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底氣
第81章 底氣
孟昔昭在羅薩花面前懇求了那麽久, 最後羅薩花只同意,讓他把謝原送回去。
因為羅薩花覺得,金三藏此人, 不可盡信,雖然在他的講述當中, 他和他二舅的關系不怎麽樣, 可最初求情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 就是他二舅。
齊國重孝道,從金三藏三句話不離他爹娘這點也能看出來, 他是個孝順的男子, 那就更不能把他二舅放回去了,留在這還能當個人質, 遇上關鍵時刻,就拉出來威脅一下他。
至于那個下人,也不能放, 他是金三藏的人,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密謀什麽對南诏不利的事情。反而是這個姓孫的,雖說身份是金三藏的友人, 但顯然兩人關系很一般, 而且據她的人彙報,這姓孫的男子, 還是個讀書人,讀書人是絕對接受不了叛國行為的,在他們看來, 叛國者人人得而誅之。
本來關系就不咋地,現在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了, 估計等他回到齊國,第一件事就是和姓金的一家人斷絕聯系。
羅薩花想的十分周到,奈何從她聽取了孟昔昭的第一個建議開始,她就已經徹底掉進這個大坑裏了。
……
孟昔昭很着急,他恨不得讓謝原現在立刻馬上就出發。
但今天又是一個雨天,而且,他還有很多話沒跟謝原說。
從他得知羅薩花一定要活捉自己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如果只是因為對莫須有的謠言感到生氣,何必一定要把他活着捉回去,直接當場結果了他,不是更痛快。假如羅薩花是個喜歡虐待人的,性格比較變态的,她下這樣的命令,還無可厚非,可她不是啊,為了得到賢才,她連孟昔昭的齊國人身份都不介意,這麽一個不拘小節的人,她會有這麽強的報複心嗎?
那麽答案就剩下一個了……羅薩花想綁他,不是為了報複他,而是為了利用他。
孟昔昭也不知道羅薩花究竟是聽說了什麽,又想利用自己什麽,他只知道,如果是為了這麽正當的理由,那羅薩花是不會這麽快就放棄的。
搞不好,治人官帶着他們回來的當天,第二個綁架隊就已經出發了。
所以孟昔昭才叮囑謝原,速度一定要快,務必搶在第二個綁架隊回來之前,先把“孟知府”安然無恙的事情,告訴所有的百姓。
不管他在這說的多麽天花亂墜,自己失蹤的消息一旦爆出來,就他這長相、這年齡、這要命的巧合以及已經暴露出來的機靈腦子……別說羅薩花了,就是西宮的侍衛,都能瞬間把目标鎖定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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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他不說,謝原也能想到,只是,讓他一個人這麽回去,他良心難安。
“大人,不如還是你回去,我留在這,假扮成你,南诏人對咱們不熟悉,想來也能蒙混過關。”
孟昔昭:“…………”
嗯,是能蒙混過關,但留下的這三個人,就死定了。
孟昔昭搖搖頭:“誰都能走,但我不能走,羅薩花已經記住了我,而且,我也有要在這做的事,還記得我之前說的話嗎?我要咱們幾個,堂堂正正的回去,沒有一個人敢說,咱們做了對不起齊國的事。”
謝原沉默的看着他。
他不是不相信孟昔昭,只是……風險真的太大了啊。
這一瞬,謝原甚至不想走了,他想讓王司理和賈仁良代替他,報信的事誰都能做,而他更想留下,陪孟昔昭走這兇險的路,然後見證,他究竟能做到什麽地步。
謝原胸中充滿了豪情壯志,可惜,孟昔昭是個沒有情調的。
仿佛沒看見謝原眼中激動的情緒,他推着他去收拾包袱,孟昔昭一邊替他收拾,一邊說:“等你見到詹将軍,幫我給他帶句話。”
謝原懵逼的開始打包袱,他擡頭,問:“什麽話?”
孟昔昭把一些散碎銀兩扔到他的包袱裏,沉默一會兒,他直起腰,看向謝原:“幫我跟他說,盡快把贛州打下來,等到南诏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他們的太子羅買隆就會帶兵親征,你告訴他,叫陣也好,放冷箭也好,淬毒、亦或是用火/藥,不管什麽辦法,一定要把羅買隆的命,給我留在戰場上!”
謝原無比震驚的看着他。
“你要他殺南诏太子?”
孟昔昭看看他:“怎麽,不可以嗎?”
謝原:“……”
不是不可以。
問題是,殺得了嗎?還有,羅買隆死了,南诏人難道不會瘋狂反撲嗎?
他這麽想,也這麽問了,孟昔昭聽到這倆問題,唔了一聲,然後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是很難,所以我才讓你告訴詹将軍,想點陰招,不是我對他的武力沒有信心,而是我如今着實需要他的一擊必殺。至于反撲,那是一定的,但這只是陣痛,熬過去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謝原:“…………”
不、不是。
他聽着怎麽這麽懸啊?
先一擊必殺,然後還陣痛,這陣痛要多久,況且他就算不懂兩軍交戰,也知道哪怕贛州被拿下了,這寧仁府,也是一時半會兒收不回去的,羅買隆死了,寧仁府內對齊國人的仇恨程度肯定要再上一層樓,那孟昔昭的處境,不就更危險了嗎?
謝原看着他的眼神十分擔憂,而且擔憂的不止是他的身體安危,還有他如今的精神狀态。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南诏之事可以從長計議,首要的,還是先保住你的性命啊。”
孟昔昭見他真的很擔心的樣子,便哈哈笑了一下,還哥倆好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心裏有數,哎,等我從南诏脫身,大概便直接回應天府了,你說陛下會賞我個什麽官職,肯定四品以上,但四品我覺得低了,從三品倒是正好,說不定我還能當個某某殿學士呢,讓我這種一年前還大字不識一個的人去當學士,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
謝原:“…………”
不是我說啊,你現在看起來真的很像失心瘋的前兆。
……
帶着萬般憂慮,謝原還是走了。
王司理坐在窗邊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身影漸漸遠去,過了好久,他才把窗子關上,嘆口氣,轉過身,看見站在自己身後的孟昔昭,王司理倒抽一口氣,差點沒吓得厥過去。
王司理:“……大外甥,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孟昔昭則看看他,然後在他身邊坐下了:“二舅,你是讀書人對吧,太原王家,不就是你的祖上嗎?”
王司理:“…………”
太原王氏在魏晉時期很有名,到了唐代,也是名門之一,但後來中原四分五裂,王家也分裂了好多旁支,王司理這一支,極其邊緣,家裏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長輩,所以每回吹噓自己家族的時候,王司理只能往祖宗的榮耀上靠攏。
這是他剛到隆興府時,跟同僚們吹噓的,眼神飄忽了一下,王司理佯裝鎮定的說:“是、是啊,我家祖祖輩輩都是做官的,既然做官,自然也要讀書了。”
至于他們全家都數不出一個有品級的官這件事,就不必告訴孟昔昭了。
當然,孟昔昭也不在乎,他只是笑了笑:“家風很正啊,那這琴棋書畫,你也應該都學過吧。”
從春秋開始,琴棋書畫就是考量公子技藝的總稱,提起來,基本都是問男人會不會,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卷到了女人身上,導致很多人一聽這個,就覺得應該是考量女子的标準。
至少在目前,這四樣還是男子普遍要學的東西。
王司理呆呆的看着他,不懂孟昔昭為什麽要問自己這個。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會是會……”
就是學藝不精,每個都僅僅入門而已。
孟昔昭要的就是會這個字,聞言,他立刻伸出手,在王司理面前打了個響指:“太好了!二舅,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這樣,我交給你老人家一個差事,從今日起,你就不用再做別的了,謝原的房間歸你,你就待在裏面,拿我給你的圖紙,給我刻個東西出來。”
王司理:“……可我不會刻東西。”
孟昔昭哎了一聲:“怎麽可能不會,都是藝術嘛,互相之間是有共通性的,就是不會,你也可以自己摸索啊,你這雙手能彈琴能下棋,能作畫能臨摹,那自然也能雕刻。嗯……定個期限吧,為期一月,你每日呢,給我交上兩個成品來,一定要用心做啊,我需要看到你的進步,每日都能精進的話,想來一個月之後,成品應該就十分完美了。”
王司理:“…………”
每日都要交成品?還要交倆?!
你還是不是人啊!
王司理滿臉都寫着抗拒:“不行,我真的不會。”
孟昔昭看看他,微微笑了一下:“二舅,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王司理:“…………”
他呆滞的看向孟昔昭,而後者嘆了口氣:“謝原走了,如今就剩咱們三個相依為命了,二舅可能有所不知,我這個人啊,最讨厭被人拖後腿,而第二讨厭的呢,就是有人光吃飯不幹活,遇上這等人,我這心裏,就有一種憤怒,嗯不對,是痛恨的感覺,恨不得,把這人趕得遠遠的,讓他自生自滅,死也別死在我面前。”
說完了,孟昔昭突然驚訝的看向王司理:“二舅,你頭上怎麽出了這麽多汗啊,熱的?哎呦,我來給你扇扇。”
拿起一旁的扇子,孟昔昭用力給王司理扇了兩下風,後者被風吹的眼睛都睜不開了,等這風停下,他睜開眼皮,又聽到孟昔昭笑呵呵的安撫他:“是不是我說的話吓到你了?诶,沒這個必要,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怎麽可能把你趕出去呢?”
王司理這顫巍巍的心髒剛放松了一點,然後,他聽見孟昔昭慢悠悠的說完了後面的話:“這可是南诏啊,萬一我把你趕出去,你一個想不開,決定跟我同歸于盡,把我身份暴露出去怎麽辦。所以,趕是不能趕的,只能是我狠狠心,把你永遠的留在這了。”
王司理:“…………”
他都快痛哭流涕了,連連喊着:“我刻!我刻!”
見他聽話了,孟昔昭這才滿意的放下了扇子,剛給了一棒子,他又緊跟着給個甜棗:“其實我之前都是吓唬你的,我怎麽會做這種同類相煎的事情呢,不管我做什麽,都是為了帶你們一起回大齊,咱們三人齊心,其利斷金。”
王司理這回連話都不敢說了,他才不信孟昔昭是吓唬他的,這人就是這麽可惡,為了達成目的,犧牲自己一個,根本不算什麽。
不管他是怎麽想的,總之,他開始兢兢業業的刻木頭了,孟昔昭先給了他一張南诏皇宮守衛腰牌的圖紙,讓他練習,還別說,他被熏陶了這麽多年的藝術情操,如今也真的是派上用場了。
雖說第一個成品看起來坑坑窪窪,但至少有形啊,要是讓孟昔昭自己來,他恐怕根本刻不出成品,一整塊木頭,直接就廢了。
沒有刻刀,別看孟昔昭現在看起來十分自由,他估摸着,周圍的所有人,都是羅薩花的眼線,他不敢買刻刀回來,但是買了五刀的宣紙,還有一把裁紙刀,硯臺和墨自然也要安排上,硯臺他挑了塊最劣質的,拿回去以後,摔在地上,頓時摔出了鋒利的刃角。
既能打磨又能雕刻,一舉兩得。
至于木頭,這就簡單了。
他發揮出自己商人的特質,在南诏最繁華的地方一直逛,看見點新鮮的東西就買,上到金銀珠寶,下到鍋碗瓢盆,買到最後手都放不下了,還要找人搬回去。
這麽多的東西,裏面混進去幾個木匠做的小件家具,也不是什麽問題。
這些家具什麽木材都有,那些暗中盯梢的人也不會起疑,只是等回到宅子裏面以後,孟昔昭摸着這些家具上面的紋理,最後,把一個一尺高的梳妝盒收了起來。
至于剩下的,都留給王司理,做他練習的原材料。
可憐的王司理,劈木頭靠菜刀,刻紋路靠裁紙刀,打磨和修飾細節,靠砸碎的硯臺。
這還不算什麽,沒兩日,他滿手就都是傷口了,疼得不行,卻也只能忍着哭泣的沖動,繼續刻下一個。
別忘了,孟昔昭還要求他必須要有精進呢,王司理不敢想自己要是做不到,這個黑心的郎君能做出什麽事來,只好愈發的認真。
在王司理沒日沒夜雕刻腰牌,感覺生活越發的暗無天日的時候,謝原他終于趕到吉州了。
在城外,謝原一路橫沖直撞,故意引起守城官兵的注意,在他即将繞路去往鄉野的時候,把他給攔下來了。
他身後,跟着他的兩個人頓時皺眉。
但他們也不怎麽擔心,畢竟他們裝了很多年的齊國人,知道怎麽打消齊國守衛的疑慮。
謝原被攔下搜身,這倆人也騎着馬慢悠悠的走了過來,準備跟他一起進城。
而謝原在轉身的時候,把手心裏的東西塞到了守衛的手中。
守衛一愣,不動聲色的讓同僚繼續搜查謝原,然後自己借故走到一邊,背對着謝原等人,然後展開了手中的字條。
這字條裏還塞了一塊銀子,把銀子收起來,守衛眯着眼看字條上的內容,只看了一眼,他就大驚失色起來。
那邊的謝原,看着守衛快步離開,然後慢慢斂下了眸。
一刻鐘之後,謝原正在吉州城裏買茶喝,重甲官兵突然到來,先把謝原扣下,然後再把那倆跟着他的人扣下。
謝原連掙紮都沒有,就跟着走了,那倆人本來還喊冤枉,看見他這個平靜的反應,頓時明白過來,自己中計了。
可明白過來又怎樣,他們再也不可能傳消息回南诏了。
被帶到主将居住的大營當中,謝原端着一杯茶,目光沉沉的坐在屋子裏。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謝原擡頭,看見一個英偉的青年大步走進來,他面色紅潤,可能是剛剛走太急了。
而在他後面,才跟進來一個年歲稍大,甲胄也更高級的男人。
謝原頓時覺得很奇怪。
這倆人他都沒見過,但他知道,主将丁醇是年紀更大的那個,而詹不休只是個去年年底才封的游擊将軍,怎麽副将、反而能跑到主将前面呢。
是詹不休太過情急,還是在這軍中,他的地位,十分的不一般?
垂下眼皮,謝原遮住自己的打量,然後站起身來,對他們拱手:“哪位是詹不休,詹将軍?”
明明看出來了,但還是要裝自己不知道,這才是大齊的禮節,可惜,孟昔昭這輩子都學不會了。
……
詹不休立刻上前一步:“我便是,你是謝原?”
謝原點點頭:“正是。”
詹不休看起來更加的焦急:“那孟昔昭在哪裏,你不是跟他一起失蹤的嗎,為何你回來了,他卻沒有?”
丁醇在一旁,聽見詹不休有些咄咄逼人了,他便出聲阻止了一番:“不休,讓謝同知先坐,再緊要的事,也不着急這一時半會兒了。”
謝原:“……”
“不,丁将軍,我要說的事,還真就那麽急。不知孟知府失蹤之事,有沒有讓隆興府的百姓們得知?”
此時距離孟昔昭他們被擄走,已經過去五天了,丁醇和詹不休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茫然。
他們都在吉州,哪知道隆興府的現狀。能知道孟昔昭不見了,還是孟昔昭的那個婢女,叫金珠的,給他們傳了信。
看出謝原好像是帶着差事回來的,詹不休也冷靜了一些,他想了想,搖搖頭:“應當是不知道的,只要朝廷還沒派新的知府下來,府衙那裏,孟昔昭的人會繼續看着,他們會想盡辦法,封鎖這個消息。”
謝原想起靠譜的金珠和銀柳,也點了點頭:“雖是如此,可終究瞞不了多久,朝廷知道以後,就會派下新的知府。”
說到這,他頓了頓,然後擡頭看向詹不休:“詹将軍,孟知府的意思是,希望你我都能幫他一把,把這件事瞞緊了,在他出來之前,都不可以讓南诏人發現,他失蹤的事情。”
詹不休一愣。
丁醇則疑惑的問謝原:“孟昔昭如今在哪裏?”
謝原抿了抿唇:“寧仁府,孟知府驚險之中謊稱自己是來自齊國的商人,他的身份沒有暴露,南诏公主羅薩花也對他頗為賞識,如今他已經能自由出入西宮了。”
丁醇:“…………”
這才幾天啊,都混成南诏公主的人了?!
謝原其實也不知道孟昔昭到底想幹什麽,他對他也是說一半瞞一半,謝原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不過,就這些,也足夠丁醇和詹不休消化的了。
詹不休被委派了一個重任,腦瓜子正嗡嗡着呢。
雖說他之前打敗了匈奴的大王子,但那是非正式場合,而且不管輸贏,都傷不到根本,可在兩軍交戰時,誅殺對方的太子,這……
那羅買隆要是真的親征了,他就不僅是太子了,還是主将,哪有主将親自出戰的,就算羅買隆腦子不好使,他身邊的副将們也會死死的攔住他。
所以,通過叫陣把他叫出來,肯定是行不通。
……那就放冷箭?
詹不休覺得自己腦子都快燒幹了,而另一邊,丁醇心事重重的坐着。
他好像明白孟昔昭到底想幹什麽了,他是想立功,做齊國在南诏最大、也最難以懷疑的內應,可是……天爺啊,孟昔昭的膽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自己走錯一步,然後死在南诏了嗎!
不對,孟昔昭是跟匈奴大王子叫過板的人,對着匈奴的左賢王,和現在的單于,他也從來不怵,那密謀着幹掉一個南诏太子,好像也不叫什麽事了……
丁醇也覺得腦子有點亂,對于計謀,他是真的很不擅長,既然孟昔昭在南诏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那他也不想這麽快的就做決定。
“茲事體大,謝同知,此事我不能做主,你也最好不要擅自做什麽,再等兩日,太子帶領的援軍就到了,等太子殿下來了之後,再讓他來做決斷吧,內中細節,總要好好商量才是。”
謝原緩緩一眨眼:“……太子?”
丁醇點點頭,他不禁苦笑一聲:“還真是巧,孟昔昭在這裏謀劃着,讓他們的太子親征,可咱們的太子,已然帶兵出來了,或許都等不到贛州城破,那羅買隆,就該來到咱們眼前了。”
謝原虎軀一震。
所以,他沒聽錯啊。
太子還真來了?!
*
大軍出征的速度,終歸是比不上一個人疾行,所以,南诏這邊還不知道齊國下血本的事情。
至于孟昔昭,他就更不可能得知崔冶要來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孟昔昭睡不着,總是去摸自己空蕩蕩的心口。
羅薩花沒把玉墜還給他,因為她看出來了孟昔昭對玉墜的緊張,也從他的微表情裏,看出來了此物對他有多重要。
羅薩花不僅信了這是他心上人送給他的,還把玉墜握在手中,對他微笑:“金先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心愛之人不在身邊,這冰冷的墜子,便是金先生唯一的指望了,看你這樣子,像是拼了命,也想把它拿回去。如此便好,這墜子,我會替金先生好好保管,日後,還煩請先生将這力氣,都用在替我辦事之上,你們齊國人喜歡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看到先生的誠意之後,我自會把墜子還給你。”
孟昔昭回想着羅薩花的這番話,越發的沉默。
他是個直男,而直男的性格,都是又臭又硬,一點情調都不懂。
像這種特別在意某人送的禮物的行為……就不像他能幹出來的,畢竟,再好看的玉,說出大天來也就是一塊石頭,在命面前,什麽都不是。
況且他相信,在這種境況下,他把玉墜丢了,崔冶知道以後,也是絕對不會怪他的,還會安慰他,這玉替他擋災了,也算是物有所值。
所以,過不去這個坎的人,只有孟昔昭自己。
而過不去這個坎的原因……
孟昔昭倒是想自欺欺人,說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不想丢了崔冶母親的遺物,但玉墜被搶走的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是謝皇後的東西呢,只以為是謝家傳下來的某個傳家護身符。可即使這樣,看着玉墜被搶走,孟昔昭還是有種想殺人的沖動。
枯坐在月光之下,擡起頭,看着外面那輪和自己玉墜特別像的月亮,孟昔昭面無表情,突然,他猛地躺下,把被衾拉過來,蒙住了頭。
然後就這樣捂着自己,發出難受一般的哼哼唧唧聲。
隔壁王司理在咔嚓咔嚓的雕刻大業中擡起頭。
奇怪,哪裏來的狗叫啊。
……
第二天,孟昔昭繼續去南诏皇宮點卯,而他剛走到皇宮附近,就看見幾個南诏的士兵,正對某個人拳打腳踢。
孟昔昭本來沒想管,但看清地上是個女人以後,他身影忽的頓住。
這幾個人一邊打,一邊喊着話,但都是哀牢語,孟昔昭也聽不懂,他快步來到這些人面前,大喊一聲:“住手!”
南诏士兵擡頭,發現不認識他,還嗆了回來:“你是誰,多管閑事,小心我連你一起打!”
孟昔昭也不廢話,直接解下自己身上戴的腰牌。
這是羅薩花前兩天給他的,其實沒什麽必要,因為西宮的人現在都差不多認識他了。
不過在此時,這腰牌還是很管用的,看見腰牌上明顯的西宮标志,這些人頓時慌了,羅薩花和羅買隆一樣不好惹,他們對地上的女人又罵了兩句,然後就一起跑開了。
而這時,地上的女人才默默的爬了起來。
孟昔昭一言不發的看着她,剛剛走過來的時候,他就看見了,挨打的是一直在皇宮門口賣吃食的顧娉婷。
顧娉婷的裙子上都是土,頭發也亂了,臉還是那樣黑紅,而她不小心露出來的一截胳膊,卻是很正常的白嫩膚色。
孟昔昭看着她屈膝,對自己道謝,他卻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看了她一會兒之後才問:“你為什麽想進皇宮?”
顧娉婷立刻擡頭,驚慌失措的看着他:“我沒有!大人明鑒,我只是個賣吃食的——”
孟昔昭打斷她:“這幾日,每次見到你,你都在和宮裏的人客套,你問侍衛什麽時候換班,又問宮人在哪當差,還有,剛剛離開的那三個人,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他們三個,只剩下兩個腰牌了。”
顧娉婷這回是真愣了。
孟昔昭看着她,還往她面前湊了湊,小聲問她:“你想女扮男裝?可你就是把臉抹的再黑,看着也不像軍中人士啊,你要是想混進去,光塗黑是不行的,你得化妝,易容,知道嗎?”
顧娉婷:“…………”
她還想否認:“我、我沒有……”
但因為太過震驚,聽起來根本沒什麽底氣。
這時候,孟昔昭對她笑了笑:“好了好了,看在都是老鄉的份上,我就幫你一把。”
說着,他把自己手裏的腰牌,放在顧娉婷面前晃了晃:“看見沒?這才是貨真價實的腰牌,能讓我正大光明的走進去,你想在皇宮裏做什麽,找東西,還是找人?只要不是太過分,我都能幫你,而作為回報,我也不要你錢,只要你也幫我個忙。”
顧娉婷:“……什麽忙?”
孟昔昭:“你教我說南诏話。”
顧娉婷定定的看着他:“你學不會。”
孟昔昭嘿了一聲:“小瞧我了是不是?這世上還沒有我學不會的東西,最多一個月,我一定能學會。”
說完了,孟昔昭對顧娉婷歪了歪頭:“所以,你到底是想進皇宮幹什麽?”
顧娉婷沉默的看着他。
從臉上看不出來,但她其實十分掙紮。
她在皇宮外待了好幾個月,至今都毫無進展,前些日子打聽到羅買隆又帶了幾個漂亮的齊國人進去,她就更揪心了。
羅買隆根本不把齊國人當成人,玩膩了就扔,扔之前,為了防止她們變成其他男人的所有物,他還會給她們毀容,更嚴重的,則直接殺了。
進新人,就代表舊人更加危險,她也是實在走投無路了,不然她也不會铤而走險,決定偷個腰牌,進去找人。
孟昔昭靠不靠譜,顧娉婷不知道,她只能賭一把。
過了好幾秒,她才問孟昔昭:“你先告訴我,前幾天,你為什麽向我打聽蘇娘子。”
孟昔昭一怔。
他立刻就問:“你要找的是蘇娘子?”
顧娉婷:“你先回答我。”
愣了愣,孟昔昭哦了一聲:“我經過江州的時候,聽聞過蘇娘子貌美,當地人對她被擄走的事情都感到十分痛惜。而我也是個喜歡拔刀相助的,既然我在南诏已經有了立足之地,我便想着,把她解救出來,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嘛。”
顧娉婷:“…………”
對于這番話,她一萬個不信。
柳下惠幾千年也就這麽一個了,其他的男人,嘴裏不管說什麽好話,其實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顧娉婷把對孟昔昭的厭惡壓下來,無論如何,此時最要緊的是把人救出來,往後的事,還能等往後再說。
#VALUE! 于是,她低着頭,甕聲甕氣的說道:“我的确想找蘇娘子,我是蘇家的丫鬟,從六歲起就跟着蘇娘子了,流放之後,我主仆二人也從沒分開過,那日南诏人過來,擄走的不僅是蘇娘子,還有我。送我們過來的南诏人,想把我和娘子一同送到皇宮裏,可在來的路上,我生了病,本來按規矩,我是要被殺掉的。是娘子把我保了下來,讓那人把我扔在寧仁府城外自生自滅,待我病好,進了城,多方打聽之下卻得知,娘子因為生的太好看,被送到了東宮。這位郎君,若您真的能幫我,求您幫我把娘子帶出來吧,她已經入宮将近一年了,太子定是已經不喜歡她了,您把她帶出來,我當牛做馬,也一定會報答您!”
說到最後,她像看着救命稻草一樣的看着孟昔昭,因為是在大街上,她也不敢跪下,連說話聲音,都很小。
孟昔昭聽了,卻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下來:“已經一年了啊……”
羅買隆的名聲他這幾天也打聽到了,對南诏人,春風一般溫暖,對齊國人,惡魔一樣可怕。
孟昔昭雖然沒直說,但顧娉婷聽明白了,她連忙道:“不,娘子她還活着,我日日都去亂葬崗查看,那裏沒有娘子。”
孟昔昭震驚的看着她。
這是個狠人啊,為了确認蘇娘子的安危,日日都去亂葬崗。
孟昔昭自覺自己都做不到這些。
沒想到蘇娘子的境遇這麽慘,孟昔昭點點頭:“姑娘放心,我會打聽着的,姑娘如今住在什麽地方,你一個人,在這寧仁府可有去處?”
顧娉婷說道:“有的,我認了一個南诏老妪做幹娘,這吃食攤子便是她的,我給她擺攤,她給我吃住的地方。”
孟昔昭:“…………”
看看顧娉婷這骨瘦如柴的模樣,孟昔昭都不用問,也知道所謂的吃住,估計是含了不少的水分。
蘇娘子過得不好,這顧姑娘,過得也沒好到哪去。
孟昔昭答應了她的事,本來要走了,顧娉婷還叫住他,殷殷的叮囑他。
“我家娘子過不了苦日子,她嬌縱得很,脾氣又倔,于尋常人來說尚能忍受,對她來說卻是地獄一般,郎君,求您一定要放在心上,我怕我家娘子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孟昔昭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顧娉婷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心裏的焦急,一丁點都沒減少。
有些事情,她沒告訴孟昔昭。
比如,她生病,是蘇娘子害的,在來的時候,蘇娘子往她身上倒水,讓她穿着濕衣服睡覺,後來見她遲遲不生病,還讓她吃地上的土,她不照做,蘇娘子就發脾氣,要打她。
顧娉婷說的沒錯,蘇娘子就是個特別嬌縱的性子,打小就那樣,後來家道中落了,也必須讓人伺候她,因為她什麽都不會幹,顧娉婷父母雙亡,差點餓死在官道上,是蘇家父母救了她,還讓她做自己女兒的貼身婢女。
因着這個恩情,她跟着蘇家人一起流放,十年如一日的照顧蘇娘子,采石場上的活兒,蘇娘子是一丁點都幹不了,這些年,也都是她做的。
按理說,她應該特別讨厭蘇娘子,離開了她,她往後的日子,也會變得無比輕松。
可被從車上丢下的那一刻到現在,顧娉婷不知道哭過多少回了,有時候即使站着,面無表情,她也覺得自己是在流淚的。
認南诏人當幹娘如何,對南诏人卑躬屈膝又如何,只要能把娘子救出來,讓她做什麽,都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