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孫千佐的眉毛輕輕挑起,臉上浮現出一絲詫異的表情。昨夜在公主府裏鬧成那樣,這個驸馬站在一旁悶聲不吭,怎的今日突然這般……
難道是,公主的意思?他心裏拿不準,偷偷望向身側的盧芳達,見他一臉沉靜,如若無事一般,自己也就寬了心。
這事說到底,還是兵部挑大梁,他戶部不過是打打配合,至于銀子的事,他又不是財神爺,府庫裏有多少就是多少,他還能變出來不成?
新帝即位不久,對他的脾氣秉性臣子們實在是摸不準。是以朝堂之上,各人議論紛紛,卻沒一個敢站出來率先發表意見。
“驸馬公忠體國,實在是人臣之楷模。”柴熙和沉默了半晌,不鹹不淡地說。
“陛下所言極是……”
“驸馬公忠體國……”
群臣笑着應和,誰知這一句過後,卻沒了下文,陛下只是讓齊景之到書房去等。
這就……完了?殿上的人無不面面相觑。
散了朝,柴熙和回到了書房,齊景之已經足足等了一個時辰,站得腿都有些僵了。
“這是皇姐的意思,還是驸馬的意思?”柴熙和坐在案後,重新拿起那份奏章,又細細看了一遍。
齊景之躬身,畢恭畢敬地答:“回陛下,是臣的意思。”
他“啪”地一聲合上手裏的奏章:“你是說,此事皇姐并不知情?”
“是。”
柴熙和眉頭一皺,怨他有些自作主張。據他所知,上次宮變的事,皇姐背地裏可沒少同他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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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不知會一聲?”
“這事,既是國事,也是家事,若将它看作國事,陛下、公主都會有自己的反應,可若看作家事,作為丈夫,這便是臣的反應。”
“妻子受辱,做丈夫的就是賠上這條命,也要争個輸贏出來!”
見他如此硬氣,柴熙和不由在心中叫了一聲“好”,險些拍案而起,可想到茲事體大又牽扯到柴熙筠,他并不敢擅做決斷。
“那朕也同你交個底,不管之前如何,齊家,朕原是不打算動的。沒有別的原因,單是因為皇姐嫁了過去,朕只想她餘生過得平安順遂,不想她再生一點波折。”
“你如今這樣,叫朕很難辦。”
“陛下不必憂心,臣……”話說到一半,李和進來,餘光瞟了他一眼,朝柴熙和禀報:“陛下,三公主來了。”
齊景之一下慌了手腳,急得團團轉,四下搜尋可以藏身的地方,柴熙和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朝着內殿的方向胡亂一指,齊景之立即投來感激的目光,随後一路小跑過去關上了門。
“傳。”柴熙和緩緩吐出一口氣,坐定了才後知後覺,心虛的是齊景之,自己什麽都沒做,慌什麽!
不多時,柴熙筠黑着臉進來,雙手呈上手書,還沒等他拆開來看,便直接問道:“齊景之呢?”
柴熙和眼神游離,避開她的視線,偷偷指了指內殿。
齊景之正趴在門邊聽着外面的動靜,“唰”地一聲,門卻突然開了,他險些沒收住力摔出去,待站穩了,卻瞧見一張熟悉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
“阿筠,你怎麽來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更是仿佛黏在了喉嚨裏。
柴熙筠把他往裏一推,反手關上了門。
“齊景之,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偌大一份家産,百年基業,你說不要就不要了?昨天他們二人不過是哭窮,朝廷要打仗,自會有人想辦法,和你有什麽關系?”
“朝廷就算再缺錢,也不會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去,你上趕着做什麽!”
見她進來就一頓數落,自己根本沒有辯解的餘地,齊景之索性一言不發,只垂下頭認真地看着她。
“你看我做什麽?”
他摸了下桌上的茶壺,裏面還溫着,便倒了一杯茶遞到她手裏,柴熙筠瞪了他一眼,接過後一飲而盡。
看來是真氣急了,他抿了抿嘴,思考着該如何開口。
“你倒還委屈上了,沒了齊家,便沒了護身符,若是日後有個萬一,你如何保全自己?”
其實他想說,齊家那份家産早就是個燙手的山芋,不如借此機會抛出去,可是想到柴熙和還在外面,只得嘴硬道:“不會的,不會有萬一。”
孰知柴熙筠聽了心裏更是着急上火,偏又說不得重話,只得沉了一口氣,耐着性子解釋:“與皇家打交道,未可全抛一片心。”
礙于公主的身份,她已經說的足夠隐晦,古往今來,且不論別的朝代,便是大周,先帝這一朝,教訓還不夠多嗎?
“你這樣說,陛下聽到了,可是要傷心的。”
“我不是在同你說笑。”
“我也沒有說笑。”他斂起臉上的笑容,正色道:“阿筠,我這顆心早已全抛給你了,你願意接便接,不願意,大可任它丢在地上,我心甘情願,你也不用有什麽負擔。”
“齊家的家産于我不算什麽,我這輩子,只為你而來。”
齊景之的話像狂風中的巨浪一般迎面撞來,将她的思緒攪得天翻地覆,她心裏酥酥麻麻,平複了好久,才找到殘存着一絲理智。
“可是齊家并不是你一個人的”,她不能任他赤裸裸地将自己曝在陽光下,曝在世俗的冷眼和嘲笑中。
“齊景之,你這樣做,是不是有些自私?”為了不傷到他,她話裏夾雜着試探和小心。
可她沒想到他卻坦然承認:“是,我要成全自己,便顧不得旁人。”
他的目光深邃,直直地照進她的心底,仿佛能洞穿她的靈魂,一片赤忱更是照得她無所遁形,她再一次敗下陣來。
“你不必這樣,我……我已經遞了手書,不日将前往季州。”
“季州?”齊景之知道她向來說一不二,此刻仿佛一只驚弓之鳥,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握緊她的雙肩:“你去季州做什麽?”
“我做不到隔岸觀火,更不能讓別人代我受過。”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急切地解釋:“守疆衛土本就是将士之責,不論赫連炎拿着怎樣的借口來搪塞,這場戰争都避無可避,何來代你受過一說?”
“不”,她篤定地望向他:“守疆衛土并不單是将士之責。況且我指的并不是這個,我是說,我要去季州,接我二姐回來。”
柴熙筠将扣在自己肩頭的手拿下來,雙手握住,手指在他掌心輕輕地摩挲:“齊景之,我不知道我下面所說你是否能理解。”
“我只是一介公主,就算再得寵,也不過是小打小鬧,我手中沒有權力,也改變不了任何人的命運,所以當日即便與父皇撕破臉皮都沒能阻止他拿二姐去和親。”
“可是,真正的和平只在刀鋒劍刃之上,哪會在枕席之中,國運衰亡更不應該系在一個女人身上。”
“她出嫁那日我勸她珍重,她說‘自古遠嫁的公主,有幾個活着回到故土的’,可是大周的公主就該生于大周葬于大周,所以我要接她回來,接大周的公主回來!”
她言語激蕩,聲音微微顫抖,他就那樣看着她,甚至能聽到她腹腔的悲鳴。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城牆之上,她背對着他,遙遙看着柴沅兒的十裏紅妝。
彼時他就站在她身後,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猜測她當時心裏在想什麽,今天他終于知道了。
那是不平,是不甘,是屈辱,在她心中,柴沅兒遠嫁的屈辱比赫連炎今日的大放厥詞更甚。
她的手指濕潤,即使在七月間,依舊微微有些涼,他用力握緊,都說十指連心,他在觸及她的時候,他的心仿佛也同她一起跳動。
“我陪你去季州。”
“此去不是鵬程萬裏,是刀光劍影,命懸一線。”
“我要去。”
“是命喪黃泉,是身首異處。”
“我要去。”
齊景之執起她的手指,輕輕吻了一下:“你生,我今生今世朝夕相伴不離不棄,你若差了點運氣,我上窮碧落下黃泉,便是死,也同你死在一起!”
“你!”她連忙擡手捂住他的嘴,她最忌諱的,便是他輕言生死,他的情意、他的決心,她都懂。
可是她,不舍得。
書房裏,柴熙和讀完她寫就的手書,氣得滿臉通紅,不過是赫連炎的一句妄語,他說什麽了?他們一個個的就要拿出破釜沉舟的架勢,勢要與之共存亡!
駁回!駁回!通通駁回!
他拿起朱筆,在上面畫了大大的一個叉字。可在他看到這封手書之前,柴熙筠要親赴前線的消息早已傳得滿城風雨,根本就是覆水難收。
七月二十三,先帝二十七日喪期未過,安陽公主柴熙筠麻衣披身,随軍出征。
大軍出城之時,城中百姓站在兩列,想要一睹三公主的風姿。
這時,一個女子策馬過來,馬蹄急踏,在她的車架前穩穩停住,随後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傳來:
“臣女賀敏之,願追随公主前往季州!”
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
沈修遠剛從洛南回來,正巧遇上出征的盛況,一個人被擠到了巷角,卻在聽到那個聲音時猛地擡起眼眸。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