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米臺上的破鏡重圓

第15章

十五章

程晉揉了揉額頭：“局裏下的死命令，我也只能照辦。現在外頭都傳遍了，說林煌楠最近沒出成績，脾氣倒是不小，對跳水隊的形象損害也不小。”

“可也不能......”秦力剛語塞了，他無奈地看着那一紙禁令。

林煌楠23歲了，在跳水這個傳統強項中，長期出不了成績的運動員，下放到省隊是慣例。

滿心憂愁的秦力剛，保持着他多年來的習慣，遇到煩心事的時候，就愛跑到樓頂抽煙。

只是這一回，他驚訝地發現，樓頂多了一個同伴。

季深手上夾着煙，也不知在這兒站了多久。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季深錯愕地轉過頭，就見秦力剛皺眉看着他指間的煙：“怎麽還抽上了？”

“在國外太悶，沒留神就學會了。”

秦力剛掏出根煙叼在嘴裏：“得虧你這會兒退役了，不然我鐵定得罵你。”

季深笑笑，擡手把煙掐了。

“你們啊......年少輕狂！”秦力剛想了半天，才想到這麽一個恰如其分的形容詞。

“根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你是這樣，林煌楠更是。”

季深臉上泛起一抹笑意：“秦導，您這可就冤枉我了，這回您也瞧見了，我可是‘救太子駕’的功臣，您這不給我機智的勸架點個贊，怎麽反倒訓起我來了。”

秦力剛盯着季深看了好一陣。

季深就屬于那種，扔在人堆裏，能一眼被認出來的。他的身材很标準，顏值又高，符合絕大多數人的審美。當年女粉絲的隊伍能從訓練局門口排到對面賣煎餅果子的小攤旁。

秦力剛悶聲抽了口煙：“我說的是四年前。”

季深一怔，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地消失殆盡：“您這是......”忽然，季深話鋒一轉，又變回初時嬉皮笑臉的模樣，“給退役隊員送溫暖？秦導，您知道我舍不得訓練隊，就別往我傷口上撒鹽了。”

秦力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你和林煌楠......”

“秦導！” 話未說完，卻被季深張口打斷。

“這事兒就我一個人瞎琢磨，就我一個挑頭熱，都過去那麽久了，您就當個笑話看吧。”

秦力剛睨着季深：“一個巴掌拍不響，林煌楠是什麽狀态，我是他的主管教練，我瞧得一清二楚。”

“秦導！”季深簡直要暴走，他從未有一刻如此焦躁地想要打斷秦力剛的話。

“你等我說完，我要反對，你們這事兒還能捂到今天？”秦力剛皺着眉，一臉嚴肅地說着讓人驚詫的話。

季深一顆提起的心，瞬間被高空抛物，落到原處的時候，還帶着一絲震顫。

秦力剛看着他的表情，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別看我平時嚴肅，就以為我是個老頑固，當年我在部隊的時候，一個團裏出仨對都不稀奇。我看你是有分寸有主見的，就想着讓你帶着他點兒，沒想到......你連自己都搭進去了。”

當年的事情從秦力剛的嘴裏說出來，讓季深覺得臉上燒得慌。

他擡起頭，靜靜地看着秦力剛：“都翻篇兒了，他有他的陽關道，我有我的獨木橋。”

秦力剛一張臉繃得死緊：“翻篇兒了麽？我看未必，你要是不在乎了，跑回來幹嘛，別跟我說報效國家，這話我自己說出來都不信。”

季深張了張嘴，終究是沉默了。

“季深......”秦力剛的語氣沉了下來，“當年你走了，林煌楠鬧騰了好一陣。”

“單人比賽成績一落千丈，訓練的時候老走神，還和程隊大吵了一架，就為了不和旁人組雙人。”

“你知道那個時候，隊友是怎麽評價他的麽？韓文駿說他離瘋子只有一步之遙。”

“他每天就坐在休息凳上，看着池水發呆，然後全然失控地完成動作......你也知道，跳水需要極佳的專注力，像他當時那個樣兒，別說比賽了，就是自己的安全都很難保障。”

“我實在看不下去，沖他發了火。我跟他說，你已經退役了，已經瞎了，在國外接受治療，不管他怎麽想怎麽瘋，你都不會再回來了。”

季深聽得倒抽了口涼氣，這話他聽着都覺得疼，更何況當時的林煌楠。

“他哭了吧。”季深的嗓子有點啞。

“哭了，第一次看他哭得那麽慘。從那以後，他好像慢慢地走出來了，成績也一點點地提高。”

季深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是啊，再怎麽瘋狂的迷戀，最終還是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淡去的。”

這次輪到秦力剛怔住了：“你錯了，只是那小子演技提高了，或者不想在你面前露怯而已。”

“他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去報了眼視光學的專業。後來他家裏知道了，媽媽找上門來又哭又鬧，說讀這麽個沒用的專業，這書念着有什麽意義。”

季深覺得這話裏的信息多得讓他腦子轉不過來：“他媽媽？”

“嗯，林煌楠是單親家庭的孩子。”看着季深驚愕的表情，秦力剛才察覺到了不對勁，“你......不知道？”

季深沉默良久，搖了搖頭。

秦力剛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麽，一手指着季深，老半天才從嘴裏憋出一句：“你啊，太草率了。”

季深看着天上變幻莫測的雲層，也覺得自己挺可笑的，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了解，卻大言不慚地說着喜歡，說着愛。

秦力剛嘆了口氣，接着說：“我不知道你這些年有沒有關注過林煌楠的跳水成績。他啊......”

“時好時壞，低谷比巅峰要多。”

秦力剛摸了摸後腦勺：“對，是這樣的，他......”

季深專注地看着欲言又止的秦力剛：“有什麽問題麽？”

“不，不，我只是在想，該怎麽形容他的情況。”

“林煌楠這個孩子很特殊，他是我從省隊親自挑上來的。他在省隊的時候，成績非常拔尖，他的教練告訴我，林煌楠小時候是練體操的，9歲的時候，才被教練相中轉行去練跳水。”

“9歲？”季深又一次驚訝了。他們這一撥入選國家隊的隊員裏，大部分人4、5歲就開始跳水，因為這個時期，孩子的骨骼最軟，是跳水啓蒙的絕佳年紀，而且4、5歲的孩子，大多還不記事，不懂得害怕的情緒，練十米臺，實在需要很大的膽子。他從來沒想過，林煌楠是9歲才開始練跳水的。

“我當時聽到也很驚訝，直覺這真的是個天才，事實證明他也确實很天才，從省隊到國家隊，幾乎一路通暢無阻。林煌楠的媽媽從小就将他送去體校，周末才把他接回家，或許是因為缺乏父母的愛，這孩子一直是孤獨的性格，在體校也沒什麽朋友。”

季深回想起來，好像确實是這樣的，剛來國家隊的林煌楠，和隊友格格不入。

“其實當年，他在隊裏的所有情況我都知道，我也和你說句實話，我從不擔心他的水平，也不擔心他的比賽機會，我最擔心的，是他和隊友之間的相處。我不想看到我挑的人，第一個因為人際關系處理不當，而被開除出隊。”

“噗嗤。”季深忍不住笑出聲。

“你還真別笑，我當了他那麽多年的主管教練，早就看透他的性子。如果當年不是你的出現，現在的國家隊裏，或許就沒有林煌楠這個人了。”

季深剛想說話，可看着秦力剛嚴肅的臉色，他莫名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沒看出來麽？林煌楠對跳水，真的沒什麽興趣，真正讓他有興趣的，是你！”

季深吓了一跳，他推了推眼鏡。

“當年，如果不是你主動提出要跟他組雙人，他根本堅持不了那麽久。也就是從你們成為雙人組合的那一天開始，我這個教練就得靠邊站了，你的話比我的管用。”

要不是秦力剛說這話時一臉嚴肅，季深甚至懷疑他在吃醋。

季深無奈地揉了揉鼻子：“秦導，您到底想說什麽？”

“或許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離開國家隊，對林煌楠來說意味着什麽。”

“嗯？”

“我這麽說吧，他的确每天都在很認真地訓練，可他的目标沒了，他一直以來追逐着的那個人不見了，猛地停頓下來，他開始惶恐，他找不到方向。”

“秦導，我還是不太明白。”季深皺着眉。

“季深，你把他保護得太好了。這麽說吧，如果沒有遇見你，林煌楠的人生會有兩種結果：一種，繼續待在國家隊，學會為人處世，學會融入，但成績無法達到巅峰；另一種，他無法融入，昙花一現後被退回省隊。可你的存在，卻改變了他的命運，你讓他的眼睛只需要看着你，你在前頭走，他在後頭追，可一旦你不見了，他該怎麽認路呢？”

季深徹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