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一起造反嗎

第5章 葉蓮

葉蓮

二師兄葉蓮和六師弟王安臻此次被安排一同出山。

六師弟王安臻年剛十七，武學上天資聰穎，多年來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九滄山下的大滄鎮，不像葉蓮，這幾年間數次外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羨煞了一群師弟妹們。這一次，王安臻有幸被師父提拔，讓他跟着葉蓮一起出門，若不是懾于師父的威嚴，他當場就能蹦起三尺高。

一出九滄山閣的門，王安臻終于憋不住了，光明正大地樂呵起來，哼出的黃梅調都是飄的。

“安臻，”葉蓮看他這模樣，提醒道，“我們不是出去玩的。”

“我知道！”王安臻立刻肅然答道，“我們是去尋找葉師叔的！”

“嗯。”葉蓮輕應一聲，擡頭望向遠方。他和王安臻如今的師父王元青六年前還是他的師叔，他真正的師父是王安臻所說的葉師叔——葉銘傑。

葉蓮出生時正處亂世，他六歲那年，中原爆發了一場大戰，朝廷的記載是異族入侵，血洗大地，朝廷軍浴血奮戰，傾盡全力、犧牲無數才最終驅逐異族，恢複中原太平，成就如今的繁華盛世。到現在，二十年過去了，當年的血流漂杵已無蹤無影，放眼山河，四處是休養生息、安貧樂道的百姓。

葉蓮的家人全部在那場大戰中喪生，幸存的葉蓮被師父老葉所救，帶上了九滄山，成了九滄山閣的弟子。

小葉蓮心中的創傷慢慢被和藹可親的老葉撫平了，葉蓮就這樣跟着老葉過了十幾年平靜安寧的日子，日複一日勤學苦修，冬練三伏夏練三九，差不多學成了老葉教給他的一身功夫。沒想到，就在六年前，突生劇變。

這與朝廷的一樁案子有關。這不是普通的案子，而是一樁驚天大案。當時權傾朝野的尹右相一家被指私通外敵，最終天子下令，誅九族。這件事轟動上下，誰都沒料到，堂堂尹家昨日似乎還滿面春風，左右逢源，今日說倒就倒，被朝廷扒了個一幹二淨，財産充公，從老到小一個沒留，全數死絕。

老葉做的事和尹家沒有直接關系，卻有間接關系。就在尹氏一族公開處斬的當天夜裏，一個武道之人只身闖進梁府，一柄利劍大鬧天宮，攪了個腥風血雨，殺死了尹右相最大的政敵梁左相。

這個武道之人一點也不打算隐瞞自己的身份。不出三日，他的大名人盡皆知——竟是出自九滄山閣的葉銘傑。

九滄山閣自然受到了不小牽連，立刻被朝廷重兵圍困，近乎面臨滅門之災。葉銘傑在梁府搗完亂後再沒回過九滄山閣，直接人間蒸發了，許久以來不知去向。身為老葉入室大弟子的葉蓮就是在那時被過繼給了隔壁的老王。

後來，朝廷不再追究九滄山閣，但依舊因此名聲受辱。很多人猜測葉銘傑是尹氏的爪牙，最後那一着是為尹氏報仇，又說是尹氏垮臺前付了重金，聘了死士，要拉着梁氏一起死。面對這些流言，九滄山閣真是有理說不清。

九滄山閣發誓，不論葉銘傑是死是活，他們都要把他找回來，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斷定葉銘傑有罪，是世人與師門的想法，卻不是葉蓮的想法。葉蓮一直想不明白這件事，甚至不相信這件事。他跟師父老葉認識那麽久，老葉雖功夫了得，卻連一只雞都沒殺過，更別提殺人。不，他師父不是那樣的人。

他想找到師父，親口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只要老葉能給他一個解釋，哪怕天底下的人都不信他，葉蓮也會信他。

這是他師父啊。

*****

青琰快快慢慢地不知走了多久，從一片單調的白色漸漸走進綠色、黃色、五顏六色之中。所有新奇的東西都能引得他駐足細觀，那些沒見過的野花、飛蟲、矮山、田野、馬車、村落……還有，人。

不僅是青琰好奇地盯着他遇見的每一個人看，他遇見的每一個人，也都好奇地盯着他看。

青琰并不特別在意別人的目光，對他來說，這一切都很理所當然。如今他是一個異族，踏在異族的領地，身處一群異族之中，他于世界，世界于他，都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沒事，只要別人不來惹他就好。他也不想招惹誰，他只是出來看看的。

一路上，青琰的吃喝拉撒都靠自己解決。抓鳥捕魚這種事他幹得少，在族裏，大家一般直接獵捕猛獸，當天胡吃海喝一頓現烤的鮮肉，餘下的在天冷的日子藏進雪洞裏凍起來，天稍暖時，還可以風幹保存。獵捕猛獸是團體活動，講究配合。青琰沒想到，進了南方，竟遍地都是小巧玲珑的飛禽走獸，河裏也終日都有大大小小的游魚，無需費上多大功夫，他就能美美地飽餐一頓。

終于，他遠遠見到了一座像是老族長描述過的那種名為城池的物事。石頭砌成的圍牆将城內的景物遮擋得嚴嚴實實，青琰迫不及待地想進去探個究竟。

臨近城門的土路上有一個小茶攤，三三兩兩的人坐在那裏，談笑風生，好不熱鬧。青琰好奇地打量這個茶攤，打量那些人，正好看到有一張小小的空桌，便走上前去坐了下來。

店小二馬上過來招呼，“大哥，吃點喝點啥呀？”

青琰看看店小二，又看看周圍，指了指隔壁桌子，“就這。”

“好嘞！”店小二應一聲，不一會兒便給青琰送來一壺粗茶，兩個饅頭。

青琰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上一口，當下皺起眉頭，中原人的口味真是不敢茍同，這也夠難喝的。

青琰抿了抿唇，默默把茶杯放回桌面，倏地一擡頭，對上一道目光。

那是從茶攤的另一角望過來的目光，目光被抓個正着，愣了愣，趕緊挪了開去。

葉蓮也不知自己為何心虛。那個不同尋常的年輕男人眼神中沒有敵意，卻透着一股莫名的犀利。

“蓮師兄，”王安臻興奮道，“你看那個，是不是外域人？是西邊來的嗎？聽說真的有人去拜過羽神，那裏可多這種奇形怪狀的……”

葉蓮看一眼王安臻，示意他住嘴，“別亂說話，小心惹是非。”

茶攤過去的那座小城池叫無為城，無為城這一帶靠近邊關，正屬山高皇帝遠的混亂之處，是亡命兇犯、販私商人、外來人口的聚集地，因此葉蓮才會來這裏搜尋師父的蹤跡。在這裏見到外域人很正常，葉蓮也見過不少，可他剛剛注意到的那人，亦即王安臻提到的那人，卻依舊顯得極其與衆不同。

那個男人看起來年紀介于葉蓮和王安臻之間，興許二十出頭，面目幹淨，鼻梁挺拔，輪廓比一般的中原人都要深，皮膚白得發亮，一雙瞳孔有一股抓人的力量。最惹人矚目的是他那一頭銀發，不是枯槁蒼老的白色，是真正光澤充沛的銀色。一身從未在中原見過的粗糙服飾更為他裹上重重神秘的異域風情。這樣一個既怪異又好看的年輕人，即便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也讓人忍不住要多打量上幾眼。

店小二神神鬼鬼都見得多了，不清楚情況，也不敢多問，對誰開口都是大哥大姐大爺大娘。其他人也有不少好奇注目青琰的，青琰都坦然待之。

青琰一個人百無聊賴，沒人說話，茶也不好喝，便四處亂看。看着看着，看出亂子來了——不，是亂子找上門來了。

倒不是沖着他來的，最多是路過他門口。有兩夥人不知怎地起了口角，嚯地就拔刀幹了起來。

離得近的人刷地散開，躲遠幾步再看熱鬧，唯獨青琰一動不動，屁股仍結結實實地墩在那裏，觀看得饒有興味。

幾人越打越激烈，其中一人被一腳踹到地上，哼哧哼哧地滾到了青琰腳邊，青琰把凳子往後挪了挪，擡起兩腳，讓出空間，以免妨礙追過來的另一人施展身手。

兇猛追擊的大漢提着一把斧頭，向着地上之人高高舉起，重重砸下，地上那人驚出一身冷汗，用盡最後的力氣一下子滾開，自上而下的利斧嗖地在青琰眼前劃下，帶起的風吹得他的發絲輕輕飄揚。

斧頭铛一聲砸中地面，聲震四方，威風凜凜地劈了個空，引發人群一陣紛紛議論。然而，此刻比這耍斧頭的壯漢更引人注目的，是僅離斧頭咫尺之距卻從頭到尾泰然自若、不動如山的那個銀發男人。

斧頭壯漢也愣了愣，沒有馬上從黃土地裏拔出斧頭，怔怔地與青琰大眼瞪小眼。青琰頭一歪，目光朝旁稍稍一轉，說道：“人跑了。”

沒人再去關注被斧頭壯漢追得屁滾尿流的那人，大家的興致被提得更高了，都想看看斧頭壯漢和這冰雪一般的外域男子又會鬧出什麽花樣兒來。

斧頭壯漢對青琰的話毫無反應，只直挺挺地瞅着他，青琰也直視回去，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兩道目光靜靜交鋒。半晌，斧頭壯漢提起斧頭，後退半步，顧左右而言他地轉身，在一頓不明意義的罵罵咧咧中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