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漸嚣,雲蔽日
風漸嚣,雲蔽日
小時候,大家都有好朋友會在一起聚着,慢慢大了之後就各奔東西,無虹和盛緋就是這樣,只不過她們會用書信保持聯系。
那一天,敬德撤約,盛緋大婚,無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盛緋她……嫁給帝王了?
之後她們的信件裏無虹也問到過這樣的事,盛緋回答到他們是在集市上認識的,一見鐘情了。
無虹有些無奈,她對于當朝的态度一直都是溫水煮青蛙,但也說不上好,要是真有那麽好,她在夜晚見到無家可歸的人可比宮裏的官多。罷了……只要盛緋能感受到幸福她也就不追究了。
這樣的感情還沒維持到一年就出了裂痕,盛緋發現帝王并沒有她剛遇見時待她那般好。
【你遇到的,真是他嗎?】
無虹在信裏問到,盛緋的回信也讓她的弦緊繃了起來。
【他那天帶了個面具,他說他是帝王。】
西境敬德不以樣貌見人,常年帶着一副奇異的面具。
無虹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她想到這裏,覺得事情越來越不對勁,敬德無事來京城游歷不是沒可能的事,而且,敬德帶面具的習慣并不是什麽秘密。
【盛緋,你還能出宮嗎?】
【我想。】
無虹在那一刻就深知盛緋已經不可能出宮殿了,但她也不知道要怎麽救她,萬念俱灰之下她想起了敬德。
盛緋和無虹說過,敬德和她相處的時光,她覺得敬德應該是愛着她的,而且那一次帝王大婚敬王爺撤約,這麽看來也不是巧合了。無虹想到這個辦法之後就立刻出發去西境,卻不知怎的,西境她進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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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虹和葉林喝着茶慢慢聊着,就好像那些事已經是爛泥和入大地,化為這片土地的冤魂了。
“葉林,你這回去西境,我也跟你去。”
“是打算給盛緋姐查清楚嗎?”
“盛緋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什麽?”
關于盛緋的死,無虹并沒有那麽排斥,只是平靜地和葉林講述了她是如何被帝王折磨至死,到死還在給自己書信警示自己不要靠近宮殿。
葉林覺着有些脊背發涼,盛緋的死固然可怕,但說這些時無虹什麽反應都沒有,這是經歷了多少才能不對故友的死執着?
“我跟你去,之前我一直去不了,猜測可能是帝王下的令,他可能是知道盛緋通書信的人是我。”過了會兒無虹補了句,“你師父不在……就當是保護你了。”
“……謝謝,無虹…呃……”
葉林想不出來要怎麽稱呼她。
“就叫名字吧,無所謂了,我這個年紀再過七八年你得叫我奶奶了,聽上去太老了。”
“行,無虹。”
“嗯。”
無虹和廖青在一塊兒的時候無虹還是個不服老的人,廖青倒沒覺得怎麽樣,有時候也開玩笑喊她無虹奶奶,然後被無虹一頓揍。
“那就後天出發吧,明天再去購置些路上必要的物品。”
“好,你睡吧,我去守夜。”
說罷無虹沒等葉林說不用就從桌上順走匕首翻窗戶跳房檐上去了,葉林幾秒後聽到“咚”地一聲就安靜了,看來無虹是已經站定了。
有無虹守夜,葉林那天睡得很香。
第二天兩人去采購了物品,葉林去領了公主給他配置的馬匹,第三天就準備上路了。
葉林跨上馬後無虹也輕身上馬拉住了馬鞍,示意是可以走了。
他們騎馬走了兩天兩夜才到西境,一路上磕磕絆絆又聊天的,也不算無聊。
西境的土地看上去甚至比京城的還要好,葉林有一天晚上住客棧的時候問起掌櫃西境的這位敬王爺是個什麽樣的人,掌櫃笑笑說敬王爺對百姓很好,挺親民。葉林忍不住把他和公主對比,想起那天公主臉上略顯生硬的笑容,他覺得敬王爺應該是比公主要好的。
給守衛看了通行證之後,葉林對他們點點頭就和無虹進城了。
一進城就是集市大街,看來集市走到哪裏都一樣,大街上都有很多人,他們找了一家客棧先安頓了下來,明天再去觐見敬德。
“無虹姐,你覺得百姓說的敬王爺,會是賢君的模樣嗎?”
葉林在和無虹相伴的這幾天裏,還是決定叫她姐,這樣聽着親近點。
“敬德啊,應該吧。”
“聽那些百姓說,我感覺他應該挺好的。”
“嗯,你休息吧,我一會兒也去睡了。”
“好,無虹姐好好休息。”
說罷無虹輕輕關上葉林的房門回自己房間去了,她回房間後想着葉林的話,明天就要看見敬德了,那個她逃婚不嫁的人,也是盛緋惦記着的他。如果這一次她能成功和敬德聊上,無虹一定要好好問問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第二天他們如約來到敬王爺的宮殿前,葉林對駐守在前的侍衛出示了自己的令牌,并說無虹也是一同前來,那人也沒多說什麽,去和王爺彙報了。
“敬王爺準了,還請觐見。”
“多謝。”
葉林對無虹點點頭,一起踏上了這一段宮殿外的長臺階。
無虹每走一步,自己的心就困惑一分,她實在想不到,要是真的聽到敬德說出那年的真相,她會不會承受的住。
等到真的看到敬德的時候,無虹的心卻被震驚了許久,她看到了一個不屬于這個年紀的老态。
“二位就是京城請來的使者吧,還請坐。”
敬德一身風度翩翩,看上去也沒有一個君主的架子,若不是眉頭皺紋盤踞,葉林覺得他年輕的時候應當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敬德讓那些侍衛都下去了,就留了他們三個在大殿裏。
“……敬德。”
“嗯…?你是……無虹?”
無虹有些驚訝,在她的記憶裏她應該沒有和敬德見過面,“為何你會認識我?”
“哈哈,盛緋那個時候經常和你去集市上逛吧,我就猜出來是你了。”
“那你的記性還挺好。”
“記性不好的話,我就要忘了盛緋的樣子了。”
葉林站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還是敬德注意到了,讓他先坐着休息會兒,走了這麽久腳也免不了會痛。
無虹沒想到她和敬德就這麽見面聊上了,她看着敬德的模樣,還是很難相信他現在變成了這樣,為什麽會更像一個老者?
直覺告訴無虹敬德身上的病不是普通的風寒,而敬德和自己聊天時的模樣,卻更像是一個将死之人。
“敬德,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盛緋……我救不到她。”
悲傷籠罩着敬德,臉上還是笑着,無虹皺了皺眉,事情一定不簡單。
酒杯碰撞的聲音尤為刺耳,敬德連忙拉着盛緋打着圓場帶她離開了客棧。
走到外面才覺新鮮空氣令人愉悅,盛緋趴在橋邊,頂着那張天真爛漫的笑臉看着天邊,又轉過頭看才拉她跑出來氣喘籲籲的敬德,伸手去托住他的臉。
“你說,我們以後也會這樣嗎?”
“什麽?”
“就這樣看着花燈,喝着酒啊,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多好啊。”
“盛緋,你是喝醉了嗎?”
“唔……大概是的…?”
敬德把盛緋的手輕輕挪開,把她抱在了懷裏,撫摸着她的頭發,兩人頭靠頭,晚風也沒那麽涼了。
“…怎麽……啦?”
“盛緋,我喜歡你。”
“我也是…!唔…你看一下我……”
敬德照做了,他松開盛緋,沒想到下一秒盛緋就把他的面具揭開了,看見了那雙震驚慌張又澄淨的眼睛,眼裏只有盛緋。
少年時的心動是很珍貴的,一個女孩兒牽動了他的心,就像一束陽光一樣照入了他的小世界,這是和家人朋友之間不一樣的,情動風起。
他們的相遇可以說是萬千人中的交錯,敬德第一次見到盛緋的時候就被她吸引了,活力四射的,不像是他家臣中任何一個模樣。
你好,我的名字是……
敬德剛想開口,卻被盛緋止住了,她拉着敬德走街串巷,雖然累,但是敬德覺得很開心。
我是盛緋,很高興認識你!
盛緋……好聽的名字。
欸,是嗎,嘿嘿。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我……?
你叫敬德,對嗎?
“等等,盛緋她怎麽知道你叫敬德?”無虹聽到這裏才發覺有些不對勁,若是盛緋和敬德二人知根知底,那她和自己書信中所說的話,那便是假的了。
“不對,不對……盛緋她為什麽……”
“無虹,我染上了一種很特殊的風寒,無論怎樣都治不好。”
無虹擡起頭看向敬德的眼睛,這雙眼睛見過愛情,見過盛緋開心的模樣,見過分別時的決絕,見過那種無奈的力量感。
…………
盛緋揭開敬德的面具後,笑了笑,對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敬德沒敢動,還沒從詫異中抽離出來就被親了,他眨着眼睛,身體有些發顫,随後定下心閉上眼,抱住了盛緋,沉浸在二人的世界裏。
有些溫熱的感覺從臉頰傳來,敬德睜開眼,看到盛緋在哭。
他待到盛緋和自己的唇分離之後,給盛緋擦了擦眼淚,“怎麽哭了?”
“我不想離開你。”
“可是我沒有趕你走哦?”
“……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不會走的。”
可淚還是止不住的流,盛緋無論怎麽用袖子擦都擦不完,好像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哭出來了。
敬德拍了拍盛緋的背,安慰着她。夜晚各個客棧的燈閃着幽幽的光,螢火蟲也燃燒着自己的生命發亮,說是夜晚,其實并沒有給人孤寂感。
風吹過盛緋的發梢,她終于不再哭了,擡起頭吸了吸鼻子,笑着看着敬德。
“……嗯!”
…………
“後來我便再也沒有見到她了,有人傳她是進宮去了,我還去打聽。”
“家裏催我要結婚,我便煩了,寫下了婚約,卻不是你,而是盛緋。”
“…是……盛緋?”
“嗯。我是後來才知道,盛緋她,被帝王看中了,她不想進宮,卻沒人幫得了她。”
“她沒告訴我。”
敬德低下頭,看不清神情。
“西境會被滅的,盛緋知道她告訴我一定會這樣,所以什麽也沒說。”
“我萬不得已把盛緋的名字改成了你,在帝王大婚的日子便撤約,許一生不娶。”
“你說盛緋她……是刻意向我隐瞞了…?”
【西境看上去好好玩欸,有空我們也去玩吧,怎麽樣無虹?】
【好啊,哪兒都陪你去。】
往日裏的字一刀一刀劃在無虹的心裏,盛緋為了保護她愛的人和身邊的朋友,選擇了默默抗下這一切。
所以那天盛緋才會哭,她不想離開敬德,也不想到京城宮殿裏像個物品一樣被擱置,沒有自由。她害怕,但更害怕連累身邊人。
無虹有些頭暈,她差點沒站穩,被趕過來的葉林扶住了。
“為什麽……會是這樣……”無虹靠着葉林才勉強沒有摔倒,她一只手撐着牆,另一只手按着太陽穴,消化着這一切當年的真相。
“我的風寒,是慢性毒。”
“敬德先生…?”
葉林看向敬德,他的身體狀況已經說不上好了,他騰出一只手伸向敬德,摸到了他的手,感受到了什麽是真正的風中殘燭。
“你就是竹林裏那位先生的徒弟吧?”
“嗯,是的。我叫葉林。”
“我的時日無多,現在你們知道到了這些事,也算是圓了我的一樁心事了。”
敬德閉上眼,似是在回憶以往,再次睜開眼看到一個年輕的生命扶着愛人的朋友,他笑了笑。
“在二十幾年前,西境還不是這樣。那個時候西境遭遇了一場大火,很多人都喪命甚至被滅門,我的哥哥和父親也在那個時候去世了。”
“然後我也只能挑起擔子,硬着頭皮忍着親人逝去的痛苦從頭開始打理西境。”
“後來遇到盛緋的時候,我還以為以後的命運就會改變的。”
“……看來還是我夠不着美好的門檻了。”
自嘲的話語在葉林聽來是那麽震耳欲聾,發生了這麽多事,他過去成長的十幾年裏根本就不知道。
“敬德先生,你放心,這樁事,一定會有結果。”
“都這麽久遠了,我都半截入土了,再尋到一個說法或許也沒那麽重要。”
葉林低下了頭,有些郁悶,目前為止還是第一個人對他的一腔熱血有所阻止。敬德也經歷過那樣的時期,廖青和無虹也是,無虹沒有勸他放棄只是跟着他,師父也沒有阻攔自己進城,可是敬德卻說不重要了。
無虹被葉林扶着,在一旁聽着,好像不太真實,從那場西境的大火開始,一切的變數都不可估量,潛移默化地影響着他們。
那天見面之後,葉林把藥材什麽的給敬德身邊的侍衛,就和無虹離開了。他們離開的第三天,就傳來了敬王爺逝世的消息。
葉林和無虹此時還在回京城的路上,聽到這個消息後,覺着有些恍惚。
“……無虹姐,敬德先生這不是偶然。”葉林抓着缰繩的手捏地更緊了些,“我碰到他手的時候摸了脈象……已經病入膏肓了。”
“葉林,來年春天陪我給他們去掃墓吧。”
“好。”
他的餘光瞥見無虹低着頭,缰繩上有些濕,無虹是……哭了?
“……無虹姐?”
“…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了,先趕路吧。”
無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裝,掩蓋了自己的淚水,看向了京城的方向。
京城像是被一團烏雲籠罩着,久久不散,晴天什麽時候才能到呢。
一路上他們都沉默着,葉林沒敢多說什麽,他怕會刺激到無虹再想起盛緋和敬德的事。但是無虹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她了,現在的情感随着在江湖和京城間穿梭已經冷淡了不少,她的匕首和臉上沾了很多血,每次處理完一樁委托就只是拍拍手走人,按理說她見過太多生離死別了。嘶聲裂肺的,遺憾的,悲傷多情的,還有無聲的離去。
盛緋的死封閉了她的心境,敬德的死讓她更不願意再公平地看待這個京城。
葉林不一樣,他還是個少年,接下來還有很多路要走,這些人的逝去對他沒有太多影響,他更像是一個見證人,路過他們悲苦的人生。
“我們到了。”
無虹的話讓葉林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到京城了,“我就不跟你走了,你還要回宮殿找公主對吧?”
“嗯。”
“有空的話,我會去找你的。”
宮殿沒有給無虹什麽好感,更主要的原因是廖青給她飛信說來京城了,打算見個面,她得去赴約,以及保護他。
二人分道揚镳,無虹下馬就去了客棧。
客棧二樓上,廖青慢悠悠地喝着茶水,看着窗外小河流淌,心裏也平靜不少。
不一會兒樓梯上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廖青知道是無虹來了。
“你來的還挺快。”
“才回來呢,就來了,能不快嗎。”
無虹從桌上順了個杯子,給自己也倒了杯水,放在一邊沒喝。
“怎麽有空來京城了?”
“沒事出來玩玩。”
“這兒可不好玩。”
“你和葉林去西境了,對吧?”
“我覺得你要是去幹情報交易也許不比我的業務差。”
“唉呀這也有擔心你們的成分嘛。”
廖青笑了笑,給無虹拿了茶點,無虹看到他衣袖裏藏着的穗子,已經猜到他為什麽來了。葉林這孩子被廖青撿回去養了這麽多年,感情肯定很深了,上回也是,廖青拿到那個玉墜的時候也有一瞬間的皺眉,那個時候他就把自己和葉林聯系在一塊兒了。
“西境的……”
“我知道,無虹。就不用說了。”
敬德逝去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京城,知道的為他惋惜,不知道的也會尊敬死者。
只是在廖青趕往京城的途中聽到敬德的消息的時候,“他死了”這幾個字就好像在他心上灼燒着一樣,但他除了從無虹口中聽說過他,也沒有別的關系了。廖青愈發地擔心起葉林,加快了自己趕路的速度,在天黑之前趕到了京城,選了一家客棧暫住。
“葉林不能留在京城。”
廖青低下頭,若有所思,自從他來了京城,特別是遇到了公主之後,事事都超過了廖青的想象,他不太相信人是災星這種說法,硬要這麽想,他寧願自己才是。
“那你要怎麽辦,帶他回竹林裏,繼續窩着?”
“那不是挺好的嘛。”
“……廖青,竹林很像一個牢籠,你被它困住了。”
“誰說的準呢?要是在籠子裏沒有煩惱過一生也挺開心的。再說了,你不是也有過想來這個牢籠的想法嗎?”
廖青打趣地說着,他可沒忘了那天他勸無虹來竹林裏一起生活的時候,無虹臉上的神情有多複雜。
“……我不說你了。”無虹轉過身,拿起已經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看着樓下人來人往,此時此刻客棧裏是安寧的。
“對了,你要是想把葉林帶回去,要怎麽做?宮殿也不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地方。”
“……那個,你…”
“…又要我幫忙了對吧?”
“嘿嘿,你身手比我好嘛。”
“別,這麽多年你肯定也有長進了,活命的技術可忘不了。”
“僞裝上還是你更勝一籌。”
“行吧,什麽時候?”
“後天吧,我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越快越好。”
廖青的話很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要把葉林帶回去,首先要葉林自己同意,還要騙過宮殿裏那群人,最難辦的就是公主。
“去西境的路上我和葉林聊過,他說他不太喜歡在宮裏留着,他的意願你放心。”
“好,那後面就拜托你了。”
“……嗯。”
二人把點的茶水和糕點吃完就分別了,無虹在月色下行走,耳邊青色的墜子随風蕩着,廖青也去找了個離宮殿更近的客棧住下了。
人真是老了越來越重視朋友,但是每次見面敘舊都沒有很長時間。
另外一邊葉林牽着馬匹回到宮殿,來接他的是尚竭。
“你回來啦。”
“嗯。”
“來歇息會兒?”
“……我現在可能确實需要休息。”
“怎麽了這是?”
“敬王爺急性風寒發作死了。”
“……啊…”
“你不知道嗎?”
葉林擡起頭看向尚竭的眼睛,兩雙眼睛一個哀愁一個震驚,尚竭在回避葉林。
葉林看到他的神情和表現,已經有些心灰意冷了。尚竭他不知道敬德的事,或許是隐瞞了自己,也許他知道,但他表現出來的情感讓葉林覺得很假。
“……我想回竹林了。”
“欸?”
“京城沒有我想的那麽好。”
“但是你現在走不了哦?”
“誰?!”
就在剛才,葉林對尚竭問他知不知道敬德的死訊的時候,一個人偷偷來到了他的身後,聽他說完了接下來的話。
葉林不太在意自己的想法會不會被人聽到,讓他在乎的是有人在揣測的想法,并且對他說出了已經回不去的話。
“是我啊。”
當朝公主。
“你這人這麽容易退縮,當初怎麽想的要來京城?不想查明敬德的事了?”
“啊……你怎麽會知道!”
“因為敬德風寒的毒是我投的啊,他死了我當然知道。”
“什麽…?”
“對了,順帶一提,當時你來救我也是讓他們演的戲,要是我被劫持,尚竭怎麽會不出手呢?”
“……所以…”葉林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的竹劍已經拔出一半了,回想到他來京城後的種種,還有敬德讓他不要追查過多的真相,葉林并不是退縮,真相就在眼前,他卻不敢觸碰了。“…敬德的死,尚竭也知道的,對吧……?”
“啊,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這确實,他知道。”
“我改主意了,”葉林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的瞬間眼裏有了殺意,“你不适合做君主。”
“做君主……?”這句話像是戳到了公主的痛處,她苦笑了會兒,“我的父親,早就死了,我不做君主誰來做?難道你覺得,我拿你沒辦法嗎?”
“……你不讓我走,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竹劍一直都處于一個出鞘的狀态,只要公主敢再往前,這個距離她一定活不了。
“是嗎?要想擺平你,用不着我動手。”
公主只是做了個手勢,葉林的身後就出現了幾個黑影,他想回過頭看,就已經被一記手刃打在脖子處暈過去了。
“尚竭,帶他去他剛來的那個小房間,我不想看見他。”
“……是,公主。”
公主轉過身就走了,留下站在原地鞠着躬的尚竭和躺在地上的葉林。尚竭咬了嘴唇,直起身,想了想還是把葉林抱起來帶去房間了。但在去的過程中,那個金色的書簽卻掉出來了,沒有人會在意一張紙,它就那樣悄無聲息地留在了宮殿的一個角落。
兩天的時間還是太長了,廖青沒想到在他和無虹分別的第二天無虹就來找他了。
無虹那天回去的時候路過宮殿,覺着那天宮殿裏有些過于冷清了,好奇就去看了一眼,結果卻沒發現有人在巡邏。
她發覺事情不太簡單,葉林跟她說過他在宮殿裏是特巡隊的,那今天怎麽沒看見他的影子?無虹把自己的兜帽往下拉了拉,就潛進宮裏找尋他。
找了一圈沒看到人,無虹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那個掉落的書簽,上面寫了一個“耀”字。直覺告訴無虹這個東西很重要,于是在找尋無果後帶着那個書簽離開了,第二天早上就來找廖青。
廖青還在洗漱呢,無虹就從窗戶跳進來了,差點沒給他吓得半死。
“你親愛的徒弟出事了,我不得趕緊來告訴你?”
無虹聳聳肩,表示對吓到他是無心之舉。等到廖青洗漱完坐下之後,無虹把那個書簽拿出來給他看了一眼。
“你熟悉嗎?”
“…金色的……穗子…”
“什麽…?”無虹沒聽見廖青嘴裏念念有詞說的什麽,湊近了些。
“金色的穗子,書簽上面還有一個耀字。”
“這個不是……”無虹想起來之前找到那塊玉佩給廖青的時候聽說過金色的不詳之證,這個東西,怎麽會在葉林的手裏?
“我…不知道這個東西,可是為什麽我會心痛呢?”
敬德也是,廖青總是會感到一股無名的疼痛,好像絞痛,就差把自己扔進火裏烤了。
他顫顫巍巍地把無虹找到的青色玉佩也拿出來,和金色的書簽放在了一起。
溫婉的青色在金色的旁邊顯得有些黯淡,一個“燕”和“耀”,兩個字很像是兩個少年兒時的約定,約好了要一起闖江湖,于是各自把最好的禮物送給了對方作為信物。
“……無虹。”
“怎麽了?”
“那個死去的前當朝君主,叫什麽名字?”
“我想想……好像叫瑜耀。”
瑜耀……?
廖青只要試圖去想關于這個名字的關聯,頭就會疼的厲害,他至少已經二十年沒有念起這個名字了。
可是他不記得了,關于這個名字,這個金色的書簽,一切都在表明和他有牽扯不開的關系,他問無虹,無虹能答得上來,唯獨自己沒有印象。
瑜耀是死了嗎?
他不是君主嗎?
現在的君主又是誰?
“廖青?……廖青…!你別突然倒過去!”
在那一瞬間廖青看着手中的玉墜和書簽,緊緊捏着,身體早就撐不住跪了下去,還好無虹反應過來給扶住了。
“瑜耀……到底是誰……我為什麽…”
“廖青!”
“金色的…不祥之證…”
“你清醒點…!葉林出事了咱得去救他!”
“……葉林,我的徒弟…出事了?”
廖青聽到葉林的名字才終于反應過來,他一只手撐着地勉勉強強站起身,無虹看到他擡起頭的眼神,有些無助,還帶着淚。
“葉林被困在宮裏了,不是你讓我幫忙去看的嗎?”
“哦對…他怎麽了?”
無虹頓了頓,她想說這個金色的書簽應該是從葉林身上掉出來的,但是看到廖青那個應激的模樣還是沒這麽說。
“被困在宮裏了,暫時出不來。昨天時間不夠,我沒找他在哪個屋,我們動作要快了。”
“那他們為什麽要把葉林留在京城呢?”
“……我估計,還是和你有關。”
“和我…?”
為什麽別人念起廖青和葉林,總是會說是竹林裏那位?
在名聲上,他是不如比他早幾年就在江湖上有名稱的無虹厲害的,而且廖青對于自己前十八年的記憶也是少之又少,記不起的歲月裏,會有什麽很重要的節點嗎?
金色和青色交織着的,到底是誰的命運?
“……我…大概知道了,看來還是繞不過這到坎,我一直都在找的身世,應該和這有關吧。”
“大概吧。”
“既然這樣那我就更不能讓葉林替我遭這個罪了。”
“你打算怎麽做?”
“今天晚上就去,我把東西都準備好。”
“你還有什麽要準備的?”
“準備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