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預感
第83章 預感
孟昔昭回去以後, 把太子親征的消息告訴了王司理和賈仁良。
這倆人都是一臉的激動。
王司理:“太子殿下來了?!太好了,咱們有救了!”
賈仁良:“有太子殿下在,南诏人就再也威風不起來了!”
王司理頭一回看賈仁良這麽順眼, 他認同的點點頭:“看來咱們也是否極泰來了,南诏一完蛋, 咱們順便也能回家了!”
孟昔昭坐在一旁, 心裏有點癢,他抿了抿唇, 最後還是沒忍住,出聲反駁道:“你這話說的不對。”
王司理疑惑的看向他。
孟昔昭端着茶杯, 看似矜持、其實身後的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殿下這次來,接咱們回家是正經的, 讓南诏完蛋,才是順帶的。”
王司理:“…………”
他無言的看着孟昔昭,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連孟昔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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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迷弟, 賈仁良, 都沒法昧着良心附和他,他還勸道:“郎君, 私底下這麽說說, 圖個痛快也就罷了,可千萬不要到外面去說啊。”
不然傳到太子殿下的耳朵裏, 他就更沒好果子吃了。
孟昔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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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這倆人不知道內情的份上,他沒跟他們計較,而是繼續坐了一會兒, 然後認真的對他們說:“你們有所不知,我與太子殿下在去匈奴送親的路上相識, 我們二人是好友,他定是聽說了我失蹤的消息,才決定親自帶兵出征的。”
賈仁良和王司理望着他。
孟昔昭也望着他倆。
寂靜的兩秒鐘之後,賈仁良和王司理同時噗的笑了一聲。
王司理還笑着搖頭:“大外甥,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你還真是一個未弱冠的小郎君。”
賈仁良哈哈了兩聲,也跟着附和道:“沒錯,童言無忌啊。”
孟昔昭:“…………”
你們笑什麽,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他不僅是我的好友,他還對我有非分之想呢!
男人戀愛腦起來有多恐怖你們又不是沒見過,天壽帝連半妻都搞出來了,他兒子來個怒發沖冠為藍顏又怎麽啦?!
孟昔昭憋屈的看着他倆,但這番話,他又不能說出來。就像賈仁良說的那樣,私底下說兩句我們是好友,過過嘴瘾也就完了,多餘的,就還是繼續憋回去吧,畢竟,時候未到啊。
一想到這四個字,孟昔昭的心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一年前他用這四個字勸自己,現在還是用這四個字勸自己。
平心而論,只用一年的時間,從一個白丁爬到知府的位置,這已經很厲害了,可孟昔昭還是覺得,太慢了。
離他想過的日子,太遠了。
…………
把王司理留在這繼續刻腰牌,孟昔昭臭着臉,讓賈仁良別笑了,跟他一起出去逛逛。
賈仁良現在的人設就是他的家院,跟他一起出門,十分正常。
周圍的南诏人看了一眼他們兩個,然後就把目光收回去了,而走到大街上以後,孟昔昭才低聲吩咐了賈仁良兩句。
賈仁良眨眨眼,目光很是疑惑,但他還是照做了。
于是,接下來,他們一主一仆,全都面無表情的走在街上,到了這邊以後,他們穿的都是南诏衣服,賈仁良不再做那副奴顏婢膝的模樣,挺直了腰,看着确實像那麽回事。
他倆一直走一直走,都走到城門這邊了,城門內也有很多小攤販,孟昔昭大搖大擺的走過,故意把自己腰間獨屬西宮的腰牌露出來,然後不着痕跡的來到城門守衛身邊,扭過頭,對身後的賈仁良說了兩句哀牢語。
南诏守衛看他一眼,并未把他放在心上。
而孟昔昭今日的任務已經完成,他也帶着賈仁良回去了。
直到遠離了人群,賈仁良才小聲問他:“郎君,剛才您說的是什麽意思?”
孟昔昭回答:“我說,今夜有空,你去給我叫兩個女人來,陪我喝酒。”
賈仁良:“…………”
他一言難盡的看着孟昔昭:“您說這個幹什麽?”
孟昔昭看他一眼,在解釋和不解釋之間徘徊了一會兒,然後得出一個結論,還是解釋解釋吧,畢竟在這南诏國都裏,他能用的人,真的太少了。
走到一個空曠的地方,四周都不可能藏人,站在河邊的柳樹下,孟昔昭裝作欣賞河景的模樣,對賈仁良說:“因為我想讓那些守城門的人以為,我是南诏人,而且是西宮公主的親信。”
賈仁良吃驚的看着他。
這時候,孟昔昭又提到了他:“至于你,是我這個親信的親信。”
賈仁良:“…………”
他忍不住的結巴起來:“我、我……”
孟昔昭靠近他,也壓低了自己的聲音:“我知道你害怕南诏人,他們屠殺隆興府手無寸鐵的百姓,還殺光了原先府衙裏的所有人,其中不乏你的親朋好友,他們毫無生氣的樣子,一定讓你肝腸寸斷、心驚膽戰,可有些事,再怕,也要做。賈仁良,你是一個秀才,連舉人都沒有考中,可你能在府衙裏當主簿,而不是在村子裏做什麽教書先生,這就說明,你是個有本事的人。”
賈仁良聽得抿緊了唇。
被認可了,他當然感到開心,可想到孟昔昭認可他背後的原因,他又膽怯了。
他以為孟昔昭接下來還會繼續誇他,誰知道,下一秒,他話音一轉:“可你再有本事,做到主簿這個位子上,也已經到頭了。”
賈仁良:“……”
他忍不住的擡頭問孟昔昭:“您不是說要帶我一起回應天府嗎?”
孟昔昭回答的毫無愧疚心:“我是這麽說了,但應天府裏也是什麽人都有,我好像從未說過,會讓你升官吧,到時候把你往應天府衙一放,估計你連主簿都做不了,應天府衙可是人才輩出,哪怕主簿,也是正經的舉人出身。”
能不能回去都兩說呢,但聽着這些話,賈仁良還是急了,他剛想說什麽,就見孟昔昭擡起手,制止了他的話。
“停,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先聽我說,有才者如過江之鲫,懷才不遇的人更是滿大街都是,不信的話你便去問,一塊石頭扔下去,砸在齊國、乃至砸在南诏的随便一條道路上,被砸中的人,十之八九都會認為,他們很厲害,只是缺一個表現的機會。”
賈仁良愣愣的看着他,卻沒有反駁。
因為他知道孟昔昭說的是事實,世人自愛,自愛的結果就是,很容易對自己判斷失誤。
但被這樣毫不留情的指出來,賈仁良還是覺得很難堪。
這時候,孟昔昭望着他的眼睛,繼續說道:“當然,我認為他們說的是對的。”
賈仁良:“…………”
你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
心情一會兒起一會兒落的,賈仁良被折騰的心都累了,孟昔昭卻還要拍着他的肩膀,給他做思想工作:“自負才華是其一,有個出頭的機會,則是其二,兩者均缺一不可,你看看你腳下站的這片土地,十一年前,你若來到這裏,絕不是坐着囚車來的,而是自由的走來的,一夜之間,韶州傾覆,這條自由的路,也成了無數齊國人的葬身之處。十一年前的韶州是如此,一年前的洪州,也是如此。”
“害怕是因為物傷其類,憤恨,則是因為南诏輕飄飄的一個下令,你的人生便被他們毀了,我相信,你心裏的憤恨其實比害怕要多得多,誰不想報仇呢?只是太難了,一人的力量,如同以卵擊石,沒有合适的機會,以至于,這心裏的恨,只能深深的埋起來,等到閉眼的那一日,再随着自己的生機,一同不甘的煙消雲散。”
賈仁良沉默的低着頭,孟昔昭的手還在他的肩膀上,明顯已經感覺到,他的肩膀緊繃了不少。
他繼續趁熱打鐵:“可是如今不一樣了,出頭的機會、報仇的機會,它們都來了,抓住了,一步登天,而且往後的日日夜夜,你都不用再品嘗仇恨的滋味了,賈主簿,你難道不想快意的度過剩下的人生嗎?”
随着孟昔昭的話音落下,賈仁良猛地攥緊拳頭,他擡起頭,看着孟昔昭的眼神十分懾人。
能讓賈仁良露出這種眼神來,可見南诏人之前做的到底是有多絕。
孟昔昭是沒見過戰争的,他連有人受傷都沒怎麽見過,之前那四個衙役死在他面前,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他都這樣了,經歷過隆興府城破的賈仁良,自然被刺激的更深。
所以孟昔昭也沒責怪過他面對南诏人過于膽小的問題,就連此時,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了,他也不想讓賈仁良幫自己。
只跟他對視了短暫的一瞬,然後孟昔昭就垂下了眼,他心虛,他沒法理直氣壯的去看這樣的賈仁良。
而賈仁良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幹他丫的,稍微往前走了一步,他壓低自己的聲音,十分嚴肅的問孟昔昭:“大人,你說吧,你想做什麽。”
“你讓王司理整日刻腰牌,是不是想偷溜進南诏皇帝的寝宮,然後,咔——”
他比了個斬首的動作。
孟昔昭:“…………”
你還真敢想啊!
他趕緊搖頭:“不不,那樣做的話,純粹就是找死。”
就他們三個,加一起都沒皇宮的一個守衛能打,用這種水平去行刺南诏皇帝,這不是找死是什麽。
賈仁良聞言,卻疑惑的問他:“可是匈奴單于,不就是在您去了之後,就死了嗎?”
孟昔昭面無表情。
過了一瞬,他才怒道:“那也不是我幹的!”
賈仁良:“……”
孟昔昭算是看出來了,他可能是把賈仁良刺激過頭了,怕他真的借着這個勁做點什麽,孟昔昭趕緊打消他的念頭,然後把自己要他做的事,吩咐給他。
眨了眨眼睛,賈仁良一口答應下來。
其實賈仁良這人,執行能力還是很高的,只要他不害怕了,孟昔昭讓他做的事,他就能輕松的完成。
搞定了這邊,孟昔昭擦擦額頭上出的汗,又轉頭去找顧娉婷,跟她學南诏話。
顧娉婷早上擺攤,中午備料,晚上繼續擺攤,除了睡覺,幾乎就沒有自己的時間,就這樣,她還能見縫插針的擠出時間來跟孟昔昭見面,而且次次都安排的滴水不漏。
孟昔昭提議,讓她跟自己去宅子裏住,顧娉婷卻怎麽都不願意,一來,她并不信任孟昔昭,二來,那裏有人監視,顧娉婷覺得不如留在老妪這裏方便。
即使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孟昔昭了,她也從沒催過他,每次見面,就是教南诏話,教完就走,體貼到令人動容。
孟昔昭不喜歡欠人情,自然更加努力的替她找人。
套路者終被反套路,孟昔昭是在南诏皇宮的甬道上,悟出來這一點的。
……
不過他也不反感顧娉婷的行為,畢竟,要是他是顧娉婷,他也什麽都幹得出來。
齊國已經發動了對贛州的攻擊,皇宮裏的氛圍一日比一日差,大家看着都挺忙的,戰報一日三次的往皇宮送,羅薩花幾乎睜開眼就去找皇帝貞安羅,至于羅買隆,他已經去贛州坐鎮了,不過只是起個定海神針的作用,羅薩花一直勸他不要沖動,貞安羅聽了羅薩花的話,不讓他親自上陣。
孟昔昭一直關注着局勢,他并不着急,而且因為現在自由時間多了,他也能多接觸南诏宮廷的人了。
他沒有一上來就去打聽蘇娘子的下落,而是套近乎,一步一步的聊到齊國人身上,皇宮裏面的齊國人很少,而且地位都很低,孟昔昭花了幾天的時間,靠着真誠的雙眼,終于打動了一個出身齊國,卻在南诏待了好多年的中年女人,兩人坐在一起,談起流落異鄉的感受,要是這時候有個人走過來,大概能看到他們兩個的頭頂上,正有一朵烏雲在咔咔的打雷。
……
孟昔昭順着她的話說了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說道:“其實咱們兩個,已經算是命好的了,抓我進來的人說,好看的人,都要送給南诏的貴族,跟我待在一個囚車裏的,有個長相極好的美男子,那人原本是想把他獻給羅薩花公主,幸好那人身上有點問題,這才躲過一劫。”
女人也跟着嘆氣:“被獻給公主,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公主眼光挑剔,很多人都留不下來,留下了,公主也不會短他的衣食,等到人老珠黃,被公主不喜了,最多就是被趕出宮去,怎麽着,都能留條命。”
孟昔昭聽着,然後問:“這麽說,去了別人那裏,就連命都保不住了?”
女人模模糊糊的點了點頭,看起來是不願意多說。
孟昔昭連忙坐的離她近了一些:“姑姑,你說的是誰啊,是不是太子?”
女人連忙對他擺手:“這話說不得!算了算了,我該回去了,你以後也不要再跟別人說這些了。”
孟昔昭哪能讓她走,一把把她按下來,看着她驚愕的面孔,孟昔昭壓低聲音,急切道:“姑姑,我實話跟你說吧,我在宮外,碰見了一個特別可憐的姑娘,去年她妹妹因為長得漂亮,被送到太子那裏了,她和她妹妹相依為命,即使自己逃過一劫,她也死活不願意離開,而是日日守在宮外,等着和她妹妹團圓,我一個男子,聽了她們姐妹二人的遭遇,都于心不忍,姑姑,你若認識她妹妹,便幫她傳一句話,行不行?”
女人愣了愣,問,“她妹妹叫什麽?”
孟昔昭:“蘇若存,若即若離的若,浩氣長存的存。”
女人一怔:“蘇若存竟然還有姐姐?”
孟昔昭不動聲色的嗯了一聲:“看來姑姑知道她,那她如今過得還好嗎?”
女人張了張口:“蘇若存去年就已經死了。”
孟昔昭心跳一滞。
即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的聽到這樣一句蓋棺定論的話,他發現,自己還是難以接受。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重新響起:“……什麽時候?”
想起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小娘子,女人的神情也低落了不少:“九月,具體的日子我不記得了,大約是她到東宮的第三日,進了東宮的女子,大多都是哭哭啼啼,根本聽不進去話,只有她是安安靜靜的,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坐在屋子裏,只低着頭,一遍一遍繞着荷包上的線繩,看起來很是乖巧。”
嘆了口氣,女人繼續道:“因為我是齊國人,安撫這些小娘子的事,總是落在我頭上,那一日我連話都沒跟她說過,叫其他人不要哭了,然後我就走了。誰知第二日,她就被侍衛拖去了刑房,說是,她不知怎的,惹怒了太子殿下。”
孟昔昭抿着唇,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甚至想直接起身,不再聽後面的事。
但他還是穩穩的坐在這,而女人也于心不忍,并沒有說太多的細節:“總之,她死之後,本來是要丢去亂葬崗的,但太子對她十分厭惡,知道齊國有入土為安的習俗,便命人把她燒了,骨灰灑到井底,還讓大巫做了個詛咒儀式,咒她死後找不到回家的路。”
孟昔昭一聲不吭的聽着,封建迷信他不關心,但這裏面濃濃的惡意,他看見了。
這時候,女人想起了什麽,連忙擡頭:“她的荷包,我偷過來了,本來是想給自己留個念想,不如你拿回去,交給她妹妹吧,也告訴她,人各有命,不能強求,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齊國人在這裏,是活不下去的。”
孟昔昭張張口,卻沒發出聲音來。
沒有提顧娉婷,孟昔昭只是說了一句:“可是姑姑你活下來了。”
女人苦笑:“是嗎?我自己卻覺得,我也死了,活着,還不如死了。”
孟昔昭:“你以前有個女兒?”
女人點點頭:“有一兒一女,我本就是韶州人,韶州被南诏占領之後,我的丈夫、女兒、兒子,全被殺了,他們留下我,是為了讓我跟南诏的男人生孩子,我生了一個,然後因為手腳麻利,就被送進皇宮來,做一個伺候的宮人。”
說到這,女人不禁看向孟昔昭,她眼裏寫着害怕的情緒:“你是不是覺得,我不配為人?家人都死了,我卻還茍活,而且對着這些仇人卑躬屈膝。”
孟昔昭看了她一會兒,搖搖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活着,就還有盼頭,說不定哪一日,你就能回齊國了,也能心安了。”
女人沉默,她覺得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體會到什麽是心安的滋味了。
她沒再跟孟昔昭說什麽,而是起身回去,拿蘇若存留下的荷包,把荷包交給孟昔昭,兩人都有些靜默,誰也沒說話,就這麽轉身分開,走向各自要走的道路。
……
蘇若存的荷包很舊,上面的針腳也不怎麽樣,這繡工的水平,大約等于他妹妹孟嬌嬌。
但孟昔昭就像捧着一個無價之寶,把它放在自己胸口,拍拍确定不會掉,這才放心下來。
每日下午,顧娉婷出攤前,他們會見一面,學幾句用得上的南诏話,孟昔昭早早地過來了,然後沉默的看着地面。
顧娉婷推着她的攤子,遠遠的看見孟昔昭身影時,她心裏就有一種預感。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反正就是一種預感,從今日起,她的人生,便要天翻地覆了。
*
把顧娉婷帶回自己住的地方,賈仁良正好在這裏,看見顧娉婷,他愣了一下,剛想問這是誰,孟昔昭卻沒搭理他,而是帶着顧娉婷走進去,然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屋子裏,孟昔昭從懷裏拿出荷包,然後交給顧娉婷。
看見這個荷包出現,顧娉婷本就緊張的面容,瞬間變得僵硬起來,她沒有立刻去接,而是死死的盯着這個荷包,然後問他:“我家娘子……”
孟昔昭默了默,說道:“只剩下這個了。”
顧娉婷的心裏傳來轟的一聲。
懸了一年的大石,終于落下了,也把她那一直存着僥幸心理的心髒,砸了個稀巴爛。
一瞬間,淚水就從她的臉上掉了下來。
她都沒察覺到,甚至還覺得自己很鎮定,可站在她對面的孟昔昭,分明看到她的身形晃了晃。
孟昔昭不會安慰人,更何況,此刻,沒有任何語言能安慰到她,于是,他只是把手中的荷包遞出去,塞到了顧娉婷的懷裏。
她下意識的道謝:“多謝郎君,幫我找回了我家娘子的——”
遺物。
這兩個字,好像一扇門,瞬間封鎖了她的聲音。
孟昔昭看着她,突然說道:“你哭吧,若有人問起來,我去應付他們,我很會說謊的,哭一哭,也不會引來危險。”
而在孟昔昭的這句話之後,顧娉婷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攥着荷包,猛地蹲下,痛到極致的哭聲瞬間響徹整個房間。
說實話,這哭聲,很難聽。
并不是美人垂淚那樣的我見猶憐,而是嘶啞的、不像人類一般的嚎哭,雖然難聽,但再是鐵石心腸的人,聽到以後,也會不受控制的跟着落下淚來。
孟昔昭因為離得最近,默默的跟着哭了好一會兒,等他冷靜下來的時候,甚至還有點想笑。
當然,笑是笑不出來的。
等到顧娉婷哭累了,孟昔昭把她扶起來,然後跟她說了那個齊國女人說的話,包括蘇若存什麽時候去世,以及她死之後,南诏人又對她做了什麽。
孟昔昭說得很慢,因為他怕顧娉婷受不住刺激,但顧娉婷聽了他的話,思緒卻回到了一年前的那個晚上。
那時候,她們已經被抓了,被抓的前幾天,蘇若存幾乎時時刻刻都在發脾氣,又哭又鬧,對她的态度也很惡劣,但在她因為着涼而發熱以後,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囚車裏,蘇若存卻守着她,安靜了下來。
蘇若存是個大美人,顧娉婷差一些,但也面容姣好,所以她們兩個有優待,可以單獨待在一輛囚車裏。
也因為蘇若存好看,抓她們的人當場就決定,要把蘇若存送進皇宮,至于顧娉婷,沾了她的光,也要被送進去。
顧娉婷躺着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進了皇宮要如何生存下去,她嗓子啞了,說不出話,而蘇若存倚着她,總是自說自話。
“我爹出事之後,我娘解了與你的雇約,那時你便應該去找自己的活路,而不是跟着我們,落到如今這個田地,這都是你自找的。”
“我是罪籍,你又不是,尋常人早就離開這了,你不願走,自甘下賤,到如今了,我也無法理解你的腦袋裏究竟在想什麽。”
“當初我娘就不該給你那一碗粥,你餓死在那裏,我累死在後來的流放路上,那才幹淨呢。”
“發熱是不是很難受?你也不說句話,每次都這樣,病了便咬牙扛着,連個胡話都沒有。”
“娉婷,我後悔了,之前我娘想給你取名叫寶杏的時候,我應該聽她的,杏同幸,我這輩子便是敗在了不幸二字上面,若能給你取這樣一個名字,或許,我身上的黴運,也不至于沾到你的身上。”
“不過,如今說這個,也晚啦……”
“娉婷,我有沒有跟你講過,我的名字出自哪裏?是《道德經》,原句綿綿若存、用之不勤,這意思就是說,世間萬物,看似存在,也看似不存在,而世人就在這若隐若現當中,對它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之後,蘇若存的聲音就變得很低很低,低到顧娉婷幾乎忘了這段話,直到現在,才重新想起來。
“所以說,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其實,我還是在的,我在你的前路上,在你轉身瞥過的高牆上,在你發呆駐足的柳葉上,你大可肆意的找尋我,打量我,因為在那時,你身邊的萬物,都有可能是我。而我的存在,從未離開過。”
……
顧娉婷低着頭,荷包被她攥成了一個小團,她沉默着不出聲,孟昔昭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只好斟酌着說道:“顧姑娘,人死不能複生,既然蘇娘子已經……不如你就留在我這吧,找到機會,我便帶你一起回齊國,我家中銀錢不少,總能給你找個安置的地方,往後的日子,你便是一個人過了,對自己好一些,這也是蘇娘子的願望啊。”
顧娉婷卻搖搖頭:“不必。”
況且,她也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家人,只是見不到了而已。
說完,她就要起身,孟昔昭有點愣:“你不想回齊國?”
顧娉婷沉默一瞬,說道:“回去也沒有值得我留戀的地方,南诏很好,我會一直留在這的。”
孟昔昭看着她這平靜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來她剛剛還那樣哭過,頭皮一緊,孟昔昭猛地站起來,攔在她面前:“你想做什麽?你不會想報仇吧,害死蘇娘子的人是南诏太子,你打算報複他?”
顧娉婷看他一眼,淡淡的說:“沒有。”
孟昔昭:“…………”
你明明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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