年級第36名，這意味着她不僅超過了整個高二實驗班的人，更超過了高三大幾百人，“天哪！”想到這裏，賀晴不禁驚嘆了一聲，再看到大家都能在與高三的比拼中奪得一席之位，自己卻只是陪跑的炮灰，心裏的自卑又加深了。她原先并不是這樣的，她原先也是戴着“第一名”、“大學霸”光環的，到了這群英荟萃之地，她變得黯淡無光，她就像一棵在一片生長茂盛的大牧場裏的小草，大家都在拼命地争奪養分，往上生長，只有她在奮力地紮根，想要在這裏留下來。就像在這個充滿殘酷血腥競争的世界裏，有些人在追逐光的時候，有些人活着就已是不易。
今天醒着的十六個小時裏（其餘的八小時用來吃飯睡覺），成績已經不是賀晴的期待了，她剩下能期待的只有三節課後能見到的那個人，光是想想能見到他，賀晴的心裏就明媚了許多。他叫陳凱風，“凱風自南，南風長養萬物，萬物喜樂，故曰凱風。凱，樂也。”這是初一他跟賀晴介紹自己時說的話，到現在賀晴都還記得他當時說這話時眉飛色舞的表情，仿佛在說：“我這名字來源是不是很牛？是不是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他的表情再次浮現出來，賀晴不禁笑了一下，同桌一臉詫異地看着她：“賀晴，考成這樣你還笑，不怕老師說你。”賀晴只是對她笑笑，想到陳凱風，就好像真的有一陣溫暖的南風拂過她的心尖，一切都沒有那麽重要了。
終于熬到了放學前的幾分鐘，賀晴坐在陽臺靠窗的位置，一逮着老師轉身到黑板上寫字的十幾秒，她就往窗外瞟，以前她可從來不會這樣的，課堂四十五分鐘她從不開一秒小差，今天就管不了那麽多了。瞟了好幾次，外面卻始終空無一人，賀晴有點沮喪，但還是相信他一定會來的。
下課鈴響，賀晴推搡着同桌讓她出去，以最快的速度第一個沖出了教室。一打開門，靠着欄杆的男生就轉過頭來，沖着她微笑，真的是陳凱風！二樓的天空陰沉沉的，以此為背景的陳凱風卻像帶着光一般，明亮耀眼，他的微笑燦爛得更是使得他與實驗班這裏的沉悶氣氛格格不入。
“陳凱風！你真的來了！”賀晴興奮地朝他跑去，卻又在離他一步遠的位置停住了，像是踩住了剎車。她此刻飽脹的情緒足夠她撲過去擁抱他，但他們的關系只夠她在一步遠的距離駐足。
“我當然來了啊，不是答應你了嘛！走，帶你吃飯去。”他手一揮，像個大哥一樣，賀晴仿佛又看到了初中那個痞痞的“壞男孩”，其實他不壞，只是個氣質有點痞痞的男孩，最初吸引賀晴的就是這一點。“等會兒帶你認識個人。”陳凱風的笑容突然讓賀晴有點心慌，因為這個笑容她再熟悉不過了——她每次想起他的時候就是這樣笑的。但帶着假意調侃的語調，她還是問了：“見誰啊？不會是你女朋友吧？”
“你怎麽這麽聰明？不愧是我們的大學霸啊！”陳凱風用力拍了下賀晴的肩頭，賀晴一下怔住了，戳中她心窩子的不是現在對她來說略有諷刺意味的“大學霸”的稱呼，而是他有女朋友了的事實。她的眼淚瞬間湧了上來，她趕緊低下頭，深呼吸了一口，然後揚起頭看着陳凱風說：
“啊！吃飯我就不去了，我媽還在家裏等我回家吃玉米三丁呢！她說我不回去的話就打斷我的腿！哈哈！你不會想下次見到我的時候我拄着根拐杖吧？”
“喂！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哎！”
“哎呀，見了面不就好了嘛，吃飯就不必要了啊，我要快點回去了，你知道的，我們實驗班學生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那好吧，那下次……”
“拜拜！”
賀晴以剛才沖出教室的速度沖下了樓，她怕再慢一點，眼淚就要流出來了。
賀晴機械地往校門口走去，腦袋耷拉着，就像被抛棄的小貓，以後該怎麽跟他相處呢？不過他都有女朋友了，我也不用煩惱這個問題了吧？可是……賀晴感覺突然飛了起來，她以為這是自己悲傷到了極致産生的錯覺，不是錯覺，她重重摔到了地上，腰部被什麽東西深深地紮了進去，她無法控制地滾了幾圈，最後腦袋撞在了花壇上，就是早上出門時正在進行護欄維修的花壇。賀晴的眼鏡不知道飛去了哪裏，模糊中她看到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在不遠處打旋，最後撞在了樹上。輪胎刮地的刺耳聲，周圍人們的叫嚷聲，使得她頭痛欲裂，她的視線一片模糊。一個男生撲到她面前，聲嘶力竭地喊：“快打120！快救她，救她！”賀晴感到一條瘦弱的手臂環着她的脖頸，她的臉感覺冰冰涼的，腦袋裏卻如岩漿翻滾般火燙。她意識模糊中好像被人抱了起來，她用盡最後一點意識睜開了些眼皮，朦胧中好像看到了陳凱風，緊接着腦子裏亂七八糟地響起了很多聲音：“晴晴，今天中午放學了早點回家吃飯哦！媽媽做你最愛的玉米粒三丁！”“你怎麽這麽聰明？不愧是我們的大學霸啊！”“賀晴，考成這樣你還笑，不怕老師說你。”然後，她就像電影閉幕了一樣，眼睛和大腦瞬間黑了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