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楚寒面上一片灰敗之色,望着那道緊閉的房門,這份漠視讓他實在難以承受。
他掏出電話給小軍打了過去,小軍驚訝道:“不可能啊,我剛剛出來的時候廚師還在那裏的。”
楚寒忍着脾氣:“那你去哪兒了?我不是讓你好好照顧他的嗎?你跑出去幹什麽?”
“是彬哥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讓我出來的。”
小軍斟酌着用詞:“楚總,我覺得你不能老讓我監視他,彬哥不喜歡被人監視着。”
房門并未上鎖,沈彬也知道鎖不住。
楚寒考慮了很久,還是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沈彬,我們能好好談談嗎?”
沈彬翻看着手中的病人資料,沉默不語。
楚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繞到他的眼前:“你要是不喜歡這個廚子,不喜歡小軍跟着你,我就不讓他們來了,行嗎?”
沈彬這才有點兒反應,淡漠道:“行。”
楚寒眼裏立刻泛起了欣喜之色,語氣有些急切地說:“我有一件事和你說,是件好事。”
沈彬看了他一眼:“于我而言最好的事,就是你離我遠一點,別讓我再看到你。”說完,他轉身就走。
“沈彬!”楚寒緊緊拽住他的手腕:“我知道我以前對你不好,我說過我以後都會對你好,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對我?為什麽不給我一個機會?我就是犯了死罪要槍斃,你也得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吧?”
沈彬望着對面這張頹廢憔悴的臉,沒有改變的道歉在他看來,連敷衍都算不上。
Advertisement
直到現在為止,他還在用視頻強迫自己留下,這樣的錯了,沈彬不知道有什麽意義。
他冷漠道:“你想解釋什麽?你沒錯,是我錯了,是我不該招惹你,不該從你和闫潔身邊經過,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我和你之間什麽都不會有。”
楚寒眼眶泛起水澤:“你不要這麽說好不好?你不要老提過去的事好不好?我不知道怎麽哄你,我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你不生氣,我特地問過我媽,她跟我說只要我真心對別人好,別人就會感覺到的,我會對你好的,我不會再欺負你了,你相信我行嗎?”
“你媽說的不對。”
楚寒面色一僵:“你說什麽?不對?”
沈彬嘲諷道:“我對你好了十年,你感覺到了嗎?”
楚寒被怼的啞口無言,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還有一種無言以對的羞惱。
沈彬冷聲道:“對于一個沒有心的人,你就是把自己的心挖給他吃,他都嫌腥,楚寒,外面那麽多漂亮的、好看的、能夠取悅你的,你随便招一招手,一抓一大把,沒必要在我身上浪費心思。”
楚寒怒吼着落下淚來:“可是他們都不是你!我現在只想要你!”
從六歲之後,他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不是他不想哭,而是楚振庭不讓哭。
或許是沈彬的話讓他傷心到了極致,也或許是他也想要發洩一下這麽多年來所承受的所有委屈。
眼淚在此刻越流越兇,順着兩腮滾落而下,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地面之上,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了。
楚寒伸手抱住了沈彬:“你別生我的氣了,我現在真的沒有別人了,你再試試喜歡我一次不行嗎?”
沈彬只感覺心裏可悲,曾經他也是這樣的想法,也覺得他曾經喜歡過自己,期盼的他也能再喜歡自己一次。
接近4000個日日夜夜,他無數次的在幻想、幻想着有那麽一天。
現在他等到了,可他沒想到竟然是在他們這段關系已經結束的時候,才從他的嘴裏聽到這樣一句話。
一個人熬過了所有的苦,所有的痛,這遲來的糖還有意義嗎?
一切都晚了,在那個冬日的夜晚,他的心就徹底死掉了。
有些事錯過了就去錯過了,他的心早就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擊的粉碎,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明知沒有結果,明知是火坑,他不可能再跳第二次了。
再一個不愛你的人面前,你所做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打擾和煩悶。
或許當初,他也是這樣想的吧。
一陣倦意襲上心頭,沈彬緩緩推開楚寒,拿着資料開門離開了。
離上班還有好幾個小時,沈彬漫無目的的開着車,也不知道去哪兒。
留在家裏面對楚寒,是給自己添堵,可出來了,卻也無處可去。
沈彬覺得特別累,這種累無人可說,也無人能理解,就是忽然之間,感覺自己什麽都做不好,什麽都不如意。
不知道少了什麽,也不知道想要什麽,好像不論做什麽,都沒辦法讓自己開心起來。
或許是從來沒有這樣肆無忌憚、痛快淋漓的發洩過情緒,楚寒大哭一場之後,無論身心都感覺輕松了一些,心情也漸漸平複了下來。
在外面兜了幾個小時的風,沈彬随便找了個地方吃了點兒東西後就去醫院了。
與白班的醫生完成了交班後,沈彬便去查房了。
有幾個術後的病人需要仔細查探病情,總體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問題。
做完所有的本職工作,也十點過了,大部分的病人也都休息了。
12個小時的夜班并不是那樣輕松,能不能休息,也取決于病人多不多。
沈彬這會兒閑暇了下來,感覺不到困意,他也就着重研究起了那些病情頗重的病患,為其中幾個多加了幾項檢查。
深夜的醫院安靜的沒有半點兒聲音,所以即便是微小的敲門聲,在此刻也顯得格外明顯。
“沈彬。”熟悉的聲音穿透耳膜,沈彬幾不可聞的皺了皺眉頭,拿着鋼筆的手顫了顫,劃破了紙張。
沈彬擡起頭,望向門口的人:“你來幹什麽?”
楚寒走了進來,将手中的飯盒放在了桌上,小心翼翼地說:“這是玉米排骨湯,我怕你餓,專門讓秦姐給你做好了送來的,你快趁熱吃,很好吃的。”
沈彬不想在外面和他過多糾纏:“我知道了,我現在有事,一會兒吃,你先走吧。”
楚寒不想走,他想多看看他:“沒事,你忙,我坐一邊兒等你,這個碗,我還要帶走的,我等你吃完了就走。”
如此拙劣的謊言,讓沈彬聽着連嘲諷他的力氣都沒了,別說是普通的碗,就是個金碗,他也未必在乎!
沈彬将鋼筆一扔,打開飯盒,坐到一邊,背對着他吃了起來。
楚寒像個急切的希望得到家長誇獎的孩子一樣,湊了過來說:“你看,沒有放辣,一點都不辣的,我記住你說過的話了的。”
沈彬閉了閉眼,沉默不語。
未放穩的鋼筆滾下了桌面,沈彬也懶得去撿了,只想快點打發他走。
愛搭不理的态度,讓楚寒難受的垂下睫毛,視線落下了地上的鋼筆上,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楚寒彎腰撿起地上的鋼筆,拿在手裏仔細地看了看,那筆帽上,篆刻的“軒”字,即便是過了這麽多年,依舊清晰可辨。
這個字、這支筆、這個牌子和他手上的那只一模一樣!
他還記得,那孩子的爸爸給了他那只鋼筆後抱着他說:“謝謝你救了我兒子,我真的很感激你。”
那只鋼筆,他從未使用過,卻一直保存着,因為這是他記憶中第一次被大人擁抱在懷裏,那種感覺很溫暖、很開心。
“沈彬!沈彬!”
楚寒激動大叫,伸手轉過沈彬的椅子,抓住他的胳膊,語氣急切地問:“你告訴我,這支筆是不是你爸的?是不是他送給你的?”
過大的嗓音引來了別人的注意,好幾個小護士都跑了過來。
這一刻,沈彬下意識就想起那天晚上,離開病房後,看到的那些鄙夷的眼神、侮辱的語句。
他不想再被人知道他們的關系、不想再承受這樣的屈辱。
“你放開我!”
“我不放!”楚寒全然不顧別人的眼神,神情越發激動:“這是你爸爸的筆對不對?”
“是!你到底要幹什麽?”
楚寒的聲音越來越大,從小護士地角度來看,他的動作和表情都像是要動手打人。
她有些緊張地問:“沈醫生,發生了什麽事了?需要叫保安嗎?”
沈彬忍着火氣,壓低聲音道:“沒事,是我朋友,給我送飯來了。”
小護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們兩個,總覺得哪裏有些怪異,但也沒再多問什麽,轉身走了。
這樣的眼神再次刺激到了沈彬,曾經的屈辱翻湧而上。
他奪過楚寒手中的鋼筆,用力推開了他,低吼道:“你是不是有病?!這裏是醫院,病人都在休息,你到底要幹什麽?”
“這支筆,我也……”
沈彬沒耐心再聽他說下去,“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楚寒,你夠了!我不想這裏看到你!你給我滾!”
楚寒委屈道:“你聽我說呀,這只筆我也有……”
“沈醫生。”
去而複返的小護士立刻跑了過來:“有新的病人馬上要到,手臂骨折,斷端外露,穿透了皮膚,要馬上進行手術,穆院長已經親自帶着人過來了,讓我們提前做好手術前的準備工作。”
“馬上去準備!”沈彬将鋼筆重新放回抽屜裏,擡腿迅速離開。
楚寒定定的望着這只筆,心裏說不清楚是個什麽滋味兒,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原來在那樣小的時候,他就見過沈彬了。
所有的手術器材消毒處理完畢後,穆景修也走進了手術室。
“穆院長。”
穆景修“嗯”了一聲:“這臺手術我親自做,你做我的副手。”
無菌手術服下,沈彬只能看到穆景修那雙充滿擔憂的深邃眼睛。
沈彬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病人就被推了進來。
沈彬的視線落在病人臉上的時候,身體頓時僵了一下——楊霖。
精致的有些邪氣的臉蛋滿是痛色,楊霖痛得已經脫力,他抓住穆景修的手,痛呼道:“舅舅,我疼,我好疼。”
“沒事,一會兒就不疼了,聽話,忍一忍。”
伴随着麻醉劑的推入,楊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斷裂的骨頭戳出皮膚,這樣的傷算是重的了,沈彬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只是現在也不是多想的時候。
一個小時之後,斷裂的骨頭恢複了原位。
穆景修走出手術室,褪下了手術服,他走到水池邊,一邊洗手一邊說:“今天辛苦你了。”
沈彬搖搖頭:“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不過我沒想到病人會是你外甥。”
穆景修搖頭苦笑:“這孩子患有先天性脆骨病,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經不起磕碰,稍微重一點就會發生骨折,我都已經不知道給他做了多少次手術了,前段日子還發生過一次,這次又傷到了,也是沒辦法。”
沈彬抿了抿唇,前段日子,應該就是高興那天晚上和他再一起造成的吧?
穆景修拍了拍沈彬的肩膀:“走吧,我們出去吧。”
沈彬“嗯”了一聲。
手術室的大門被打開的一瞬間,高興便立刻沖了過來,太過于緊張,就連穆景修身邊的沈彬都沒有注意到。
“穆叔,楊霖怎麽樣?會不會落下後遺症啊?”
“不會,他沒事。”穆景修冷聲道:“高興,你明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你推他幹什麽?”
“穆叔,不是這樣的!我……”高興百口莫辯:“沈彬?你上夜班?”
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再次看到高興,沈彬也并沒有太過于激動的情緒。
他微微笑了一下:“嗯,你也不用太擔心了,他沒事的。”
“我不是……我是……”高興扒了扒頭發,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不用再說了,你先回病房照顧他吧。”
高興看了沈彬一眼:“那我回頭再來找你,行嗎?”
“好。”
回到辦公室後,沈彬及時做好了手術記錄。
沒過多久,高興便走了進來,四目相對,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坐吧。”沈彬拿起一次性的紙杯,給高興倒了一杯溫水,遞了過來。
高興望着沈彬,眼底滿是愧疚之色:“沈彬,我和他那次真的是意外。”
“嗯,我知道。”
“其實有些事,我應該一早就告訴你的。”
沈彬溫和道:“你指的是楊霖?”
高興沉重的點了點頭,他能活着,是因為楊帆替他死了,若非如此,那一槍,應該是打在自己的身上,死的應該是自己。
高興無法心安理得的活着,更無法忘記楊帆的遺言,而這一次,若非楊霖推開他,他不死也重傷。
感情與恩情是兩回事,可高興承受的恩情太深也太重。
他說:“我和楊霖認識很久了,他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叫楊帆,是我的戰友,再一次出任務的過程中,楊帆為了救我,自己卻犧牲了,他臨終前,只對我說了一句,讓我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好好照顧他弟弟,保證他的安全。”
沈彬睫毛微顫。
“沈彬,我想跟你說的是,看到楊霖,我就會想起楊帆的死狀,我沒辦法放任他不管,我原本的想法是……”
高興自己也說不出來了。
不過沈彬卻知道他想要說什麽,他平靜道:“楊霖是喜歡你的吧?”
高興嘴巴動了動,無奈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可是我不喜歡他,我只是不能不管他,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知道我開始的想法很自私,我現在……如果我沒碰過他,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糾結了。”
沈彬沒說話,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兒,不是難過,就是覺得有些鬧心。
他大概可以理解高興的想法,他是想讓自己也接受這件事,同他一起照顧楊霖。
這是他肩上的責任,算不上自私,只是在沈彬看來,楊霖若對高興沒有超過兄弟之間的感情,與他一同照顧,也并非什麽太大的問題。
然而,一旦感情存在,恐怕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太容易接受。
沈彬突然間想起楚寒之前說過的話,他說自己和高興之間是不會有結果的,很顯然,他是知道什麽。
“高興,楚寒認識楊霖嗎?”
“認識,他們關系還挺好,其實上次楊霖出現在賓館,也是楚寒告訴他的,他是故意這麽做的。”
沈彬心裏頓時什麽都明白了,那份視頻,楊霖不可能不知道。
他幾乎可以斷定,那份視頻的原文件就在楊霖手中,而楚寒也根本不可能用這份視頻來威脅高興,威脅的僅僅是自己而已。
沈彬微微揚起唇角,自嘲一笑,這兩個人,還真是各取所需。
“走吧,我們去病房看看他。”
高興想要說些什麽,但是最終還是沒能開口。
楊霖已經蘇醒了過來,打上石膏的手臂僵直的放在一邊,沒辦法動彈。
脆骨症會導致兒童時期發育遲緩,楊霖能長到一米七,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病情并不算太重,至少輕微的碰撞,不會産生嚴重的骨折。
“是你?!”楊霖一看到沈彬,立刻拿起床上的枕頭,毫不客氣的扔了過來。
“你還敢出現?還想勾引高興嗎?我告訴你,這個男人是我的,誰都不準跟我搶!”
高興呵斥道:“你幹什麽?又發什麽瘋?!”
沈彬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彎腰将地上的枕頭撿了起來,放到了旁邊的病床上。
他仔細打量着對面的小孩兒,不過才二十二歲,身上的戾氣卻是這樣的重,不過從他的穿着打扮上來看,也應該是誰家嚣張任性的纨绔子弟。
楊霖頓時掉下淚來,哭喊道:“我發瘋?你為了他打我罵我,還說我發瘋?你都跟我上過床了,你還想着他,你答應我哥要照顧我的,你個騙子、強j犯、你不負責任,你個渣男!”
這樣的語句讓高興聽得又慚愧、又憤恨,他恨恨的望着楊霖,嘴唇抖動了半天,愣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楊霖立刻掏出電話,威脅着說:“我要給楚寒打電話,我要楚寒把他帶走!”
沈彬心下一驚。
高興立刻從他手上奪過了電話:“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沈彬是醫生,他是來給你看病的!你能不能別再鬧了?你到底鬧夠了沒有?”
“我不要他看!他比我舅舅厲害嗎?我不要他管,我要舅舅!”
高興氣的指着楊霖的鼻子:“你舅舅能二十四的小時陪着你嗎?楊霖我告訴你,你如果再這樣不講道理,我以後都不會再管你!”
沈彬吸了一口氣,他不想參與到他們之間的争吵,轉身正欲離開,迎面就跑進來一個中年婦女。
見到這個女人,沈彬垂下的手倏然握緊,整個人都僵住了!
“小霖子,你怎麽樣了啊?”
女人從沈彬身邊匆匆一掠,帶起了一陣風,吹起了他額間的碎發起伏了一下。
一如多年前,她拿着行李箱離開之時一樣,只餘下一道無論沈彬如何嘶喊,都不曾回頭看看他的絕然背影。
那是停留在沈彬視網膜上,母親最後的一抹身影。
“媽!”楊霖大哭着撲進了穆景媛懷裏:“媽,高興欺負我,他又罵我,他還想打我!”
高興立刻道:“穆姨,我沒打他!”
沈彬心髒猛顫,瞳孔驟然縮緊,他緩緩地、緩緩地回過頭,這一轉身,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穆景媛溫柔的撫摸着兒子的腦袋,滿臉都是慈愛之色:“沒事了,你還疼嗎?你舅舅怎麽說?”
楊霖用完好的手一把抱住穆景媛,哭喊着:“疼!媽!高興欺負我!他欺負我!我好疼!好疼!媽你抱抱我!”
沈彬定定地看着眼前溫馨的母子情深,眼眶湧起一陣酸澀,有什麽東西從身體裏炸裂開來。
太過于久遠的記憶,他已經記不清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如同現在抱着楊霖一般的抱過自己。
他只記得,他的童年是在父母永無止境的争吵下度過的,憤怒的低吼,尖銳的哭泣,相互的指責。
那些早已淡忘的過去,此刻卻如潮水般從記憶深處湧了上來。
沈彬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見到母親,更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