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更天,樹上梢
三更天,樹上梢
自我醒過來之後就在這片竹林裏了,貌似還是個小孩兒模樣,才不過三四歲,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氣。我嘗試呼喊,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啞了,口幹舌燥的,于是就放棄了繼續出聲的想法。
不過我真的等到了一個好心人,當時已經快暈過去了,就只看得到是個年過三十左右的中年人,穿着打扮有些俠義之姿。他走過來蹲在我身旁,打量了會兒就拿出一條長長的布料給我裹上了,然後便将我抱起。那之後我就沉沉的閉上眼,沒有再看了。
這便是一生的師父了。
師父看着他長大,教過他最多的就是用劍了。當初被師父帶回來之後,照料幾日小孩兒就醒了,他咳了咳,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麽多的惡意,問了他的名字。
“…我…我叫……”
小孩兒支支吾吾的,師父倒是很耐心的等着。
“……我忘了。”
也許是頭部受到了重創,師父并沒有那麽在意,而且就這麽大點小孩子,能記得也是天才了。于是師父笑着看着他,“我幫你取個名字可好?”
小孩兒點點頭。
“就叫……葉林怎麽樣?”
“好!我喜歡這個!”
小孩兒看上去很高興,手舞足蹈的,也不怕磕着傷口,師父也松了口氣。說實話,他取名字的技術爛透了,因為是在竹林撿到的,所以就取了個名字裏描寫樹木的詞兒。
看到葉林喜歡的樣子,師父也開心不少。
“你想練些什麽技法?”
“嗯,為什麽突然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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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吵着要去竹林外走走,我可困不住你,但總要學點什麽防身吧?”
這個時候葉林十歲了,少年的好奇心被激發,很想出去玩兒,師父當然看得出他的小心思,于是也就準備授予他一門技法。
“我想練劍,師父。”
“好,那從後天開始,我來教你,這幾天你好好休息,或者也可以看看我平時練武的樣子,好有個心裏準備。”
練劍為什麽還要心理準備?一個十歲的小腦蛋瓜是想不明白的,他只知道學成之後他就可以出去玩了。
兩天之後他拿起劍才知道,人也要為自己的話負責,真正要學起來,确實比說出來痛苦多了。
“師父師父…!呃痛痛痛!”
“不能偷懶吶葉林,這點功夫想要出去歷練還為時尚早。”
“我知道了師父,但是能不能,能不能輕一點吶!”
師父對葉林該下手重的地方是一點沒輕,雖然臉上笑嘻嘻的,葉林身上的傷也沒少。
“對了,師父…嘶,你叫什麽名字?”
葉林雖然疼,但是還是堅持着,也沒忘記自己想了這麽多年的問題。
“為師的名字……叫廖青。”
好難念,廖青說完松了口氣,反正這麽多年葉林也沒問過他,也就懶得說了。
“師父的名字也好好聽。”
“是嗎,哈哈哈,別想偷懶。”
葉林打岔的功夫差點就被他鑽空子溜走了,又被廖青提回來了。
“好好練,出去之後的世界…沒有你想的那麽好。”
“……我知道了,師父。”
于是葉林又乖乖拿起木劍練起來了,廖青在遠處看着他,回想着剛才葉林說過的話,他說自己的名字好聽。說實話廖青也記不得了,自己的名字到底又是誰取的,那部分記憶就跟蒸發了一樣到處都找不到。誰說得準呢?萬一他也有個師父,自己也是被撿回來的呢。
廖青搖搖頭,不再胡思亂想,看着滿頭是汗的葉林,轉身去廚房倒了兩杯清水。
葉林已經十五歲了,少年的身體出落得很好,拿起劍的姿勢也很有力,刀劍在竹林裏挑過一片又一片細窄的竹葉。這天師父跟他說他要出去一趟,葉林意識到師父說的出門應該就是去外面的世界,他雖然也想去但心裏還是記着師父的話,功夫沒到定會有危險。
廖青倒是一點都不擔心,把要交代葉林的事說完就自己拿着把竹劍出門了,一路上哼着小曲還挺自在。
他這回出竹林進城确實有事要做,他的朋友給他寄了一封信,飛鴿送到廖青手上的時候,他打開之前也沒想到這次朋友居然查到了和他身世有關系的情報。廖青雖然對着葉林笑嘻嘻的,像個和藹的大叔一樣,但是走出竹林的時候眼神瞬間就嚴肅起來了。他知道這回的情報絕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得到的,甚至為了情報,他送信的朋友或許也遭到了不測。
這也不是廖青瞎說,他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身世,但每次一有苗頭就會被掐斷,無論是遇到的人,還是路過的地點,都會被銷毀,好像不存在一樣。
所以他好好叮囑葉林不要出竹林,自己這回出門也不是徹底調查,他要秘密行動,保證不會誤傷到和自己無關的人事。
等到師父走了之後,葉林先是完成了師父交代自己的任務,然後又練了幾個小時的劍,随後漫無目的的在竹林裏散步。
師父怎麽突然就走了,也不說到底要幹嘛…葉林身後木劍上的穗子随着他的腳步晃着,眼睛在地上游走。這一趟溜達還真給葉林找到了東西,在竹林一個角落地上有東西靜靜的躺在那裏,他走過去蹲下身撿了起來。
是一個書簽,可惜上面并沒有太多消息,邊角鑿了個圓圈挂着金色的流蘇,中間就寫了個“耀”字,也沒別的了。
他尋思着在竹林裏除了有迷路的城裏人問路,也沒有別人來了,師父每天在這裏閑逛,居然沒注意到這個嗎。葉林把它放在了兜裏,拿起木劍回小屋去了。
葉林大概在小屋等了一個星期左右,終于是等到師父回來了。
師父回來的那天晚上精神有些頹廢,葉林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師父露出那麽疲憊的神情,回屋之後就小心翼翼地坐在廖青身邊,也不說話。
廖青到屋裏坐下才稍稍回過神來,轉頭看到葉林在自己身邊也安心不少。他深吸一口氣又呼出,扶着桌子站起身,對葉林說了句話,讓他別擔心自己。
“為師沒事。”
“……怎麽看上去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葉林嘟哝着,他看到廖青的樣子是真的擔心了,要是出去一趟連師父都會變成這樣,他寧願不要出竹林。
“我…只是知道了一些以前的事而已,真的沒事,歇兩天吧……後天再來教你練劍。”
廖青揮揮手沒等葉林說話就回屋把房門鎖上了,明明一點都不像是沒事人的樣子。
葉林偷偷摸摸地走到屋後,透過半掩着的窗戶看到廖青趴在桌上,那把竹劍他帶走時什麽樣,回來還是原封不動,看樣子應該沒有遇到需要動手的事。葉林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麽貓膩,只好回自己屋休息了。
廖青也注意到自家徒弟的視線不在他身上,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自己那把竹劍,只是從竹林裏随意掰斷做成的……怎麽會這麽巧呢。他的手中抓着一段青色的流蘇穗子,剛才他并沒有讓葉林看到,流蘇系着一塊玉,上面刻着“燕”的字樣。
自己的身世怎麽會和他十年前撿回來的孩子有關系?
他想進城,想出這片竹林,為什麽葉林想出去?他說是因為好奇,看來現如今不管他想不想,這個城是必須要進了。
廖青能做的,只有加快訓練的進程,好讓葉林趕緊學會自己傳授的劍法,這樣進城之後才不會對着各路人沒有底氣。只是要讓一個孩子去面對這些事,确實有些過于殘忍了。
“師父,我想進城玩!”
“好啊,跟我學會劍法再說。”
…………
“師父,我想進城。”
“……你一路保重,有不測可以回來,為師會等你。”
廖青還是舍不得葉林。
葉林進城的年歲已經十八了。少年的身姿還沒出現在江湖就已經有了傳說,“是竹林裏那位的徒弟”“年輕又有一身本事,想必一定也是個俊俏的人”,葉林倒是不在乎,師父教過他不要聽信過多這樣的話語,會迷失本心。
一個從來沒有出過竹林的人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和師父告別,提着師父給他重新磨合的竹劍出門了。
廖青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覺地抓緊了手中的青色穗子,在心裏為他祈禱。
他剛出竹林就看到一條河,尋着源頭看過去一直通到城裏,于是他也就沿着河邊走了。路上也遇到不少船夫,他有想過要不要搭船走一段算了,但還是少年盛氣堅持要一個人走到京城,晚上到城裏的時候早就累趴了。
葉林拿出師父給他準備的錢去找了個客棧住了一晚,他這次出門不僅僅是想來京城看看,更多的是希望能找到師父那天為什麽會露出失魂落寞的神情,至少他跟着廖青十年,只見過那一次,但那次之後,每次看到師父望着京城的方向都會有藏不住的悲傷。江湖并沒有葉林想象中那麽好,所以廖青才會處處小心。師父和他說過的話葉林在睡前又想了一遍,然後就着窗外的月光睡着了。
沒想他第二天早晨醒來在大街上閑逛的時候就遇到了一樁麻煩事。
“公主遇刺了,你們知道嗎?”
“啊…?公主?她不是在京城住得好好的嗎……怎麽就遇刺了?”
“不知道哎,但是應該沒事吧…?公主要是出事了,以後這京城得誰來管呢…”
“也是哦……希望她沒事吧。”
公主…遇刺了?
葉林懷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從旁人耳中聽到這樣一則消息,嘴裏還叼着半塊餅沒吃完。怎麽,這看樣子,是還沒救出來啊……葉林有些好奇,也算是拔刀相助吧,就又駐足聽了會兒,打探到了地點是在西邊的一家客棧裏。
這公主還喜歡出來打探民生?沒事怎麽不在宮殿裏待着跑殿外一家小客棧吃飯,他搖搖頭不是很能理解,加快了腳步。
不過半晌葉林就趕到了地點,果然,一群人還圍着公主不肯離去,公主身上有被武器擦傷的痕跡,一眼看過去好像是反抗過。
那群人中有個拿着重錘的看了一眼公主,沒發現她有想要反抗或者逃跑的姿态,于是給邊上人使了個眼色,打算一起上。
都看到這裏了,葉林也坐不住了,把竹劍一扔,隔開了公主和那群人,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一把抱起公主從屋檐上逃跑了。
葉林拿着竹劍,手上還抱着個人,畢竟沒經歷過這樣的救人事件,他對京城也不熟,于是在逃跑路線上處處碰壁,剛想喊公主幫忙看看,結果一看懷裏的人早就支撐不住暈過去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葉林只好往燈火通明的地方跑,身後的箭支是一波接一波,公主也還真放心自己。
他努力規避着箭雨,看到了大概是宮殿的方向,那麽多華麗的燈,就算不是宮殿也得是個大戶人家了,于是深吸一口氣往城牆內跳了進去。
“……嘶呃…!”
就在他跳進來的上一秒種,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側邊,葉林只好把公主平穩地放在地面上,自己則是捂着流血的傷口找了個隐秘的空地坐了下來。
箭射中了左腹,葉林忍着疼痛也要先把這異物從身體裏拔出去,他把貫穿的箭頭先劈斷了,然後閉上眼睛心一橫直接拔了出來,鮮紅随着傷口溢出來,葉林的手上現在全是血。
他的目光瞥到一旁被他放下的公主,只見不一會兒就有很多人提着燈籠往這個方向跑,葉林又往樹多的地方挪了挪,好讓自己不被發現。
看樣子應該就是宮殿了……葉林賭對了,只不過剛出竹林就把自己給搭進去了,這交易還真是難做。他皺着眉頭抽吸着,抵制着生理上的劇痛,小聲地埋怨自己倒黴,但葉林已經快沒力氣了,像這種程度的傷口得不到及時的救治,廖青并沒有教過他要怎麽應對這樣的情況。按廖青的原話說,他覺得葉林不會遭遇到這樣的情形,所以也用不上。
……師父,下回見面還是教我一下吧。
在竹林屋裏的廖青此時在逗着他前幾天從竹林裏拐回來的一只鴿子,這會兒沒由來得打了個噴嚏,鴿子也被吓了一跳飛到了屋檐上。
“怎麽打噴嚏了…難不成是要着涼……”
廖青擦擦鼻子,想起了剛進城兩天的小徒弟,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再過幾天就進城悄悄看一眼吧。他現在也沒那麽排斥進城了,畢竟相較于自己飄渺的身世,他現在更擔心葉林。
“找個角落說吧,這裏不太方便。”
廖青對面帶着灰色兜帽的人說了一句,他立刻就明白了,二人找了個沒人的地兒,左顧右盼了幾分鐘确定沒人才放心下來。兜帽被那人摘下,露出她原本的樣貌,她的臉右側有一處灼痕。
“好久不見了廖青。”
“好久不見,無虹,你最近怎麽樣?”
“還是那樣呗,在京城的眼皮子底下幹情報交易,我還是有本事不被抓到的。”
無虹聳了聳肩,把一個玉佩從衣裳裏拿了出來遞給了廖青,“喏,這個給你。”
“這是……”
青色的流蘇穗子系在玉佩上晃着,廖青接過它的時候心裏莫名地升起了一股不安的情緒。
“感覺應該和你有點關系,我也不确定,調查的時候線索到這兒就斷了。”
無虹站在月光下,常年從事這種刺客工作的人早就習慣了到處被追殺的日子,時間久了也會有想要定居的生活,可惜趟進這渾水裏已經出不來了。
“對了,”無虹想起了什麽,接着說,“這個穗子,我聽說不止一個,你拿着的是其中一個,至于另一個,好像是個金色模樣。只是可惜金色那麽好看,卻被傳聞是個災厄。”
廖青聽到這裏,心髒突然收縮了一下,他捂着心口,那種感覺在幾秒之後就消失了,只有那一瞬間留在他臉上詫異的神情證明了那不是幻想。
“你怎麽了?”
“……我沒事,謝了無虹。”
“話說我這個年紀居然都被小孩兒喊奶奶了,現在的孩子真是……”
“我收留葉林也十年了,現在也是四十幾的老東西了,興許那是孩子們對你的尊稱呢。”
“哼,我才不信。”
“那你當初為什麽不遠嫁?”
“……不樂意。”
無虹把臉瞥過去,看着平靜的湖水,心裏卻是和水底一樣不可觀測。
“那你多保重,我也好回去了。”
“你之後還會進城嗎?”
“會吧,自從收留了葉林只後很多原則都被打破了,誰知道呢。”
“下次再見了,廖青。”
“下次見。”
廖青說完再見就目送着無虹跳上屋檐先行離去了,其實之前他是有邀請過無虹來竹林小屋安頓的,結果卻是無虹猶豫後拒絕了他,只留下一句已經改變不了了。他明白,無虹已經無法脫離這糜爛的沼澤了。
說到底,廖青并沒有查明自己的身世,只是在他心痛的那一瞬間,他想到的人是葉林,而且明顯不像是什麽好事兒。
他聯想到葉林說自己要進城,這麽年輕的孩子對于江湖并沒有太多應對方法,心機自然也不會太多,說要進城看看應該只是想看看,但廖青總覺得葉林不應該離開。
廖青把手中的玉佩攥得越來越緊,只希望葉林能記住他走之前廖青對他說的那句話。
有不測可以回來,為師會等你。
葉林在失血過多後就失去了意識,直到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睡在一個簡易的木板床上,能迷迷糊糊地看到邊上似乎有人在忙碌地準備着什麽。
“你醒了……?”
那人小心翼翼地給葉林的額頭貼了一塊厚毛巾,還是熱的,讓葉林沒那麽難受了。
“……你是…”
“哦對,我都快忘了,我的名字是尚竭。”
“這裏是宮殿,我是公主身邊的侍衛。”
他怕葉林聽不懂還加了一句。
這麽看的話,葉林應該是在暈過去之後被尚竭遇到然後給救了。聽上去是挺正常的,但是怎麽那麽巧?
“我每天都要在宮裏巡邏的,公主那天被找到昏迷在小徑上的時候就被帶去醫療了,我留了個心眼,等他們都走了之後又轉了一圈,然後就看到奄奄一息的你了。”
“……原來是這樣,還是多謝了,尚竭,哦我叫葉林。”
“你就是葉林?”
“你知道我?”
“竹林裏那位的徒弟嗎。”
“你知道的還挺多。”葉林有點提防他。
“沒辦法,職業病諒解一下。要是你對公主有什麽不好的念頭,我沒查出來不好受的可是我。”
好像也有道理……算了,人人都不容易,葉林記着師父說的每句話,盡量不去招惹自己沒能力解決的事。
“那……呃,我養完傷帶你出去找個客棧請你,再陪你玩一天怎麽樣?”
尚竭聽到出去這個字眼頓了頓,只是笑了笑說不用。
“……那我要怎麽謝你?我不能一直留在京城啊。”
葉林腹部纏着的繃帶還能滲出血絲,大面積的看着有點吓人,但若不是尚竭說不定他這條小命就交代在這裏了。
“如果公主要謝你,你會接受嗎?”
“公主?”
葉林有些疑惑地看着尚竭。
尚竭的神情平淡得看不出一絲問題,只是說着即将發生的事。
若是想要離開京城,葉林從救了公主的那一刻就沒有選擇的機會了。
“公主要謝你,希望你留下來,在她身邊。”
葉林看着自己腰間挂着的一塊腰牌,說是特巡隊的标志,這幾天當下來,不就是一個巡邏的差事嘛。
公主在醒過來之後緩了很長時間,她也沒忘記救了自己的人,說是要去找,結果尚竭就和她報告說已經找到了,在小屋裏躺着呢。公主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只是說要好好待他,等他恢複好傷之後要給他找個差事做,也當是感謝了。
葉林當時一邊聽尚竭說着公主怎麽感謝自己,一邊說特巡隊的行動有多麽自由,總之把葉林說動了,打算留下來試試。
“尚竭,這特訓隊的工作這麽無聊?”
“噓……我們說說得了,要讓這話給特訓隊的隊長聽見了就得告訴公主撤職了。”
葉林和尚竭被安排到一起巡邏,他們剛走完一圈,停在花園前的小亭子裏休息。
“但這是事實嘛……欸,我說,京城外面可好玩了,下次我帶你去竹林玩怎麽樣?”
“好啊,什麽時候?”
“等公主什麽時候無聊發現我根本就沒那麽厲害把我撤職。”
“哈哈哈,或許還要一段時間呢。”
“現在也沒什麽壞處就是了,還有俸祿拿,回去的時候順便也給師父帶點東西。”
“……你的師父,是個什麽樣的人?”
“四十幾的大叔一個。”
但是我很尊重他。葉林覺得不應該在外多說師父的事,他還是知道不給廖青添麻煩的。
“那還挺有意思的。”
“我這麽說你就能想象出來了?”
“你挺有意思的,我感覺你的師父也差不多。”
“哈哈是嗎。”
兩人不再說話,夜晚有點涼,風吹得葉林包紮着的傷口有點痛。
“要回去嗎?”
“可以提前結束嗎?”
“可以哦,公主平時也不管我,我偷懶的時候就這樣的。”
“那我們走吧,晚上确實有點冷了。”
葉林轉身和尚竭要走,突然察覺到什麽,眼睛看向一處黑暗,那裏除了幾片剛落下來的葉子什麽都沒有。
他警惕了起來,跟在尚竭後面走得慢慢的。在前面走着的尚竭倒是哼着曲,什麽都沒注意到。葉林再次眨眨眼,那種感覺也消失了,難不成真是幻聽了?
行走江湖多年的刺客當然明白要怎麽掩藏自己,想要讓誰發現自己也是個簡單事。葉林并沒有感覺錯,是無虹來看他了。
那天無虹注意到了廖青的異常,嘴上說着沒事,肯定是有事不想說,無虹能想到的就只有廖青的小徒弟了。
青色的穗子和葉林有關系?
可是無虹左看右看都沒看出個貓膩來,只好先回客棧了。真是難搞,廖青的事還挺麻煩。
廖青年輕的時候總是給無虹留爛攤子,他二十幾出來闖江湖就遇上了無虹,那時候廖青也混出了些名堂,但無虹已是刺客中赫赫有名了。
她好奇這個少年,于是在某一次廖青押送東西的時候出來給他添了個麻煩。
兵器的聲音交錯着,廖青也沒想到走到竹林邊上的時候會從草叢堆裏殺出來一個人攔住自己的去路。負責騎馬車的師傅早就被這陣仗吓跑了,尤其是他認出來那是無虹之後。
“欸!師傅你別走啊!啧……”
“還有空想着貨呢?”
“……你!看招!”
叮叮當當了一路,別的不說,無虹沖着毀掉貨物來的,結果這一頓較量下來,廖青身上有了大大小小的傷口,竹劍也被匕首砍掉了半截,貨物倒是絲毫沒有被破壞。
還挺有本事。
無虹挑了挑眉,收起了她的匕首,把灰色的兜帽摘下,一些被她藏起的長發這會兒随風四散飄着。
“……你做什麽?”
“交個朋友吧,我可不是那種瘋子。”
無虹伸出手,等待廖青的回握。
廖青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和刺客前幾的人成為朋友,更不會想到這麽厲害的人還會有她擺平不了的心事。
“你怎麽一直做刺客?而且還是女孩子,挺少見的。”
“不想過家裏的生活,太無聊了,所以就決裂了,自己出來闖江湖。”
無虹的家庭生活很複雜,她幾句話就略過了,她不明白的是,自己也不是大小姐,怎麽就能和西境的少爺聯姻。
“聯姻?”
“是啊,也不知道這當朝的怎麽想的。”
“欸這話小聲點說。”
“怎麽了,又沒人管我現在。”
“……行吧,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就随便吧,反正在外面挺自在的。”
“和之前那樣?”廖青又想起來無虹劫自己的貨那次,打趣地說着。
“我現在有別的副業,給那些人收集情報。”
“這可不得了,看來你的功夫比當年更厲害了。”
“我說,你喜歡什麽顏色?”
“我?沒什麽特定的吧,要說應該是青色?畢竟名字裏就有,而且看着能讓人心靜。”
“……哦。”
“那你呢?”
“不知道。”
無虹回答得很幹脆,廖青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的打扮上上下下也沒幾個亮的色兒。廖青低頭想了會兒,從随身的布袋裏翻出一個青色的耳墜。
“這個給你。”
說罷把耳墜擺到了無虹的手裏。
“是耳墜?”
“對,這樣你看上去就有顏色了。”
廖青也有點別的心思,他喜歡無虹,但是現在又說不出口,而且在知道她家裏的情況之後就更加退縮了。
無虹接過青色的耳墜,小心翼翼地別在了耳朵上,在陽光下顯得它光彩四溢。
“……好看,謝謝你。”
“…嗯。”
廖青沒說什麽,這份感情被他咽回了肚子裏,只要能看到無虹也算開心了。
之後二人的每次任務,無虹總是帶着那個耳墜,這下江湖上也不說她是黑刺客了,聽到最多的是青色的死神。不知道廖青怎麽想,至少無虹聽着還挺滿意。
…………
“你撿了個徒弟?”
“那是他纏着我要學劍的,我可沒說是我招的。”
“那也是,那你們在竹林裏日子過得還好吧?”
“……他想進城。”
“城裏可不是什麽适合游山玩水的地方。”
“大概年輕人想歷練吧。”
想到這裏,無虹感覺有點不太對勁,廖青說葉林想進城,可為什麽一到京城就被公主拉攏過去了?結合她晚上去查看的情況,葉林倒是沒有什麽異常,這孩子也不多長個心眼,京城宮殿裏哪有什麽好差事。
她嘆了口氣,月光下一抹青色有些格格不入。
在宮殿幹了一個星期之後,葉林覺得有點無聊,有好幾次晚上都是坐在屋檐上,嘴裏刁着根草,看着竹林的方向,想着師父這個時候可能在幹嘛。
第二天早上他本想拉着尚竭悄悄說溜出宮外去集市上玩玩,結果就被公主喊過去了。
公主身邊沒多少人,葉林過來之後公主讓僅有的幾個人也下去了,葉林警惕起來,走路也慢了下來。
“公主找我何事?”
“或許你知道西境這個地方嗎?”
“抱歉,我的地域知識匮乏,還請公主見諒。”
“西境有個敬王爺,他身體抱恙已經一個月了,我希望你可以去幫忙看看,就當是加強兩地的關系。”
“………”葉林久久沒有回答公主的話,公主嘴上說是希望他去,可葉林聽到的卻是“你必須去”。
他在公主的神情上讀不到更多的真情,可當下也不能直接不幹,于是也只好先接受了,一邊走的時候還在想着要找尚竭好好說說。葉林走出門後,公主臉上的笑容平淡了,似乎是有點累,她招了招手,尚竭從暗處慢慢走了出來,只是點點頭就離開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葉林可以出宮殿了,他出去先是放肆了半天,下午的時候從小販那裏買了一張地圖,在上面找到了西境的位置。還不算小,葉林收起地圖,找了一家客棧打算歇下了。
葉林睜着眼睡不着,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麽公主要他去西境,就在他無聊要睡覺時,一陣風從他的窗邊略過,葉林一個打挺就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竹劍盯着窗戶,有冷汗從他的額間滑下,他咽了咽口水。
“放松點,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一個不那麽年輕的女聲從他身後傳來,葉林被吓了一跳,轉過身去,用竹劍擋住了自己的心口。
夜晚的風不算溫柔,那人的灰色兜帽被吹到身後,一抹明亮的青色在葉林的眼睛裏閃過,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交個朋友怎麽樣?我叫無虹。”
無虹伸出手,就像當年對廖青一樣。
“……我是葉林。”
他沒有立刻就握住無虹的手,只是靜靜觀察着。無虹見他這個反應,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看來防範意識還不錯,廖青也沒和他說過自己。
“你的師父,叫廖青。”
“…你怎麽……”
“我是他朋友。”
“那你證明一下。”
無虹也沒想到這小子還挺難擺平,于是把她經常用的匕首在葉林的眼皮子底下放到了一邊,收回手坐在了椅子上,撐着下巴看着他,露出了耳朵邊上那只青色的耳墜。
“這樣呢?”
其實無虹也沒做什麽,匕首也不是只有一把,但她做的已經足夠說明她沒有想要傷害葉林的想法。而且,葉林對她的青色耳墜總是會有一種別樣的感覺,就好像是師父在自己面前一樣。
“那天也是我。”
葉林知道她說的是哪次,但是無虹只是順路過來看一眼,那天她還有別的任務沒做完。
“因為你師父不放心你,所以我幫他來看看。”
說到這裏,葉林的眉頭舒展了些,也有些愧疚,“師父他……在竹林裏還好吧?”
“這個我不清楚,我沒去竹林。”
“……為什麽?”
“因為……曾經拒絕過他,竹林會排斥我。”
葉林的心裏攀上些憂傷,無虹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神情似乎是在懷念無法回到的過去。他也不再懷疑無虹的身份,給她倒了杯水,兩人坐下來好好聊了聊。
“那位公主要你去西境?”
“嗯。”
“……西境不能說是個好地方。”
無虹想起自己逃了西境的聯姻,又和家庭決裂出門,現在想來,那位少爺如今也成王爺了。
“說是要我去看望一位叫敬王爺的人。”
“西境這個姓很少,你說的敬王爺……”
是敬德嗎?
一紙婚約上另一邊,寫着敬德的名字。她第一次不想見人,而且也不知道敬德的脾氣到底什麽樣,是個什麽樣的人,無虹逃婚了。她想不透為什麽自己要參與聯姻這種摻和到境域利益的事。所以她什麽都沒說,在一個夜晚帶着一身簡便的衣服和匕首離開了,她向來如此。
但這件事并沒有因此結束,也不知道敬德是不是也讀懂了無虹的心思,把婚約撤回了,從此再也未娶,而就在這一天,當朝的帝王舉辦婚姻,帝王和盛緋結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