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米臺上的破鏡重圓

第8章

第八章

雖然嘴上占着季深的便宜，可真正做起來，林煌楠才意識到，五十個俯卧撐對受過傷的腰部來說，真的是極限。

當季深喊出“時間到”的時候，他勉力撐着塑膠跑道，背上的隊服汗濕了一大片。

季深朝他伸出了手。

林煌楠握緊季深的手，一個用力站起身來。後頭的隊友呼啦全圍了上來，親親熱熱地摟着他的肩：“楠子，去食堂不？”

還沒等林煌楠說話，季深已經放了手。

林煌楠一撥人朝着飯堂走去，而季深往場館方向走。

林煌楠站在早餐攤前，指着蓋了保溫布的簍子說：“來四個餡餅，兩杯豆漿。”

掏錢的時候，隊友像條水蛇似的無聲無息纏上他的腰，林煌楠回身就是一肘子，正正怼在隊友的腰上。

“哎喲，楠子，你這是要謀殺啊。”

“一身汗，別粘我身上。”林煌楠付了錢，轉身看隊友狐疑地瞧着他。

“楠子，這不是一個人的飯量啊，給誰帶的？”

林煌楠夾了個小籠包塞隊友嘴裏：“吃你的，別多管閑事！”

走出老遠，身後的隊友還在沖他喊：“楠子，你這可就犯錯誤了啊，隊裏不許談戀愛，要不要爸爸幫你打掩護？”

林煌楠快走了兩步，懷裏的餡餅有點燙手。

他當然知道國家隊裏的這條鐵律，可憐一班大小夥子，正是青春躁動期，每天只能将汗水揮灑在訓練場上。

好不容易熬到熄燈睡下，一群人躺在床上，拿手機看片兒。看到興起處借助右手爽一發，也是偶有的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間或一兩次，室友的耳機松掉了，喘息聲從手機裏漏了出來，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行啊，小子口味夠重啊，好東西不拿出來分享分享？”

在室友七嘴八舌讨論的空檔，林煌楠悄悄地摁亮手機，點進帶鎖的相冊。

季深的帥臉出現在屏幕上。

隊友察覺到林煌楠的沉默，笑嘻嘻地問：“楠子，怎麽不說話，在看啥呢？”

林煌楠迅速摁掉手機屏幕，翻身朝裏掖了掖被子：“我要睡了，明早還得訓練。徐佳，我沒記錯的話，你明天還有五組訓練量吧。”

徐佳哀嚎一聲：“哎喲，我錯了。”慘叫過後，又心有戚戚地說，“明天那五組下來，估摸着我這胳膊腿兒得廢一周，還是心疼心疼我的腰吧，睡了睡了。”

聽到衆人均勻的呼吸聲，林煌楠才從被窩裏摸出手機，重新摁亮屏幕。

季深在屏幕裏朝他笑着，讓他平穩的呼吸，一點點地急促起來。

身下徘徊着一股躁動，林煌楠竭盡全力纾解着，卻時刻咬緊牙關，以防自己發出聲音。

“砰”的一聲，林煌楠撞到室內訓練場的門框處，一下将他的回憶打散了。

充斥着漂/白/粉/味的場館裏，季深正坐在座椅上寫着什麽。

林煌楠提溜着早餐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吃早飯吧。”

季深沒擡頭，在那表格上奮筆疾書：“擱那。”

“回頭涼了，是不是非得等你那胃熬出倆窟窿來，你才知道好好吃飯？”

季深錯愕地擡頭，看到面前的林煌楠，臉上是難以掩蓋的訝然：“怎麽是你？”

見林煌楠鐵青着臉色，季深才接過袋子：“這是什麽？”

“胡蘿蔔餡兒的餡餅，不吃白菜，不吃韭菜，就吃胡蘿蔔，真沒見過吃個早飯比你還事兒的。”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

好半晌，季深笑笑：“你還記着啊。”

林煌楠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是你太奇葩。”

季深剛咬了一口餡餅，韓文駿就急匆匆地跑進來：“兄弟，這回真不怨我，前頭不知道哪個王八羔子，一氣買了四個胡蘿蔔餡兒的，我排了那麽久，只買到白菜餡兒的。”

正在啃餡餅的季深看了看自己手裏的四個餡餅，沒說話。

林·王八羔子·煌楠：“呵呵。”

三人見面，場面一度十分尴尬，韓文駿看林煌楠一眼，一句話沒說，擦着他的胳膊進了更衣室。

早餐過後，第一波訓練小分隊到達場館。新隊友一個個興奮得不行，看那跳臺的眼神如同看一大胸美女，恨不得一口吞了。

隊員由各自的分管教練帶着熱身。

秦力剛走到正在壓腿的林煌楠身邊，皺眉看着他的動作：“再往下點兒，別偷工減料。”說着，他擡眼環視着場內，看到站在池子旁的季深，朝他招手說，“季深，你來替他壓。”

季深的手扶上林煌楠腿的那一刻，能明顯感覺到腿上肌肉的顫動。

兩人都想起些陳年舊事。

林煌楠是練體操出身的，少年時期童子功一流，根本不懼壓腿這件事兒，可每次季深幫他壓腿，他都愛逗着人玩兒，咬牙裝出一副疼得死去活來的樣子，軟軟地哼哼：“疼，好疼，你輕點兒。”

季深被他撩得一頭汗，急起來一巴掌拍他腿上：“別瞎哼哼，嚴肅點兒。”

這回季深的手稍一用力，就被林煌楠摁住了：“別，現在是真疼，老胳膊老腿，不經玩兒了。”

季深一雙手在林煌楠腿上摸索着，看起來像是在耍流氓，實際上是在查看他腿上的傷。

這越摸，火氣就越壓不住，蹭蹭蹭地往上竄，最後彙聚成一句話：“你是非得把腿折騰廢了才甘心是吧。”

季深很難想象，是有多不注意，才能将好好的一個人弄出一身傷，腰傷、腿也傷。

“我就想，早一天把自己練廢了，就能早一天去陪你。”

聽了這話，季深胸腔劇烈地起伏，甚至連手都揚起來了。就在林煌楠以為他會一巴掌打下來的時候，手掌卻落在了季深自己的腿上。

兩人心不在焉地壓着腿，好不容易等準備運動做完了，開始适應性訓練的時候，以滕煥為首的新隊員，一個個都跟撒歡似的上了跳板。

而韓文駿這樣的老隊員，站在下頭仔仔細細地将膠帶纏好了，才輕笑一聲：“年輕真好。”

在一撥新隊員裏，滕煥的技術動作無疑是最過硬的，一雙大長腿筆直地入水，卻沒有驚起多少波瀾，實在讓人賞心悅目。

主管教練譚雲在一旁喊他：“滕煥，你把剛才那個動作展示一遍。”說完了，又叮囑一衆年輕隊員，“你們都看看動作要領。”

滕煥示範了一次，還是近乎完美的動作。

譚雲問旁邊站着的隊員：“看出要點了麽？”

見有人搖頭，譚雲又讓滕煥跳了一次、兩次、三次......

韓文駿沖季深笑道：“嘿，還真讓你說準了，這小子的性格比林煌楠好多了......”

季深的目光轉向另一側跳臺上的林煌楠。

秦力剛還是一張木頭臉，沖臺上的人吹了聲口哨，林煌楠應着哨聲起跳，入水的時候，連韓文駿都忍不住咋舌：“哇，這狀态......一言難盡啊。”

和大多數欣賞跳水的普通觀衆只關注水花大小不同，季深和韓文駿格外關注動作的整體和細節。

林煌楠的5255B，在他所有的技術動作中，簡直能配上一個“爛”字。

從起跳開始，到空中細節的處理，再到入水的效果。

季深眉頭緊皺。

韓文駿直搖頭：“閉着眼跳都不至于這樣吧。”

季深攥緊了拳頭：“他就是閉着眼跳的。”

“不......不是吧，閉着眼？怎麽找角度？”

季深沒說話。

秦力剛對林煌楠的動作也非常不滿意，可一旁圍觀全程的新人，已經開始歡呼鼓掌了。

譚雲不嫌事大地問：“有誰能學學你們林師兄的動作？”

大家的眼睛下意識地看向滕煥，滕煥也是個直性子，半點不扭捏地上了跳臺。

起跳很有力，只可惜沒有長期的練習做鋪墊，最後動作還是失敗了。

譚雲趕緊對他們耳提面命：“你們應該看到自己跟世界冠軍的差距......”

林煌楠沒有理會新人那邊熱火朝天的情緒，他從池子裏上來，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地上留下了一攤子水跡。

秦力剛非常焦慮：“我需要一個解釋，為什麽5255B這個動作，你一直做不好。向後翻騰兩周半轉體兩周半屈體，以你的能力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可現在動作做出來了，完成情況卻非常差，什麽原因？”

林煌楠把毛巾蓋在濕透了的頭發上，像一只剛剛被打撈起來的落水狗。

“私人原因。”他說。

秦力剛對這個回答非常不滿意：“私人原因？身為國家運動員，訓練的時候就應該摒除一切心思雜念。我不管你有什麽原因，隊內選拔賽的時候，如果你不能發揮出應有的水平，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說完，秦力剛邁着步子離去，他的步伐就跟用尺子量過似的，每一步的距離都精準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