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真名
第82章 真名
孟昔昭被擒的第七日, 王師浩浩湯湯駕臨吉州城外,打頭的是一面需四人合舉的旗幟,黑色為底, 金色封邊,中間則是用無數紅線繡出來的崔字, 兩側還有兩條五爪金龍做拱衛狀。
這就是禦駕親征的标志。
如果有年歲超過七十歲的老人站在這, 看見這一幕,必定會熱淚盈眶。
崔氏皇族确實有點問題, 出産的皇帝好像都不怎麽正常,但他們的老祖宗能把天下打下來, 那就說明, 人家也不是一點本事都沒有。
最起碼開國皇帝在軍事上的天賦,是一般人根本比不了的。
那時候沒有詹慎游, 也沒有詹不休,開國皇帝自己就是大将,也兼任宰相, 可以說是能文能武, 妥妥的一個六邊形戰士。
越朝末年皇帝昏庸無比,他揭竿而起, 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 歷來改朝換代哪有輕松的,就算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還不如一頭豬, 也有無數人前仆後繼的去保護他。
要不然英國為什麽對光榮革命如此驕傲,就是因為不流血的政變,在封建時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開國皇帝解救了在越朝君主手裏受苦受難的百姓, 那時候他的王師打到哪裏,大家就歡呼到哪裏, 雖說很快大家就認清了,這人和越朝的君主也沒什麽區別,但在那個時候,看見這面旗幟出現的時候,大家都是發自真心的歡迎,仿佛看到它,就看到了美好的希望。
而此時,就像是五十年前的重演。
這五萬大軍是從應天府周邊抽調出來的,連中央禁軍都不是,而是附近的廂軍,戰鬥水平麽,也就比平日走街串巷的二流子們強一點。
但因為帶領他們的人是太子,連崔字旗都拿出來了,不管他們走到哪,都能看到百姓們震驚又肅穆的眼神,不得不說,大大的滿足了虛榮心,在這種眼神的沐浴下,他們覺得自己可厲害了,能連殺十個南诏蠻子!
丁醇和詹不休等在城門處,看見這群雄赳赳氣昂昂的下等兵,丁醇還沒什麽感覺,等看見那面無比顯眼的黑色旗幟迎風獵獵,丁醇頓時虎軀一震。
“……崔字旗?”
詹不休也看見了,他皺眉道:“太子出征,可以用這面大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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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醇:“…………”
不可以啊!
所以他才震驚,按規矩,這面旗幟只能在皇帝親征的時候拿出來,怎麽太子也能用了?
其實麽,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太子是儲君,皇帝為了表示對太子的重視,破幾條規矩根本不算什麽,但問題是,他們這一代的皇帝和太子,跟人家的皇帝和太子不一樣啊。
丁醇突然有種郁悶的感覺,他年紀大了,越來越跟不上應天府的風向變化了。
……
終于,大旗接近了,太子的車駕也接近了,車駕的門打開,吉州城的駐守官兵全都偷偷擡眼,想看看傳說中的太子究竟是什麽模樣。
然後,他們就看見了一個渾身充滿文弱氣,連個甲胄都沒穿的貴公子走了下來。
全體官兵:……失望。
崔冶才不管他們是什麽想法,快步下來,他剛想問丁醇一些事,然後就看到了丁醇身邊的謝原。
崔冶猛地睜大眼睛。
……
如此這般,如此那般。
坐在議廳裏,崔冶聽完了謝原的話,過了好久,才開口:“這麽說,他是自己不願意回來。”
謝原:“是,孟知府說,他想堂堂正正的回來,不讓任何一個人,找到攻讦他的借口。”
崔冶放在膝蓋上的手掌頓時攥成了拳頭。
就因為那群烏合之衆……
崔冶不說話了,臉色還慢慢的鐵青起來,丁醇閉着嘴,不打算當這個觸黴頭的人,詹不休則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謝原左右看看,最後只能自己硬着頭皮問:“殿下,我已經問過隆興府的人了,如今管理隆興府事務的官員是吳簽判,內務由他來定,外務則是團練使來辦,他們封鎖了孟知府失蹤的消息,目前還沒有外人知道這件事。那應天府那邊,又是什麽章程,新知府是不是已經定好了?”
崔冶嗯了一聲:“衛尉寺卿牧堅杞上個月得罪了父皇,父皇派他過來,接孟昔昭的職。”
謝原:“……”
衛尉寺本來就是個養閑人的地方,在這待着的,基本都是皇親國戚中的草包,他們有一個共同特征,即地位特別高,本事特別低。就這樣還能被皇帝貶出來,這位牧大人也是個人才。
讓這樣一個人來接替孟昔昭,謝原是百般的不願,但他又不習慣直說,便下意識的找起借口來:“可是孟知府說,不能讓百姓得知他失蹤的事,這牧大人一來,那就壞了孟知府的計劃了。”
崔冶:“那就不要讓他上任。”
謝原還想着牧堅杞的事,他習慣性的哦了一聲,正要點點頭稱是,突然,反應過來崔冶說了什麽,他頓時瞠目:“殿下,您說什麽?”
崔冶看他一眼,“牧堅杞帶着家眷,走不快,況且他定是也不想來這龍潭虎穴之地,上個知府被抓走了,他心裏自然也害怕得緊,派人在他上任的路上,把他攔下,好好的安置起來,等此間事了,再決定他的去留。”
丁醇都震驚的看過來了:“可他是帶着任命書下來的……”
你把他扣下了,這就等于是抗命不遵啊,是要殺頭的!
哦對,你是太子,你肯定死不了。
……那我們怎麽辦啊!
崔冶擰着眉看向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個道理,丁将軍不懂嗎?內中緣由,等待回到應天府,我自會向父皇解釋。知府不在,謝原,隆興府就由你來代管。孟昔昭不讓我們把他失蹤的消息洩露出去,肯定不是防着大齊人,而是防着那些陰魂不散的南诏人。”
崔冶沉默片刻,擡頭對一旁的郁浮岚說道:“你帶人送謝同知回去,隆興府內定是還有南诏的細作,孟知府命謝同知日夜兼程的趕回來,說明那細作,可能很快就要回南诏去了。”
抿了抿唇,崔冶再次看向郁浮岚:“仔細盤查,将隆興府府衙盯緊了,那些人若想知道孟昔昭在哪裏,自然會去府衙打探。”
郁浮岚眨眨眼,應了一聲,然後就走過去,請謝原跟他一起出去。
其實謝原還有好多事想問,但張了張嘴,他又什麽話都沒說。
等他走了,丁醇看向崔冶:“殿下,那我們何時攻打贛州?”
崔冶同樣站起身,他走到擺放的沙盤旁邊,看着上面連綿縱橫的南诏山河,而孟昔昭,就在這山河的一個角落當中。
崔冶垂眸:“讓将士們好好休息一日,後日一早,便打過去。”
兵貴神速,拖得越久,士氣越低,他帶不走最優秀的中央禁軍,只能帶這些良莠不齊的下等兵,勝算已然減少了幾分,但吳國公府溝通樞密院和軍器監,繞過耿文錦,擅自讓他帶走了許多新式兵刃,以及大量的火/藥。如此,便把失去的幾分勝算,又補充了回來。
天壽帝不知底下人的小動作,孟舊玉又特意進宮,對天壽帝哭訴了許久,讓他給崔冶多一些準備,畢竟他兒子能不能回來,就看崔冶領兵行不行了。
天壽帝被他煩的不要不要的,最後在秦非芒的建議下,決定給他一面最省錢的大旗,既貴重,又便宜。
不過,便宜只是對天壽帝而言,對孟舊玉來說,這面旗可一點都不便宜。
這一次打點的花費,都快趕上之前打點的總和了。
有大旗,有軍/火,有士氣,還有堪當大将的丁醇和詹不休,這一戰,定是能贏的。
可崔冶覺得還不夠。
只要孟昔昭沒有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他就覺得,還是不夠。
*
大軍還在吉州城外的時候,這消息就已經被看見的南诏探子傳回去了,不過等他把消息傳回來,天都黑了,都二更了。
孟昔昭這一晚睡得還挺香,第二天照常去西宮找羅薩花,卻撲了個空,而且皇宮裏的氛圍明顯緊張了起來,孟昔昭和這邊的宮人都不熟,他想跟人家客套,人家也不搭理他,所以很快他就歇了廣撒網的心思,而是暗自觀察着,準備精準打擊。
看見這個氣氛,孟昔昭直覺是出大事了,但他也不知道是什麽大事,和自己有沒有關系,所以,他只能抿着唇,在這邊等着。
等了快一個時辰,終于,羅薩花帶着怒容回來了。
回來的路上,她還在跟身邊的人高聲說着什麽。
孟昔昭聽不懂,但還是把這句話記了下來,準備等明日,去找顧娉婷,問問她這是什麽意思。
走進來,羅薩花衣袂翻飛,看見孟昔昭低着頭,站在邊緣,她也沒在意,而是繼續對身邊的人怒道:“好他個孟昔昭!”
孟昔昭:“……?”
他茫然的擡起頭。
“他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于我!我派去的人,連他的影子都沒看見,他竟然說,自己是被我吓病的,隆興府的人還揚言,說要替他報仇,呵,我看哪個敢給他報仇,待我抓到這厮,定要對他嚴刑拷打,讓他把知道的所有事都吐出來,然後再一片片的把他的肉割下來,下酒吃!”
孟昔昭:“…………”
他也不知道羅薩花到底是說氣話,還是真的有這個打算,畢竟南诏在外的盛名之一,就是他們偶爾也吃人。
默了默,孟昔昭繼續低頭,羅薩花罵孟昔昭,關他金三藏什麽事。
誰知道羅薩花瞥見他這個反應,頓時不滿起來:“怎麽,金先生,聽到我說的話,你覺得殘忍嗎?你同情你們齊國的知府?”
羅薩花大概是真要氣瘋了,連本性都暴露出來了,聽聽,這高傲的語氣,如果他身為正常人,卻不覺得殘忍,那才很奇怪吧。
眨眨眼,孟昔昭擡起頭:“殿下,等您抓到這個姓孟的,我願意做第一個割他肉的人。”
羅薩花眯眼看着他,看了一會兒之後,她卻煩躁的擺了擺手:“如今大敵當前,我也管不了這個無恥之徒了,能帶回來再說,帶不回來,就日後再議。”
孟昔昭聽了,先誇羅薩花一句英明,然後才跟她打聽:“殿下,可是前線戰事出了什麽問題?”
想到這個,羅薩花也心事重重的嗯了一聲:“齊國皇帝這一次是下定決心了,非要一雪前恥,為了奪回贛州,他竟然連齊國的儲君都派了出來,聽聞那儲君身體不好,只是個文弱書生,他此舉,為的不是讓儲君領兵,而是讓儲君增加齊國大軍的士氣。”
說到這,羅薩花冷笑一聲:“比孟昔昭這個賊人還無恥。”
別看她罵的這麽痛快,但她這心裏,可是一點都不痛快。
她有一種很不願承認的直覺。
那就是,贛州怕是保不住了。
齊國太子不足為懼,十幾萬的士兵,南诏也不是沒有,真正要命的是那個火/藥,此物太過強大,南诏費盡心思的想要研制,卻始終都不得要領,而這也是她一定要把孟昔昭抓回來的原因。
別人都在軍中,不好動,就這個孟昔昭,離他們近,而且火/藥第一次出現,就是他帶去匈奴的,若這東西問世時間久,羅薩花還不會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麽關系,可這東西将将問世幾個月,丁醇被他們的軍隊打得丢盔棄甲,把一座城丢了,都沒把這東西拿出來,那自然說明,在那個時候,火/藥還沒現世。
而他們占領隆興府,跟孟昔昭去匈奴點燃火/藥,幾乎是前後腳發生的。
匈奴是什麽地方,孟昔昭敢把火/藥帶過去,還當場點燃,是他膽子真的有那麽大,還是他對火/藥無比了解,所以對它有十足的信心。
羅薩花堅信,一定是後者。
所以,抓來孟昔昭,就等于抓來了火/藥的配方,以後,齊國軍隊,就不足為懼了。
她這個計策真的很好,唯一的問題是,從一開始就遭遇了滑鐵盧,那孟昔昭跟泥鳅似的,根本就抓不到啊。
齊國太子親征的消息一傳來,她的父皇就把她哥哥叫了過去,兩人在宮裏商議半天,商議的結果,是他們吵起來了,所以,今日早上她才不在,因為她被皇帝身邊的宮人叫過去勸架了。
這就是她在大部分人眼中的作用,滅火小達人。
……
勸皇帝,勸太子,只要這兩尊大神不高興了,就來找她求救,無人知道貞安羅和羅買隆出的那些驚才豔豔的計策,其實是她出的,不過,就算別人知道了,恐怕也沒什麽變化。
畢竟她是公主,現在輔佐父親,未來輔佐哥哥,再是絕頂聰明,被人評價的時候,也只是一句,可惜不是男兒身啊。
……
羅薩花心情低沉了幾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好一會兒,才抽身出來,想起孟昔昭一直都沒說話,她擡眼看過去,卻發現孟昔昭也在發呆。
而且看樣子,已經發呆好久了。
羅薩花:“……金先生?”
孟昔昭像個木偶一樣,眼皮緩緩的眨動了一下,在羅薩花越來越起疑的時候,孟昔昭喉嚨滾動一下,然後臉上漸漸出現了恐懼的神情。
“太子……齊、齊國的太子來了?那、那他會不會打到寧仁府來?”
孟昔昭手足無措的看向羅薩花:“公主,我……我是對您絕對忠誠的,您可一定要保我啊!”
得知他是擔心齊國人打進來,然後把他這個叛徒就地正法,羅薩花這才笑了一下:“不必擔心,你是我的人,我肯定會護你周全。”
孟昔昭的臉上頓時寫滿了感動二字:“殿下,您可真是女中豪傑,您就像戲文裏的太平公主一樣!”
羅薩花眨了眨眼睛,完全看不出來其實她根本就不知道誰是太平公主。
她只是輕輕的哦了一聲,問道:“我和她哪裏一樣了?”
孟昔昭笑:“戲文裏寫的,太平公主自小受盡父母兄長的寵愛,您也是千嬌萬寵長大的,陛下和太子對您多好啊,這一點,你們就一樣。”
羅薩花點點頭,認同的笑起來:“倒是沒錯。”
孟昔昭趕緊繼續說:“太平公主是唐高宗李治的女兒,那時正是盛唐,她雖是女兒身,卻絲毫不比自己的兄長差,在一衆兄弟姐妹當中,最是聰穎,唐高宗喜愛她,她的母親也喜愛她,在她長大之後,她溝通着後宮與前朝,許多政令,內中都有她的身影,雖是女子,但因為地位崇高,便發揮出了比男子還要重要的作用,殿下您,不也是這樣嗎?”
羅薩花這回沒應聲了,她皺着眉問:“唐高宗李治?”
這個人她有點印象,但是印象不太多,她記得……這人的妻子,好像是中原冒了大不韪的那個女帝吧?
羅薩花感覺很怪異,女帝有名,但女帝的女兒,她可完全沒有聽說過。
人對和自己相似命運的人,都是格外的感興趣,羅薩花也不例外,她身子微微前傾,好奇的問孟昔昭:“這是戲文裏編撰的,還是歷史上真有此人?”
孟昔昭對羅薩花猛點頭:“真有,在唐朝時候,太平公主可有名了,有這麽一段時間,她在朝堂上的地位,近乎女太子,此番濃墨重彩,但因為她是一個女子,史書總是有意的抹去她的功績,所以,知道她的人不多。”
豈止是不多,連這所謂的戲文,都是孟昔昭編的。
這時候已經有初見雛形的劇目了,但沒人敢寫武則天,哪怕換個名字上去,也容易被人舉報到官府,然後判個流放。連武則天都是這種待遇,她那“牝雞司晨”的女兒,自然更是查無此人。
尤其此時距離唐朝還不遠,也就小幾百年,所以環境更加嚴苛,對于這段女子登基為帝的歷史,要麽批判,要麽諱莫如深。
不過,這樣的背景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至少現在,孟昔昭可以真假摻在一起,随他怎麽說了。
孟昔昭先說一句正史,再說一句野史,直接把太平公主塑造成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形象,雖然他沒有這麽說,但句句都給人一種印象:假如太平公主能登基,那李隆基也不至于把唐朝糟踐成那個德行。
可悲,可恨,可嘆啊。
羅薩花聽得一愣一愣的,她自比太平公主,當然對太平公主的遭遇更加同病相憐,頓了頓,她突然想起來,孟昔昭沒說太平公主結局如何。
聽到她的問題,孟昔昭用特別風輕雲淡的口氣說道:“哦,新皇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賜死這個因為太過聰明,威脅到了他地位的姑母,好像是給了一條白绫吧,讓她自己死,這樣也好,還能留個全屍。”
羅薩花:“…………”
她今天的心情就沒好過,好不容易聽個歷史小故事,最後這和她像的主人公,還落了這麽一個結局。
羅薩花瞬間怒了,大罵孟昔昭,把孟昔昭吓得人都跪下了,拼命的求她息怒,羅薩花如今看見他就來氣,直接指着宮門,讓他滾出去。
孟昔昭戰戰兢兢的跑遠了,守在門口的侍衛看見他的兩條腿都是哆嗦的,侍衛不禁對他感到很是同情。
習慣就好,公主的脾氣雖然比太子好多了,可只要在公主身邊伺候,早晚都有被她怒罵的這一天。
而孟昔昭在南诏宮人的目光中,屁滾尿流、慌慌張張的離開了皇宮,直到走很遠了,身邊也沒什麽人了,孟昔昭才捂着臉,放慢了自己的腳步。
他倚着牆,把臉靠近牆這邊,然後用手背抵住雙唇,把想要仰天長笑的沖動全都壓回去。
有時候不想笑都不行啊。
他這還沒正式的發功呢,羅薩花就暴怒了,如果她不在意,何必要這麽生氣?如果她沒有真情實感的代入,又何必因為一個已經作古的人,動這麽大的肝火?
她聽的是故事,氣的,可是她自己。
孟昔昭覺得,既然你有這個本事,那你就應該努努力啊,一時的兄妹之情算什麽,在那金燦燦的位置前面,根本就什麽都不是!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什麽家庭啊、倫理啊、良心啊、道德啊,咱該扔就扔!
什麽?你狠不下這個心,沒關系,我來替你狠。
在書裏,詹不休沒有新武器,也沒有火/藥,都能親自上陣,把羅買隆給宰了,如今他裝備齊全,羅買隆又是被打個措手不及,腦子一熱才跑出去的,那也應該更好宰了吧。
哦對,羅買隆目前還沒說過自己想要上前線。
沒關系,孟昔昭想着,他會讓他這麽說的。
畢竟崔冶已經過來了,有他在那裏像個吸鐵石一樣的杵着,羅買隆不出征都說不過去。
想到崔冶,孟昔昭嘴角的笑容漸漸隐去。
到了這個時候,他要是還裝傻,哪怕只是在心裏思考一下,他也許不是沖着自己來的,而是有別的目的,感覺都是對崔冶的極度不尊重。
可要是換個角度,思考一下事實。
比如,他是為我來的。
他是來接我的。
他太擔心我,所以自己來了。
……
想着想着,孟昔昭這臉就跟紅富士一個顏色了。
連心髒也不受控的多跳了幾拍,既激動,又開心。
前世今生加一起,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那麽的在乎自己,甘願跨過艱難險阻,也要來找自己。
孟昔昭還是覺得自己是個直男,但直男也有七情六欲不是嗎,反正這裏也沒人,所以,他可以允許自己,小小的高興一下。
倚着牆壁,孟昔昭抿嘴樂了好一會兒,然後才邁步離開。
*
而這時的太子,正坐在安置好的軍帳當中,看過去的戰報。
每次兩軍交戰,會有人記錄時間、傷亡、路線等戰況,崔冶正看着呢,突然,他的大帳被人掀開。
是郁浮岚風塵仆仆的回來了,他來到崔冶身邊,對他耳語兩句,崔冶頓時擡眼,“把人帶進來。”
郁浮岚應了一聲,他就知道太子殿下肯定想見見這些人,可他穩坐軍中帳,是不能離開的,那就只能郁浮岚辛苦辛苦,把人從隆興府帶過來了。
那些人進來的時候,孟昔昭要是在這,一定會驚呼一聲,治人官!
……
治人官還是那個治人官,但他手下的人全都換了一波,因為上次進入隆興府,他們這群人的臉已經被隆興府官兵看見了,只一個熟臉,或許不會暴露,但全都是熟臉的話,那也太明顯了。
換了人,還密謀了一番,連衣服也換了,治人官從金三藏身上得到靈感,打扮成了走南闖北的商人,倒是比上一回,更像那麽回事。
但他們裝的再好,也比不了出身殿前司和皇城司的暗衛們。
從他們第一次出現在府衙附近,暗衛就已經發現了他們的不對勁,連個招呼都沒打,郁浮岚便自己下令,把這群人悄悄的,全部一網打盡。
把人暫時關在府衙的時候,郁浮岚還請謝原去看過,想讓他看看有沒有自己認識的,謝原一眼便認出了裏面的治人官,還說當初他們被綁去南诏,就是這個人幹的。
郁浮岚一聽,當場歇了大刑伺候的心思,決定把這個發洩的機會,留給崔冶。
瞧瞧,他是一個多麽貼心的下屬。
……
把這幾個硬茬子拽進來,踹向他們的腿,讓他們一個個的跪下去,郁浮岚便走到張碩恭身邊,用眼神示意他。
——怎麽樣,我又立功了。
張碩恭:“…………”
默默的撇開頭,他壓根沒有搭理郁浮岚的意思。
他倆都安靜的站着,而崔冶在一一巡視過這些人的臉以後,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判斷的,一下子就看向了治人官。
就是這個人,把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的孟昔昭,又擄去了南诏,導致他度過了之前整整七日,哀哀惶惶、仿佛行走在地獄當中一般的生活。
生死不知,這四個字一旦發生了,那人們所想到的,沒有生,只有死。
崔冶此時都有些想不起自己之前是怎麽過來的了,但這不耽誤他死死的盯着這個,他覺得在這世上,最是可惡的男人。
其實他已經知道孟昔昭如今的狀況了,謝原也把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訴了他,這個人,留着已經沒用了。
但崔冶還是吩咐一旁的人,“嚴刑拷打,讓他把知道的所有事都說出來。”
不起眼的侍衛頓時應了一聲,至于這是崔冶晚上睡覺的地方,他也不在乎,反正太子怎麽吩咐,他就怎麽照做。
丁醇和詹不休回到營地,便聽見太子的帳中傳來慘叫聲。
丁醇:“……”
他其實覺得這樣做有些不妥,就是折磨,你也不能折磨的如此光明正大啊,讓其他将士聽見了,說不定就會對太子留下一個殘暴的印象。
他搖搖頭,對身邊的詹不休解釋了一句:“聽說是抓到了南诏的探子,而且就是這些探子,把孟昔昭綁到了南诏。”
詹不休本來還皺眉,聞言,他的眉心頓時松開:“這樣啊,那還是打的輕了。”
丁醇:“…………”
一個兩個的,怎麽都喜好用刑呢。
真是的,那人又沒什麽用,直接挖個坑,給他活埋了不就得了。
……
治人官的手下扛不住,一部分人開始求饒,絞盡腦汁的說自己知道的事情,但不管他們說了什麽,崔冶都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此時大帳前方已經是血肉模糊一片了,崔冶卻仍舊面不改色,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很快,其他手下也熬不住了,凄慘的叫聲讓外面的守衛聽了都心有戚戚,可帳中人依然沒有反應。
不止崔冶沒反應,那個治人官,也是一聲不吭。
這是個硬骨頭,如此劇痛都能忍下來,看來,哪怕把他折磨死,他也不會說半個字。而且很可能直到死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堅貞不屈,護住了自己的國家,也守住了自己的原則。
崔冶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轉頭問郁浮岚:“他見過謝原了嗎?”
郁浮岚愣了一下,想到崔冶為什麽問這個,他不禁勾唇:“沒有,謝同知很忙,我只是讓他在牢外看了一眼,當時也怕壞事,便沒讓謝同知進去。”
崔冶聞言,換了個較為放松的坐姿,一只手撐着自己的頭,崔冶看他一眼:“那你還愣着幹什麽,去請他過來。”
這事郁浮岚愛幹,應了一聲,他連忙快步出去。
隆興府離這也不遠,郁浮岚快馬加鞭,在天黑之後,就把謝原帶了過來。
為了省時間,郁浮岚和謝原同乘一騎,這一路風馳電掣的,謝原都快被吹面癱了。
來到大帳裏面,謝原連站都沒站穩,他就被郁浮岚推到了治人官面前。
治人官奄奄一息的跪在地上,看見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腳,他下意識的擡起頭。
看清謝原的臉,治人官緩緩的睜大眼睛,他的嗓子如今像個破風箱:“你、你——”
謝原也知道郁浮岚為什麽帶自己過來,面對着治人官,他從容的報出自己的名諱:“多日不見,之前因為一些緣故,沒能将我的真名告訴你,我叫謝原,是隆興府的同知。”
治人官的腦子嗡的一聲。
一瞬間,他想起了那個在隆興府開牙行的老板娘,對他說過的話。
孟昔昭年紀小,面孔稚嫩,唇紅齒白,一看就是沒吃過苦的貴公子。
是他。
所以,是他……
怎麽能是他?!他綁到了孟昔昭,但是沒認出來他的身份,而如今,這個人……這個人就在寧仁府!在公主身邊,在皇宮裏面!
反應過來以後,治人官簡直目眦欲裂,咬死謝原的心都有了:“你們這群敗類!!!南诏不會放過你們的,早晚有一天,南诏會殺光所有齊國人!”
謝原聽了,卻只是微微一笑:“與其盼着這個,你不如盼着,齊國仁慈,踏破南诏那一日,不會像你現在這樣,想要殺光所有的南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