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河轉,夢無瑕
江河轉,夢無瑕
宮裏也不是所有的屋都能照到太陽,葉林剛到宮裏養傷那會兒住的就沒有,現在還是沒有。
黯淡無光,死氣沉沉,除去現在是夜晚,這是葉林現在對宮殿所有的評價,他越來越想回竹林了。
他醒過來之後發覺身邊沒有人,稍稍坐起身,脖子那裏還是疼,而且好像還牽扯到腹部的舊傷了,疼得葉林臉都要變樣了。他忍着劇痛站起來,拖着無力的腿摸索着走到門口,卻看見了抱着劍站在一旁的尚竭。
二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你……還是想走嗎?”
“那你最好不要阻攔我。”
“走了就別回來了。”
尚竭轉身看着葉林,葉林有些警戒,想找竹劍沒找到,做個防守的姿勢還碰到了傷口,看着尚竭和他手上那柄劍。
“對了,你的竹劍被砍斷了。”
尚竭手中的劍發出微微的咔啦聲,讓葉林有些緊張。
“……再做一個就是。”
廖青教他的,武器不應該被束縛,師父也是用的竹劍,在竹林裏随手一根就能做,葉林看到屋外也有竹子紮堆,找準時機在尚竭身邊閃過,地上滴了幾滴血,尚竭把劍拔出來轉身看到葉林的時候他的手中已經有了一把新的竹劍。
葉林咬着牙硬撐着,淩厲的劍端和葉林的眼神一樣,他已經不太相信尚竭了。
“…我說過,你可以走。”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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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也不是我的本意……”尚竭這句話聲音很小,故意沒有讓葉林聽見,其實他在第一次給葉林包紮的時候是真的沒有想過公主會有這樣的想法,“你走吧。”
好不容易有一個可以說說話的朋友,在聽到公主說要做一個計劃的時候,尚竭就明白自己的緣被斷死了,只是低着頭,默默嘆氣,接下了這個命令。
這回他也是半晌之後把劍收回劍鞘中,默許了葉林的話,看着他的離開。
……“他走了?”
“……!公主?”
“看來現在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要做什麽了。”
“這是…什麽意思?”
“我本來也沒想留着他,他的師父,廖青,才是我要作用的對象。”
說到廖青這兩個字,公主咬字特地清晰了很多,嘴角揚着笑容,看着葉林離開的方向。
“……什麽…”
尚竭根本就沒想到會這樣,放走葉林是他的私心,怎麽就正中公主的下懷了?他錯愕地看着公主,公主笑起來很好看,但是現在的笑容卻很瘆人。
對上他那雙震驚的眼神,公主眼中看不透的深意止住了尚竭想要繼續發問的心思,他在公主身邊太久,也被困在牢籠裏了。
早就沒辦法脫身了。
夜晚出逃宮殿至少比白天簡單些,另一邊剛得知這個消息也就在宮殿外圍打轉的廖青和無虹兩人,察覺到宮中的聲響,不約而同地聚到後門那裏,果不其然遇到了遍體鱗傷的葉林。
石牆瓦礫難免會劃到葉林,等到廖青伸手去扶他的時候葉林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是師父嗎…”
“是我,是我,沒事了…葉林。”
無虹看見他這一身傷,沒說什麽,帶着廖青和葉林先走了,一路上很快,基本也沒怎麽休息。
從外面看的話,客棧安安靜靜的,一點波瀾都沒有,但內部的一間屋子正躺着一個傷員。
廖青的臉色算不上好,倒是挺符合他的名字。
無虹在門邊杵着,時不時看着走廊和窗戶,确保沒有人追來。
“……廖青。”
“…嗯,我知道,讓他先休息會兒吧。”
廖青把被子給葉林蓋好,站起身走到了無虹旁邊。
“我也不是呆子,那公主要是真不想讓他活,現在我應該早就……見不到葉林了。”
“你說的離別就是這個意思嗎?”
“算吧,”廖青苦笑着,“但是是我主動的,那公主想見我,而不是葉林。所以……有去無回呢。”
廖青不止一次嘲笑自己的身世,找個情報還要搭那麽多人進去,要不是無虹身手好怕是也要被算計好幾回了。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弄清楚,他當然要自己去面對,不能再打擾別人的生活了。
“那你舍得你徒弟嗎?”
無虹閉着眼,這句話讓廖青愣了幾秒。
“我……舍不得,你也是。”
“………”舍不得那去做什麽…無虹不太希望他去,既然這樣帶着葉林回竹林好好養傷,再也別出來就是,消息什麽的她可以送。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啊。”
廖青像是猜到無虹在想什麽,輕笑了一聲,“竹林那點地方,公主想要擺平還用得着幾天?不如我自己去解決啦。”
他的語氣就好像在說笑一樣,無虹越聽他說話就越難受。
“……你去吧,有事聯系我。”無虹不再靠着門,坐到了葉林床邊,意思是她會照顧他,随後又頓了頓,“………要丢命之前喊我,我一定來救你。”
廖青招招手,從窗戶口跳下去了。
走時掠起的風把窗簾撩起,一陣後重歸于平靜,無虹此刻心如亂麻,她想去幫廖青,但是又害怕公主會派人來偷襲葉林,只好先守着,葉林最好快些醒過來,這樣她就能先去廖青那邊了。
“你的師父拼命去喽,早點醒過來吧。”
也不是無虹冷血不關心葉林,只是早些醒過來對他自己也好。
廖青一路上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宮殿門前。晚上黑燈瞎火的,還有幾家客棧的樓上發出微微的光芒,剩下了就是螢火蟲了。
他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敲門的時候門開了,吱呀一聲過後,廖青左看右看沒見着人,但他想想也覺得這算是同意他進去了,于是摸了一把腰間的竹劍,做好心理準備就踏進了門。
宮裏靜悄悄的,沒有人巡邏,廖青感覺自己有點像在散步,但是他可沒功夫參觀這裏,他看到有幾條路上滴了血,應該是葉林在逃走的過程中留下的。
他有想過自己無數的身世,結果最後居然是和當朝有關系,無論他多害怕,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了,自然不能讓別人再承擔自己受到的傷害了。
半晌之後,廖青察覺到一絲動靜,停下了腳步。
“你來啦。”
“你就是公主?”
“是君主。”
廖青因為不太熟悉,所以也不知道要怎麽稱呼她,這會兒換個旁人公主可能就要在心裏記下了。但是她現在不想去追究,她最主要的任務就是讨伐廖青。
“你知道我為什麽找你。”
“抱歉君主,我不知道。”
這是事實,雖然廖青已經隐隐約約覺得自己和瑜耀有點關系,但他并不知道以前發生了什麽。
“那我跟你講個故事吧,不過,”公主頓了頓,轉過身回頭對廖青輕笑,“你得先對付他們,然後來正殿找我。”
“什麽……”
廖青還沒說完話,公主揚起手後,他的身邊就圍了一群人,把他包圍了。
“加油吧,先活到來見我。”
“你…!”
廖青按耐在腰間竹劍的手瞬間把它拔出,精神緊繃起來,看着自己身邊那麽多人,大多都是蒙着嘴穿着随意,挺符合廖青心裏此刻的形象的。
說到這兒他想起來無虹,無虹也是常年灰撲撲的,只有自己送給她的青色耳墜還添了點色彩。哦…有的時候撞見挺剛處理完任務會在她衣服上看到血色。
“生死攸關的時候可不能分神啊,這位客人。”
“…啧……怎麽,我那是還有懷念的人,還不想死,難不成你沒想過要是被我重傷到撐不住會不會還有挂念之人?”
“你!多說無益,受死!”
廖青面對他們的攻勢也占不了上風,高手也怕人多,更何況公主身邊這群人也都還是有點本事的,他把剛才那人說得啞口無言後似乎對手更惱火了。
在竹林裏畢竟也有每天練劍,廖青的本事還是能打的,就是有些費力了。更何況他發現這群人中有人會使那施毒的功夫,他還要處處提防自己會不會中毒。
……這還真是難辦。
兵器碰撞的聲音在宮殿裏上演了一出不那麽美妙的交響樂,而每一個行走于江湖的人都對這種事感到習以為常。
無虹也是這麽想的,她剛醒。她發現自己守在葉林床邊,不知道什麽時候撐着手睡着了。這個時候還能睡着,無虹都想不明白是怎麽發生的,她醒過來之後看着躺在床上的葉林,又望向了宮殿的方向,最後想了一個辦法。
她把葉林的衣服,随身物品和武器什麽的都一股腦收了起來,把葉林從床上慢慢扶起來背在了自己背上,确認他已經趴好之後就帶着他從窗戶跳了出去到屋頂上,還不忘在桌上留了盤纏。
無虹在各個房屋頂上穿梭,不一會兒就到了她自己的根據地。
“……無虹姐?”
屋子裏是她的同事,還有一些別的手下。
“無虹姐,你怎麽這麽快回來了?還有身後這是……”
“是葉林,拜托你們照顧他了,我要去宮殿一趟。”
“欸姐你等會兒——走……”
同事話還沒說完無虹就走了,走之前多順了幾把匕首,看樣子挺急。
“這個孩子,叫葉林?”
“聽無虹姐說的應該是。”
“那他現在是在昏迷嗎?醒過來看見我們被吓死了怎麽辦?”
“那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解釋嘛!非惦記你那壞人叔叔幹什麽。”
“哎呀我怕說不清,盡量吧。”
“無虹姐走的很着急……希望不是什麽難事。”
“都這樣了肯定是難事啊。”
“……我說你,能不能盼點兒姐好的。”
“擔心她嘛……實話實說。”
這些同事更像是無虹的朋友,雖然有的歲數不大,但是也願意呆在她這裏,按他們的話來說就是無虹這裏還有刺客的人情味。
常年行走在暗處,無虹覺得夜晚就像白天一樣,有罪惡在發生,也有善良在永遠看不見的地方萌生。
她很快就到了宮殿門口,發現門是開着的,看來廖青已經進去了,無虹沒走正門,為了安全着想,不管有沒有人巡邏,她走了後門。
她進去後就在找公主,卻發現在一處有過很嚴重的打鬥痕跡,是她理解錯了,無虹以為廖青現在肯定和公主對上了,結果在痕跡處站了還沒幾秒就本能的抽出匕首防住了身後偷襲的人。
“啧……”
她大體上看了幾眼,大概三個人左右,于是把袖口中的帶毒的飛刀在看準時機後丢了出去,刺中了兩人的脖子,掙紮幾秒後就沒動靜了。
領頭的這個有點本事,纏了無虹幾個回合,還差點把她的那只耳墜刮下來了。
“你往後退!”
無虹聽到聲音,沒來得及想先照做了,那人沖着無虹的腰刺來的長劍被從天而降的一把竹劍砍斷了,而竹劍也被一分為二插在了地上。那人看到這個情形愣住了,沒反應過來就被趕來的人一記手刃對着脖子暈過去了。
“……廖青?”
“是我。”
廖青喘着氣,胸口起伏有點大,看樣子是才經歷了一場混戰,衣服也損壞了點。
“你流汗了。”
“嗯?我看看。”
無虹對着他的額頭指了指,廖青伸出手摸了自己的額頭,看到手上的情況之後有些恍惚。他擡起頭看着無虹,灰色的兜帽,黑色的長發,偏銀色的瞳孔,還有一身黑灰混色的衣服,除去自己送給她的那只青色的耳墜,簡直是沒有一絲色彩。
廖青在那一瞬間忽然明白了,只是對無虹笑笑。
“是有點累了。”
“你怎麽知道我來了?”
“聽到長劍碰到耳墜的聲音了,所以就來了。”
“……你…算了,現在要怎麽辦?”
“去正殿找公主赴約,然後知道我以前的事,把事情解決。”
這種關乎性命的事被廖青這麽一說倒像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任務,條條框框甚至都已經想好了。
“我也跟你去。”
“那稍微離我遠點,最好別讓公主發現。”
“行,走吧。”
廖青看着地上一分為二的竹劍,默哀了幾秒,然後從旁邊的小竹林折了幾根,挑選了韌性相對好的一根重新做了竹劍。
二人對視一眼,跳到屋頂上往正殿的方向去了。
公主此時坐在正殿最尊貴的位置上等着廖青,旁邊站着尚竭,他稍稍彎腰看不清神情,等待着公主的命令。
“啊呀,客人到了。”
正殿沒有關門,廖青站定在公主的面前,公主站起身朝他走了幾步,一邊走一邊觀察廖青的動作,他只是把手閑散地擱置在竹劍上,靜靜地看着公主最後在自己身前的三米遠處停下。
“應你的承諾,我活着來正殿了。”
“本事不減當年,看來我要好好想想怎麽把你置于死地了。”
“公主,你一定要找我要個說法嗎?”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拿我尋開心,當年的事你全忘了?”
“如果你說的是和瑜耀有關系的事,那我可以确定的告訴你,我忘了。”
聽到“瑜耀”這兩個字,公主的語氣愈發地不沉穩,甚至走到他身邊,距離只有幾十厘米,這會兒要是公主手邊有一把匕首或者別的利器什麽的,肯定能準确地刺進廖青的心髒,但廖青連一點防守的動作都沒有,還是和來時一樣,眼眸裏沒有感情波動。
“那我慢慢告訴你,希望你記起來之後能乖乖去死。”
“公主請講,我好好回憶。”
…………
京城是多美的地方啊,廖青小的時候看着那些行走江湖的人就很羨慕,要是自己也能飛檐走壁那得多厲害啊。
不止一個孩子這麽想過,除了廖青,他遇到了一位和他有着共同理想的孩子,叫瑜耀。
瑜耀和他認識的時候也才八歲,兩個年級相仿的孩子立下約定以後要一起闖江湖,成為自己理想中的模樣。
他們一起練習武藝,有時候廖青會邀請瑜耀回自己家玩,但是瑜耀每次都拒絕了,只是笑笑說不用,下回我帶你出去玩兒。這麽說起來,廖青從來沒聽過瑜耀說關于他家裏的事。
“你家裏是什麽樣的?”
“我家啊,景色挺好看,就是地方有點不太好。”
“那怎麽會不好呢?”
瑜耀被廖青問住,張了一半的嘴又合上了,他沒告訴廖青自己是住在宮裏的,而自己就是下一任君主。
“家裏關系不合啦……”
“……哦噢,是這樣,那我就不問啦。”
廖青低下頭,一會兒又擡起頭看着瑜耀,下定決心把自己身後手中藏着的禮物拿了出來,遞到瑜耀的眼前。
“這個書簽送給你。”
“……這是…”
“我也沒那麽多值錢的東西,所以就挑了個适合你的顏色做了書簽,上面還寫了你的耀字呢。”
瑜耀猶豫後還是接下了,笑了笑,給廖青也送了個東西。
“這是玉佩,上面有燕字,我尋思着你名字裏有青字,就選了個青色。燕嘛,就是希望你的武功可以身輕如燕啦,以後遇到困難打不過也可以跑。”
廖青當做寶貝一樣小心翼翼的接過玉佩,放在手中看了又看,很是珍惜,連感謝的話都忘說了。
“哦……噢!謝謝你瑜耀,我還是第一次收到這麽貴重的東西,剛才沒反應過來…”
“沒事,你喜歡就好。”
兩個人坐在草地上望着遠方,各有各的心思。
廖青在想自己以後會成為怎麽樣的人。
而瑜耀的眼神裏看不到未來,他是活在現在的人,過多的想未來對他不是什麽好事。更何況他是君主,他和普通人做朋友的後果就是等廖青發現的時候要親手斷送這段感情。君王會有除了利用以外的情感嗎?
瑜耀給廖青送玉佩的時候應該是有過一瞬間憧憬的,就算玉佩對他而言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送就送了,但對廖青來說這是瑜耀和他朋友的證明。
這個時候廖青還是很天真。
直到那次算不上事故的故意才讓廖青得以認清他的這位朋友。
他們約定好要去西境游玩,瑜耀則是帶着目的去的,京城的計劃需要将西境擴到自己的土地下,而瑜耀的父親也對他多加囑托,萬般不可失誤。
一路上廖青樂呵呵地和人聊天,瑜耀皺着眉在想要怎麽才能瞞過廖青。
“瑜耀。”
“…嗯……嗯,怎麽了?”
“你說西境的君主會是個好君主嗎?我剛才和他們聊天,他們說還好欸。”
“應該吧,見到就知道了。”
“欸?我們只是來玩,需要去見君主嗎?”
瑜耀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只是擺擺手說沒事,廖青當時也沒往心裏去。
“……大概吧。”
等廖青的注意力又被別處吸引,瑜耀看着他的背,小聲呢喃着。
這個時候他們正是十八當頭。
事情的發生也不是突然的,二人在西境暫時定下後,瑜耀一天中午趁着廖青疲倦睡着後,想了想沒給廖青留下一點自己出門的氣息,獨自一人去找西境的君主了。
但最後還是談崩了,西境的君主無論如何都不接受京城的納入,而瑜耀的耐心也被一點一點的消耗。
“一個個都這麽難搞……”
瑜耀站在大殿中央,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小幾百米遠趕來的廖青。他本來在午睡,但怎麽都睡不安穩,醒過來之後沒找到瑜耀,他又想起前幾天他和瑜耀在路上聊天時要見君主一事,于是就來這裏碰碰運氣,真讓他碰上了。
說實話廖青不希望瑜耀出現在大殿,他自從進入西境之後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說不明白,但和君主這種大人物扯上絕不是什麽好事。
可是瑜耀就站在那裏,雙手握拳,心中的不滿充斥着他全身。
“……瑜耀…?”
“君主很難當啊…老頭子,你也好退位給你兒子了吧?”
“……什麽君主?”
“演戲……挺累的,我不想繼續了。”
“……瑜耀。”
廖青和瑜耀在一百米內毫無關聯地對話,最後的名字是廖青的确定,是他的心灰意冷,是瑜耀的崩裂瓦解。
“廖青。”
瑜耀沒有回頭,他知道廖青就在自己身後的不遠處,他也知道這段關系到這裏就是終點了,所以他不打算挽留。
“現在你知道了,所以趕緊逃吧。”
“…為什麽要逃?”
因為再不走就是滿目火光了。
接下來瑜耀做的事讓廖青無法相信這是和他一起共事了十年的朋友,一把火燙傷了他的心,炙熱到最後只剩下殘灰。
一時間西境的王宮起火,所有人都在逃,廖青也不例外。他在震驚之餘用自己的理智去扶西境的君主,君主卻告訴他自己年事已高走不了了,還是快逃吧。廖青忍着淚水和老頭子告別,然後頓了頓,走到瑜耀的面前伸出手很強硬地把定在那裏也不打算走的瑜耀拉出了火光之地。
廖青一邊咳嗽着往外跑,一邊看着火勢越來越大一發不可收拾,他就越想把自己手中的人丢回火裏去。
之後近乎是在哭泣了,廖青遇到很多的人都死于大火,而這一切的兇手就在自己手邊。
廖青路過一個村子,之前他和瑜耀一起來西境時見過,廖青當時還和一位夫人聊天聊得很開心,他抱着一絲希望把瑜耀甩開了,留他一個人站在村外,廖青咬咬牙鑽進了火中找人。
何必呢,給自己找罪受。
瑜耀的狀況也不太好,他一開始被煙嗆得差點窒息,被廖青拽出來之後才算撿回一條命。
現在廖青進去救人,他被廖青丢在村外,乖巧得不像是一個罪人該有的樣子。
還真讓廖青找着人了,那位夫人躲在水缸裏,被廖青找到的時候很是激動,手顫顫巍巍地抓住廖青的臂膀,和他一起出來了。
“謝謝你孩子……對了,這位也是從火中逃出來的吧,你們先走吧,我從別的路走。”
“………”廖青沒有看瑜耀,只是看着夫人,還有些驚魂未定,“您真的沒事嗎?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家裏基本都沒剩幾個人了,一個人走起來可方便了。”
“……夫人…慢走,注意安全。”
“哎,你們也趕緊走吧。”
待到夫人走後,先是瑜耀擡腿想走,廖青一把竹劍飛過去攔住了他下一步的動作。
“…你…要做什麽?”
“因為我是君主,你不是。”
“可我是……你的朋友……?”
現在連朋友都是疑問的語氣。
“随你怎麽想吧,再不走就要被燒死了。”
“……你原來是這麽無情的人嗎?”
“…就當我是吧。”
瑜耀沒有動,他只是看着廖青,眼神裏沒有一絲情感波動。
廖青聽完他這句話後慢慢握緊了手中的竹劍,擡起劍,指向了瑜耀的眉心。
…………
“你丢下他了。”
“到底還是他的一時兒戲,誕生了我。”
“他和你不是朋友嗎?”
“……公主,你可以不是君主。”
“這話好笑,廖青,你最後,不還是把劍對準了他麽?”
“……不是這樣的。”
公主。
…………
瑜耀。
…………
“收手吧…!”
亦如那時廖青對瑜耀舉起竹劍,此刻公主的身後也有一柄竹劍對着他,在一旁的尚竭見況也拔出長劍盯着那人。
不是別人,正是葉林。尚竭按在長劍上的手也随着他的神情放松了些,他有點不太敢看葉林。
而那句話也從葉林的嘴裏說了出來,就像當年廖青對瑜耀一樣。
收手吧。
葉林從夢裏醒來的時候滿頭是汗,他做了個很可怕的夢,而夢裏的大火把他的目光所及之處都燒盡了,沒有一絲生機。
他的師父站在火中也沒能逃脫,無論葉林怎麽喊他,廖青就是不動,直到葉林的眼裏不再有廖青的身影。
他被吓醒了,葉林摸着心口想下床,中途又碰到腰傷,他沒忍住叫了聲,而無虹的那兩個同事也聞聲而來,看見了倒在床邊的葉林。
“欸你小心點,身上有傷就多注意啊。”
“……你們…是誰?”
“這個啊,我們是無虹的朋友,她說要去宮殿一趟,着急就讓我們照顧你了。”
“宮殿……宮殿…不行,我也得去!”
說罷葉林也來不及像第一次确認無虹的身份一樣再來猜測這二人的關系,拿起竹劍裹上衣服就要出門。
“你好好養傷啊喂!喂——”
其中一個黑白衣服姐姐沒喊住他,看他從大門沖出去,她不太放心這個孩子,于是看了一眼另一位,大致意思是她跟去一趟保護葉林,二人點點頭那黑白衣服的姐姐就出門追葉林了。
葉林來宮殿的這一路上也顧不得哪裏疼,滿腦子想的都是師父要遭遇不測了,連無虹姐也去了,他們面對的不是公主,而是一個充滿悲劇的深淵。
他就是這麽來的,葉林來到正殿的房頂上,剛想直挺挺的破入,卻聽到了他們在說廖青的身世。葉林聽着聽着越發地确定自己應該就是那活着的夫人所生之子,京城對西境的追殺讓她無可奈何将葉林藏至竹林,而後被好心的廖青撿到。
也罷,他不在乎,那些身世他一個都不在意,給他第二次生命的人是廖青,是他師父,所以葉林現在只認師父。
廖青看到葉林的時候呆住了,臉上第一次浮現了慌張的神情,他沒想到葉林會回來找自己,這樣他也會沒命的。
“公主,收手吧……我的師父,不會為那次大火解釋,你的父親我不熟悉,但這絕不是你想要找我師父要說法的理由!”
收手吧。
這三個字正是在廖青舉劍對着瑜耀眉心後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還是希望這位曾經的朋友不要執迷不悟,說到底還是覺得自己被這麽耍了确實挺廉價的,即使這樣他還是下意識去救瑜耀,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段情分斷了。
廖青說完這句話後放下竹劍,頭也不回地走了,從此往後就在竹林裏住下了,而瑜耀在逃離大火的過程中也在竹林裏丢失了那張書簽,廖青身邊的玉佩則是被他自己狠心丢掉了。
……什麽身輕如燕,要我在你制造的災難裏活命,那我寧可來制止你。
那天之後,廖青和瑜耀就不再往來,而廖青在竹林裏找到了一間小屋,當天晚上入睡後卻發生了一件怪事,第二天醒來廖青發現自己記不得自己以前的事跡了。也許算不得,昨天一整天廖青都在火堆裏穿梭,沒被嗆死都算幸運的了,只是現在這劇毫無記憶的身體看着周遭的一切都有些陌生。
他發現自己的武功本事都還在,然後在自己的衣物裏摸到了幾個物件,上面寫着“廖青”,想必應該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自此,待到廖青再次出竹林和無虹遇見後,他的生活重新開始了運轉。
“廖青,你活不長了。”
被葉林拿竹劍指着的公主沒有氣急敗壞,反而很冷靜得說出這句話,嘴角的笑容陰森森的,絲毫不覺得自己現在自己才是那個被劍指着的人。
其實從公主開始講述自己的記憶開始,廖青的頭就有點疼,不排除是自己的記憶排斥,但他想起了剛才無虹問他的話,你流汗了。而那個時候廖青手中的血色早已表明不是尋常症狀,他也才知道,無虹的眼裏,只看得到黑白灰的深淺程度。
怪不得呢,當時問無虹喜歡什麽顏色,她的回答是不知道。
無虹看不見別的顏色,就如她的名字一樣。
但是現在不是回憶以往的時候,可身旁的無虹卻詫異地看着自己的臉,手有些顫抖地摸上廖青的臉頰。
略顯粗糙的手感摩挲着他,無虹最後把手停在了廖青的手腕處。
無虹不太懂醫術,但她也知道點基礎的脈象,這一模就是微弱的跳動,無虹把手抽回來之後差點用匕首直接飛過去封了公主的喉。
“是啊,沒時間了。”
自己大概會七竅流血而死吧,廖青的嘴唇有些發白,他看着公主背後的葉林,手中的竹劍沒有放下,而另一邊的那個孩子應該是要阻止葉林,卻僅僅是拔劍而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可憐人在看另一個可憐人。
只不過公主這個人在廖青看來還是個孩子,她不用和瑜耀一樣……等等…瑜耀那個時候也是這個年紀,算了,一脈相承的倒是沒忘,廖青還是更心疼他的徒弟。
“你要死在這裏。”
公主咬牙切齒地告訴他,肯定的話語像是在倒計時他的生命。
“我知道。”
廖青冷靜地回話。
“不行師父!你怎麽能死在這裏,害死人的是瑜耀,敬德先生的死也是公主造成的,應該也是她去……!”
握緊的竹劍從未放松過,尚竭盯着竹劍,抿起嘴唇,也在思考着什麽。
“葉林,為師當然不想死,但是毒發趕不上治療,無虹剛才摸完脈象之後已經忍住沒有在你之前送公主上路了。”
無虹低着頭看着匕首,聽到自己的想法被廖青猜的大差不差,更加閉上雙眼,讓視野裏只留下黑色。
可惜大火燒不盡恨,雨水沖刷不了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