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比起二十多年前,時光在她臉上并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她看上去依舊還很年輕。
歲月的沉澱造就了她成熟的風韻,自然而然散發出一種深邃優雅的、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的溫婉氣質。
從她低調而奢侈的裝扮上便可看出,她的境況很不錯。
沈彬無法形容現在是什麽心情,原本這個媽,在他的腦海裏已經淡忘,可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有什麽東西卡在喉嚨裏,想說說不出來,想咽咽不下去,酸澀與憤怒齊齊上湧,想要壓制,卻顧此失彼。
他真的很想問問,你還記得你曾經還有過一個兒子嗎?!為什麽你從來也沒有回來看看我?!
尖銳的眼神哀傷而怨怼,穆景媛被沈彬盯的有些不太自在,适才一打眼看過來,她也莫名覺得沈彬有些眼熟。
只是以他的年齡,自己也不可能認識他。
關于自己兒子的性向,穆景媛已經默認了,楊霖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之中,只要能讓兒子快樂,她什麽都可以答應,什麽都可以去做。
從兒子口中,他也聽說過這個人,所以對于沈彬,她也有種說不出的反感。
高興表情微愣,沈彬如同靈魂脫殼一般,沒有半點反應,他拍了拍沈彬的肩膀,低聲道:“沈彬,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沈彬回過神,茫然道:“什麽?”
“穆阿姨在問你楊霖的病情。”
“啊,哦,他、他沒事。”
穆景媛微微蹙眉,離開太久,沈彬和小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于她而言,面前的這個人,不過是一個長相俊美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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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有自己固定的思維,就好比,在醫院找醫生看病,都願意找年紀大一些的醫生,在心裏上,病人會認為對方更有經驗。
穆景媛本就對年輕的醫生不放心,再加上沈彬适才不倫不類的說辭,也就更加不滿了。
平靜柔和的語氣,夾雜着愠怒,她緩緩開口:“沈醫生,沒事具體是個什麽情況呢?你每次都是這樣回答病人家屬的問題嗎?”
沈彬閉了閉眼,平靜了一下心緒:“穆……楊霖經過手術,現在的傷情很穩定,只要安心修養,配合醫生的治療,就不會有什麽大事,另外鑒于他本身的病情,還是希望能有個專門的人照顧他,免得再次受傷。”
穆景媛轉過頭,柔聲道:“聽到沒,讓你好好休養,別再耍小性子了啊,聽話。”
楊霖看了一眼沈彬,冷哼了一聲,帶着嘲諷的意味道:“他的話能信嗎?”
“那你要不放心,回頭我問問你舅舅。”
沈彬沉默着,垂眸掩下眸中的痛色。
看着別人母慈子孝,自己的存在也太過于多餘,簡單地說了兩句之後,也便離開了。
高興追了出來,有些愧疚地說:“沈彬,他們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沈彬無聲地收拾好自己低落的情緒,勉強揚起唇角,嗓音有些啞。
“沒事,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你好好照顧他,我感覺,以楊霖的脾氣,恐怕也只有你能控制住他了。”
高興嘆口氣:“他就是從小被穆阿姨慣壞了。”
沈彬頓了頓:“高興,我問問你,楊霖的父親是什麽人?”
“是我們特種部隊的作戰指揮官,你問這個幹什麽?”
“沒、沒什麽。”作戰指揮官最起碼也是少将軍銜了,難怪楊霖這樣張狂。
沈彬拍了拍高興的肩膀:“你快進去吧,我馬上也要交接班了。”
高興盯着沈彬的臉色看了一會兒,總覺得他似乎有些不太對勁,架不住楊霖在房間裏一直喊他,這會兒他也沒辦法細問了。
沈彬緩緩的回到辦公室,在父親酗酒的那段的歲月裏,醉酒後的他也說過關于母親的事情。
斷斷續續之中,他也大概明白了,母親從來都沒有愛過自己的父親,因為在被逼嫁給父親的時候,她的心裏早就有了心愛的人。
當時父親并沒有說那個人是誰,只是偶爾一次說漏了嘴,讓沈彬知道了他姓楊。
他不知道父母的婚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也沒辦法去怪罪母親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無法釋懷的是,即便母親沒有愛過自己的父親,可終究自己也是她的兒子,她怎麽可以一走了之,從此再也不聞不問呢?
沈彬從抽屜裏拿出那支鋼筆,緊緊的握在手心,這種牌子的鋼筆,在很多年前就沒有賣的了。
他還記得小時候,父親就是用這支筆教他寫字,教他讀書。
當年在背負巨債的情況下,所有的家産都拿去法拍,這支鋼筆,也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産。
之所以選擇做醫生,并不是他自己的希望,而是為了圓他爸的夢想。
接班的醫生七點半到了科室,沈彬将楊霖的病情與他做了詳細的交代後便離開了。
說不清什麽感覺,只是覺得特別難受。
外面什麽時候下起了大雨,他也一無所知。
剛走出醫院門口,沈彬就看到了那輛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車。
“你下班了?”楚寒立刻打開車門,撐着傘走了出來。
從昨天晚上離開辦公室,他就一直守在這裏,一來是因為來回太麻煩,二來也是因為他下樓的時候看到了高興和楊霖,這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安心了。
“你怎麽還在這裏?”
酸楚的情緒還未完全壓下,厭惡的情緒又湧了上來,兩股情緒同時發難,沈彬想要壓制卻又顧此失彼,本就不太舒服的心情在看到楚寒後就越發覺得煩躁了。
沈彬也不管下不下雨了,直接走了出去。
楚寒趕緊跟了上來,用雨傘擋住了他的身體:“我是專門接你下班的。”
他把早點遞給了沈彬:“你餓了吧,快回車上吃點兒,還是熱的。”
“我不餓。”沈彬沒什麽精力在和他糾纏,側身離開:“我自己有車,會回去。”
疲累的倦容明晃晃地寫在臉上,楚寒立刻追了上去:“可是你現在這麽累,我不放心你開車,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憋悶得情緒在楚寒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下毫無預兆的爆發了出來。
沈彬厭惡擰眉,憤然伸手,打掉他手上的早點,太過于用力,連帶着他手上的雨傘也打掉在了地上。
大雨瞬間将兩個人淋的全身濕透,成串的水線順着沈彬的腦袋流了下來,疲憊而狼狽。
他怒喝道:“你能不能別在纏着我了?!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看到你有多煩?
楚寒我告訴你,我他媽受夠你了!你現在給我假好心什麽?怕我餓、怕我累,你以前抱着你那些球球蛋蛋,跟着他們逍遙快活的時候,我在哪兒?!啊?!”
“不是……沈彬我……”
“夠了!楊霖為什麽會出現在賓館,你和他之間到底預謀了什麽,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不會再和你住在一起,你也別再威脅我,別再逼我!”
滾燙的豆漿潑在楚寒的手上,燙的他的皮膚立刻泛起了水泡。
楚寒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一樣,他怔怔地看着對面的人,腦子裏也是一片空白,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什麽都知道了,他要跑了!他要徹底離開了!
楚寒立刻拽住了他的胳膊,急切道:“沈彬,你別走,你聽我解釋……”
“我不想聽,你給我滾!”
沈彬仿佛是碰到了什麽髒東西似的,用力的推開他,朝前走去。
雷聲轟鳴,閃電将天空劃出耀眼的光芒,傾盆大雨愈演愈烈,視線裏皆是一片水霧。
楚寒眼底一片慌亂,他強勢扣住沈彬的身體,沒有可以威脅他的東西,沈彬肯定不會再留在他身邊。
他不會讓他走,也不能讓他走。
“你不想聽也得聽!”
街道車水馬龍,上班高峰期,又是醫院門口的公交站,來往的車輛和行人都特別多,兩個大男人在街頭拉拉扯扯,也引來了衆人的圍觀。
沈彬不想再聽,也不想再解釋,他只是覺得特別難過,一母所生,他媽對他相見不識,對楊霖卻至若珍寶。
從十六歲開始,自己就獨自承受一切,沒人管、沒人疼,在自己最需要關心和幫助的時候,他媽竟然狠心的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沈彬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消化這個事實,也沒辦法不怨恨,他只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只想不受打擾的接受這個事實。
他不想遷怒于任何人,可楚寒卻偏偏要在這個時候陰魂不散的糾纏着他。
心頭的暴戾之火被點燃,沈彬揚起手,一巴掌扇到楚寒臉上。
“我警告你!別再招惹我,你也不是沒有弱點,你別逼我用你爸來對付你!”
這一巴掌,打的很用力,就連自己的手掌都泛着疼,楚寒來不及捂着被打腫的臉,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湧,幾乎喘不上氣來。
“你也威脅我?連你也威脅我?!你以為你能和高興安生再一起嗎,我告訴你,這根本就不可能!楊霖不會讓任何人接近高興,如果不是我,他早就對付你了!”
沈彬不想再聽,轉身就走,卻被腳下的東西一拌,打了個趔趄,緊接着又被避讓不及的自行車一撞,腳步不穩之下,他一下撲倒在地,腦袋重重的撞到了石墩上。
“沈彬!”楚寒立刻跑了過去,将人扶了起來,沈彬被撞的有些暈,額頭也鼓起了一個大包:“你怎麽樣,疼不疼啊?”
旁邊騎自行的高中生見撞進人,也跑了過來。
楚寒滿臉煞氣:“你他媽瞎啊?!見不着人嗎?”
小男孩兒吓得厲害:“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彬晃了晃腦袋,緩了緩,等這股眩暈的感覺慢慢褪下,才慢慢站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明顯被吓的不輕的小男孩,沖他道:“快回去吧,沒你什麽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說完,他轉身就走。
“沈彬!”楚寒大步一邁,拽住了他的胳膊:“聽我解釋。”
傾盆大雨将兩人澆的透濕,無與倫比的狼狽。
沈彬閉了閉眼,用力開楚寒的手,眼底一片冰涼:“別他媽再來騷擾我!否則,我不會再對你客氣了!”
楚寒僵在原地,此時的沈彬不願意聽任何解釋,他也不敢再追了。
楚寒頹喪的放下手,看着沈彬漸行漸遠的背影,心在這一刻,徹底空了。
漫漫雨幕,沈彬也不知該去哪裏,鼻尖突然湧出一股酸澀,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居無定所,被楚寒掌控的人生,讓他連自己的以後都沒想過。
回不到過去,也看不清未來,沈彬突然之間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麽走了。
人難受的時候,總還是想得到一些照顧和關心的,想來也挺奇怪,楚寒每次受傷難過了,會習慣性的找自己,而自己卻習慣性地找徐江。
沈彬直接一車開到徐江家裏,徐江剛洗完澡,看門就見沈彬一身狼狽的站在門口,衣服都還在滴水。
“我操!你這是非洲難民?逃難來了?”
沈彬懶得搭理他的調侃,一把推開他,走了進來。
“喂!我才拖的地!換雙鞋行不行?”
沈彬直接走到了衛生間:“給我拿套睡衣過來,我沒地方去了,以後跟你住。”
徐江一聽,頓時走了過來,趁火打劫地說:“不白住的啊,要做飯給我吃。”
沈彬看他一眼:“考慮考慮。”
“操!白使喚人啊,不拿!自己光着出來吧。”
說是這麽說,人卻是老老實實翻睡衣去了。
溫熱的水從頭淋到腳,沈彬表情木然的站立着,他用雙手抵住牆面,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洗完澡出來,徐江盤腿兒坐在沙發上吃薯片。
“別跟我說又沒事,過來坐,說說發生了什麽。”
到底是這麽多年的朋友,徐江知道沈彬肯定是出了事,要不然絕對不會把自己搞成這種樣子。
沈彬也沒想瞞他,将醫院的事說了出來。
徐江聽的火星直冒:“我操,楚寒真他媽是個王八蛋,為了把你和高興分開,竟然這麽下作!關鍵還他媽是你同母異父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