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殷源
殷源
梁泰和不語。羊宜修也許正好一語中的,盡管這是一種梁泰和永遠理解不了的寧靜淡泊。
然而,梁泰和很了解官場是什麽樣的,那是一個比戰場還要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一切清流在朝堂面前都是個自欺欺人的笑話。如今的朝廷搖搖欲墜,大廈将傾,被各種民間起義,朝中黨争一天天掏空,朝廷軍大半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酒囊飯袋,如何值得投靠再者,許多地方的科考已形同虛設,賣官鬻爵,任人唯親成了不明說的常态,沒有家世門第,人脈資財作為支撐,即便身懷卓越才幹,又能去哪裏謀個一官半職由此,殷氏公子這樣一個人,不論是做不了官,還是不想做官,都很正常。
“既是甘為白衣,”梁泰和冷冷一笑, “怎麽又突然來向我們示好了”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羊宜修說, “我們都已經打到這裏來了,清淨日子豈是想過就能過的”
梁泰和看着羊宜修,不再說話。他猜,羊宜修這話說的不僅是那人,恐怕也是在說自己。
在小牛村也好,在梁家也好,他一直是寄人籬下。那種身不由己的滋味,想來沒人比他體會更深。
自己的屋門能否合上,根本由不到自己做主。既然如此,不如主動出擊,與這不講道理的世道一決高下。
“泰和,走吧,”羊宜修說着,往門外走去, “一起去看看。”
*****
細閱那篇文章之前,羊宜修連此人姓什麽都不甚在意。讀過文章之後,羊宜修記住了這個人的名字——殷源。
出發前,羊宜修大致了解一下了情況。殷氏也算是個有積澱的家族,遠親中有入朝為官的,官位最高者曾至尚書,這麽一比較,着實不輸梁家多少。不過,殷源這一支是殷氏一族中的異類,追溯起來,殷源的曾祖父曾得族人提攜,當了一個小官,卻在年富力強時便辭官隐退,自此世代在這座偏遠的小城隐居,從殷源的祖父,到他父親,再到他,均不曾踏上仕途一步,靠着微薄的家産清貧度日,可謂家宅不厚,人丁不旺,兩耳不聞天下事。
這是殷氏給人的印象,梁泰和聽着這些話,心中冷笑,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人,提不出那種一針見血的觀點。聖賢書更不會教人如何審時度勢,做一個識時務的俊傑。
羊宜修與梁泰和來到殷氏家時,已是夕陽時分,正是尋常百姓家的鍋碗瓢盆聲響起的時候。梁泰和本想讓士兵先進門通報,羊宜修卻阻止了他,示意衆人不要聲張,離殷氏家門還有一條小巷的距離時,羊宜修便翻身下馬,步行過去。
總将下了馬,大家便都自覺地跟着紛紛下了馬。這短短的一路上,從人到馬都噤若寒蟬,路旁一些人家不經意見到這麽一隊刀馬齊備的官兵,都吓得不敢作聲,紛紛縮回屋內,生怕官老爺會留意到自己。
因此,直等到一整個隊伍抵達殷氏的宅院門前,殷家之內還是那樣風平浪靜,一無所察。
院門虛掩着,羊宜修輕輕推開,走進院內。
說是宅院,其實只是一座狹窄,破落的小院子,從門口就能将這座小宅院的光景看個一覽無餘。
這戶人家并不如羊宜修所想象的那樣安靜,相反,還未進門,他便聽到一陣叽叽喳喳的喧鬧聲,這會兒才将聲音與畫面對上了號——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正在院子裏追着一只雞跑個不停,嘴裏還不住發出一些無甚意義的嚷嚷,為雞的靈巧與自己的笨拙而狂怒。雞所過之處無不留下一串咕咕咕咕的尖叫以及幾簇雞毛,被那個氣勢洶洶的追殺者攆得無路可逃,一見院門打開,立刻迎面狂奔而來。羊宜修一愣,眼睜睜地看着那只雞從他身旁蹿了出去。
“啊——雞跑了!”小姑娘一聲哀嚎,響徹整座院子, “劉阿婆,你又忘了關院門!”
她一邊埋怨着,一邊拔腿追上,一時顧不得奇怪何時杵了個陌生人在這裏。羊宜修的位置正好擋在不大的門中間,雞能過,人卻不好過,小姑娘眼睛瞅着羊宜修與門之間的空隙,卻低估了自己的身形,撲通一聲,猛地撞了羊宜修一個滿懷。
這丫頭的力道可不輕,羊宜修一下沒提防,蹭蹭蹭退了幾步,險些失足摔下臺階,所幸梁泰和就跟在他身後,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小姑娘自己則真的沒站穩,一屁股仰面跌到了地上,卻不管自己屁股疼不疼,還在扯着嗓子喊: “劉阿婆!雞跑了!雞跑了!”
被小姑娘呼為劉阿婆的人匆匆忙忙地從後邊出來了, “哎喲,姑娘,你怎麽又摔了——”
劉阿婆正糾結着是先管姑娘還是先管雞,忽然見到門口那兩位陌生人,而且看來是身份不一般的陌生人,一下又顧不得姑娘和雞了,忙道: “兩位是來找我家少爺的少爺他還病着,不好見客——”
小小的院落裏一地雞毛,小姑娘和劉阿婆的聲音混在一起,吵嚷得不行。梁泰和不由皺眉,這殷氏給他們的第一印象可不算太好。
雞已經跑遠了,又有客人看着,劉阿婆只好趕緊去把小姑娘拎起來,幫她拍去身上的塵土,這時,又一道聲音響起,沙啞,低沉,了無生氣,卻一下子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果兒——咳,咳咳嗽……不是讓你別折騰了……”
“哥!”小姑娘一陣大叫,又震得梁泰和耳朵發疼。小姑娘掙脫開劉阿婆,飛一般朝着說話的那人跑過去, “你又下地了!李叔說你不能下地!不然又得着涼!你快點回去躺着!”老氣橫秋地訓斥對方的同時就要伸手把人往屋裏推。
直到這時,羊宜修與梁泰和才跟他們此行想見之人打上了照面。被小姑娘稱作兄長的這位,就是獻上那篇文章之人——殷源。殷源比兩人想象的都要年輕,目測年紀與羊宜修差不多,剛才劉阿婆稱他為少爺,想來是還未成家。此時,殷源穿着一身打着補丁的素袍,披着一件又舊又薄的外衣,身形清瘦,面色蒼白,嘴唇發幹,眼底現着疲态,仿佛多走一步路,多說一句話都能要了他這條薄命。
就羊宜修提前了解的情況,殷源的祖父早已不在人世,近幾年,戰亂之下民生不調,就連這種小城池也受到了波及,殷源的父母相繼病逝,而父親都是獨子,這一支裏再無親人,家中如今只剩下他和一個妹妹殷果,以及一個老仆人劉阿婆。
殷源也看到了羊宜修與梁泰和。從他一閃而過的眼神,羊宜修知道,他一瞬間就判斷出了這兩位不速之客的身份。
“果兒——”殷源這一聲不輕不重,對于小妹卻極具威嚴,殷果頓時不鬧了,而後殷源輕輕一拉,不聲不響地把殷果拉到自己身後,上前兩步,朝着羊宜修正正經經地作了個揖,盡量壓下病氣,提高音量, “貴客來訪,有失遠迎,見諒。”
殷源不卑不亢又彬彬有禮地請兩人進屋,他從一開始就留意到了羊宜修留在屋外的那一隊裝備精良的鐵騎。梁泰和想讓兩個持刀親衛跟着進來,羊宜修只回頭給了一個眼神,他們便止步在了門外。梁泰和便低聲吩咐,緊守大門,時刻注意屋內的動靜。
主賓在廳中相對落座,殷果幫着劉阿婆泡茶,在殷源的示意下,劉阿婆把家裏最好的茶葉拿了出來,這是他們平日都舍不得喝的。殷源的煞有介事并沒讓殷果對兩個貴客有多尊敬,她一直噘着嘴,不滿地跟劉阿婆嘟囔,埋怨哥哥不聽大夫的話好好休養,雞又跑了,這可是他們家最後一只雞了,她是特意要殺來給哥哥養病的雲雲……
殷家太小,殷果的嗓門卻很大,有些話連廳堂裏的三人都隐約聽得到,羊宜修與梁泰和面不改色,裝作毫不知情,殷源既尴尬又窘迫,卻還得保持鎮定,與兩位來客談笑風生。
羊宜修開門見山,問殷源天下豪傑衆多,為何偏偏選他梁軍。
“天下豪傑衆多,卻多是徒有其表。”殷源說, “或碰上天時,或坐擁地利,又或是承了祖上福蔭。這些豪傑,憑着這種種優勢,得以風光一時,但亂世當不長久,總有終結的一天。等到天下一統,牛鬼蛇神都會成為過眼雲煙。”他緩緩說到這裏,擡眼看羊宜修, “想必梁總将想要的,從來就不是一時的風光吧”
羊宜修微微一笑, “你就篤信我梁軍不也只是其中一個牛鬼蛇神”
好話他聽得也不少了。為了讨他歡心,博他信任,上來就高呼他是真命天子,必将問鼎天下的人他不是沒遇到過。但羊宜修從來不愛聽好話,至少不愛聽說服不了他的好話。
“殷某雖然在此之前從未見過梁總将,”面對羊宜修的反問,殷源不急不躁, “也從未見過那些所謂豪傑,但人的一言一行,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什麽意思”羊宜修收起了笑意,淡淡問道。
殷源大膽地直視羊宜修雙眸,繼續道: “多年來,梁軍忍辱負重,多次放棄眼前之利,謀求更長遠的發展。江崇視你們為死敵,趙一單想拉攏你們,共同對付江崇,許諾給你們半州之地,讓你們偏安一隅,從此成為趙軍附屬。你們拒絕了。梁軍實力不如江軍,搶奪易城也不如江軍便利,可你們出手了。你們惹得江崇與趙一單聯手,也不願向他們妥協,寧可在易城以寡敵衆,決一死戰。別的勢力稍微有點起色,就迫不及待給自己封王封侯,自立朝廷,恨不得昭告天下,而梁總将至今還只是一個總将。你們不要安穩,不要富貴,不要稱號,那麽告訴我,”殷源忽然頓了頓,目光死死鎖着羊宜修的瞳孔, “梁總将,你們想要什麽”
羊宜修不說話,梁泰和也不說話。
他們想要什麽
他們想要的,是最後的勝利。
沒有最後的勝利作為堅實的奠基,那麽一切安穩,富貴,稱號,都是無基而築的空中樓閣,何時坍塌完全由不到他們掌控。
殷源說得對,羊宜修不屑于那種一時的風光,更不甘淪為別人的過眼雲煙。
要做,就做到徹底。
“閣下說得這麽堂而皇之,”梁泰和忽然道, “難道不是因為我軍兵臨城下,你別無他選麽”
這話問得揭皮露骨,也問得毫不留情。這是梁泰和一貫會做的事,也是羊宜修默認讓他去做的事。羊宜修是一軍之主,待人不可過于刻薄,梁泰和則沒這顧慮。現在不是太平盛世,人人頂着一張笑臉虛與委蛇,他就是喜歡冷不防地揭開別人的僞裝,看看對方能如何應對。
殷源默然片刻,面上波瀾不驚,語氣依舊平靜, “是,若非別無選擇,殷某倒寧願安閑度日。”
殷源說得這般直白,馬屁拍到一半就攤了牌,兩人都有點意外。不等兩人反應,殷源接着道: “若是盛世,殷某大可以白衣之身隐居世外,梁總将這樣的奇才,也定将在朝堂之上大放異彩,出将入相。可惜,我們偏生在亂世,殷某只能斷了安隐之心,梁總将也不得不走上與朝廷為敵之路,兩位今日在此與殷某相遇,皆因別無他選。”
別以為身不由己的只是他小小的殷源一人,這高高在上的梁總将,以及這咄咄逼人的梁右将,看似呼風喚雨,頤指氣使,實則在命運面前又何嘗有還手之力
羊宜修緊擰的眉頭漸漸舒緩,又笑了, “殷公子,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請說。”
“你想要什麽”
殷源看着羊宜修,羊宜修則等着他的回答。
梁軍不要安穩,不要富貴,不要稱號,因為他們看準是的這個天下。那麽這個被逼得斷了安隐之心的小小白衣,向他奉上心血之作大獻殷勤,想要的又是什麽
“我……”殷源張着嘴,許久,才把斷了的話語接上, “只求功成身退,家人平安。”
“好。”羊宜修不再多言,嚯地起身, “今日叨擾過久了,這便告辭。”
羊宜修出現得突然,離開得也迅速,殷源并不挽留,恭送兩位到門口。殷果急匆匆地奔出來拉着殷源往室內拽,劉阿婆小心把大門關牢。殷源跟着喋喋不休的殷果往回走,殷果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心裏全是剛才交談的情景,反複咀嚼羊宜修說過的每一句話。
這個梁總将……比他想象的更難揣摩啊。
而梁總将身邊的那位心腹謀臣,更是從頭到尾對他透着虎視眈眈的提防神色。這次毛遂自薦,從一開始就是一着險棋。他把自己的利器亮給對方看了,成了,自此他就要過上與虎為伴,刀頭舔血的賣命生涯,稍有不慎便性命不保,若是不成……
梁軍自己不用的人,恐怕也不會留給別人去用,不如徹底毀了。
羊宜修與梁泰和上馬後,兩匹馬慢慢地并排前行。 “這人,”梁泰和問羊宜修, “你打算怎麽處置”
羊宜修卻答非所問, “他讓我想起一個人。”
“嗯”梁泰和疑惑。
羊宜修不再解釋了。有些事情——有很多事情,只能是他自己心底的秘密,不會與任何人分享,沒有例外。殷源清癯的身影,深沉的談吐,蒼白的病容,由內而外散發的書卷氣,甚至家中的清貧,都令羊宜修忍不住想起清風先生。殷源使得他想起清風先生,卻并不是說他就像清風先生。沒人會像清風先生,沒人有這個資格。在羊宜修心中,清風先生永遠無人能及。
“派人給殷家送十只雞過去。”羊宜修只以這麽一句話作了結。
*****
深夜,羊宜修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許久未曾想起清風先生了,回憶一被觸發,往事便洶湧不斷,攪得他不得安寧。羊宜修索性起身,披上厚實的外衣,只身登上城牆。
除了重重守衛的梁軍士兵,他發現,城牆之上還有一人。
是小羊。
“大哥”羊宜修走過去。
“老三”小羊回頭,樂呵一笑, “你怎麽來了大半夜的也不好好睡覺。”
“你別光說我。”羊宜修來到他身旁,與他一起憑欄遠眺。
“你真是,”小羊搖頭, “明明輩分最小,但從小到大都不懂尊重長輩。”
“你懂”羊宜修反問。
小羊: “……”
小羊佯怒, “有你這麽跟大哥說話的嗎”
羊宜修不理會他的鬧騰,忽然又道: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小羊愣了愣, “有……十年吧。”
“嗯。”羊宜修應道。
“你還記得那天嗎”小羊又問。
“記得。”羊宜修說。
記得很清楚。那天,他們面朝小牛村的方向,拜了爹娘,然後一一說出了自己今後的打算。
小羊說,他要去雪山。羊小二說,他要去西方拜羽神。羊宜修說,他要去找清風先生,他要出人頭地,光耀門楣。
十年之後,看看他們如今,都身在何方
小羊見到了雪山,還帶來了一群血狼族人。羊宜修沒見到清風先生,也沒能考取功名,卻陰差陽錯地,走上了一條他從沒想過的道路,以一種他從沒想過的方式努力地出人頭地,光耀門楣。他們也說不清,當年的誓言到底算不算是實現了。
這裏是西城門,他們面朝的正好是西方,也不知兩人是否心有靈犀地故意選了這裏。 “不知道老二現在怎樣了。”小羊望着漆黑的天際,若有所思道, “那家夥……打架不會打,腦子又不好使,現在世道這麽險惡,哪裏都是壞人,要是沒有人保護他……”
小羊有時候甚至不敢深想,羊小二是否還活着。
十年前,他們都還太小了,滿腔心比天高的年少意氣,覺得已見過生死,從此便無懼無畏。後來,小羊無數次地懊悔,作為大哥,他真不該就那樣放自己的兩個弟弟只身踏入亂世,要是他們沒能平安歸來,他日回到爹娘墳前,小羊該對他們說些什麽
幸好,他重遇了老三,這已是一件天大的幸事。老三不僅過得很好,還成了人上之人,威風凜凜,氣派非凡,看起來确實沒有辜負清風先生和爹娘的期望。
羊宜修笑了笑, “大哥,你說錯了一件事。”
“啊”小羊轉頭看他, “什麽”
“爹娘最疼的不是我和二哥,”羊宜修說, “爹娘……尤其是娘,最疼的是二哥。”
那些事,樁樁件件羊宜修全都記得清清楚楚。那一年,若非羊小二突然喊出的那一聲娘,老羊和羊嫂也許未必會帶他們回家。
老羊和羊嫂那天進城趕集,是在回小牛村的路上碰到羊小二和羊宜修的。夫婦倆見這兩個小孩着實可憐,便給了他們一點吃的。這就算完事了,兩人沒有多想,打算繼續趕路。可羊小二和羊宜修流浪多日,好不容易遇見會給他們吃食的好心人,見兩人要走,兩人本能地跟了上去。羊嫂聽到聲音,忍不住回頭,看到兩個小小的人兒手拉着手,噠噠地邁着小步子,焦急地追着他們,髒兮兮的小臉上眨着的一雙迫切而清澈的眼睛,直望得羊嫂心如刀割。
老羊察覺到了這一點,拉着羊嫂就要轉身。兩個大人越走越快,眼看兩個小孩就要跟不上了,他們未涉世事的小腦袋瓜隐隐約約地清楚一點——一旦那兩個大人的身影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他們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下一個好心人給他們施舍兩個饅頭。就在這時,羊小二輕輕地,弱弱地開口,叫了一聲: “娘——”
羊嫂立刻僵住。
待她再次回過頭來,已淚流滿面。
羊宜修當時不明白羊嫂為何突然哭泣,但他那一刻明白了一件事——他和二哥,即将有家可歸了。
這個家,是靠着二哥争取來的。
“放心吧,”羊宜修說, “二哥他……傻人有傻福,一定會回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