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黎千瀾又去了一趟裴家,同樣的熱鬧喜慶,幸好他們家的孫輩都比他大上好幾歲,不然又要來一場‘同齡玩伴相聚歡’的戲碼了。
他送了禮,問了好就走了。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遇上裴沁和胡崖,當然,對于裴沁他并無絲毫期待,甚至一如幼時,能避之則避之,因為對這人的忌憚,從來就沒消減過。
他想見一見的只有胡崖,可惜他們倆總是同時出現,所以想見胡崖,誓必也會見到裴沁。
這倆人在他出生前就在一起了,聽說他們在年少時就相戀了,算起來竟然快有三十年了。那麽漫長的年月,兩個男人,而且還是在更為保守的年代裏相愛相守,他們是如何一步步走過來的,又是如何排除困難,如何抵住世俗壓力的?
他以前毫無興趣知曉,但自從心裏有了徐汐之後,腦海裏時常想到的就是這兩個人了。
裴沁有絕對的資本,可以在這世間任意妄為,但胡崖卻沒有他那樣的權勢和金錢,盡管現在他也是大校軍銜,馬上還要升少将了。可在他們最初相遇之時,胡崖卻只是個窮困的山野小子,聽說連溫飽都沒解決。為此,他還受盡了無數的磨難,好幾次連命都差點沒了。
如今大院裏對這倆人的談論已經少了許多,但在黎千瀾兒時,周圍人對他們倆的議論還是很多的,只是裴家對胡崖極為看重,而裴沁又是絕對不好惹的存在,對于胡崖的維護,更是明晃晃地近乎威脅,一副誰對胡崖好,他就高看對方一眼,誰要是敢惹胡崖,他能讓人倒黴三年的架勢,使得縱然風言風語滿大院飛,也無一字半句落進胡崖的耳裏。
這些年,別說裴沁和胡崖肩并肩走在路上,就是牽着手摟着肩滿院晃,大家夥也都坦然視之了。
黎千瀾什麽都不怕,就怕徐汐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委屈。而胡崖曾經比徐汐更為困苦,他很想知道,裴沁和胡崖到底經歷了什麽,又抵抗了什麽,才能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知道每個人的背景、性情都不一樣,但只要跟徐汐有關的,只要跟他們倆的未來有關的,他就格外焦慮害怕,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把徐汐給弄丢了。
所以哪怕是這種望梅止渴式的方法,他都想試一試。
沒辦法,他連虛歲都沒到十八,手上更是毫無籌碼,可已知的困境和風險,已羅列地清清楚楚,他不敢有任何大意,必須在風浪湧起之前,想好所有對策和退路。
他不能讓徐汐受到絲毫的傷害,更不能給任何人有分開他們的機會。
黎千瀾往回走的時候,在繞過一片小樹林時,一擡頭竟看到了裴沁和胡崖,正從另一邊的小道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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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肩挨着肩,時不時偏頭跟對方說笑幾句,眉眼間全是柔和的笑意,哪怕是隔着一段距離遠遠望着,都讓人瞧得賞心悅目。
他們都已四十多了,可身形依舊修長挺拔,面容也與真實年齡不相符,看着還是他幼時所見的模樣,不像年過四十,反而像是未及三十,還是那般英挺俊美。
這是實話,連他爺爺偶爾都會提及,說裴沁對胡崖是真的用心,養人如養花,年輕時受了諸多磨難和傷病的胡崖,偏讓裴沁養得如溫潤暖玉,簡直盈透肌理,風雅沁人。
黎千瀾很想走上前去跟胡崖攀談,但看了一眼他身邊的裴沁,心裏略微發虛,不由先往一旁的樹後藏了藏。
沒想,他這邊剛藏了身,那邊的裴沁擡頭看了看四下,見周圍無人,忽然就拉了胡崖往那小樹林裏走去。
黎千瀾如今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一看裴沁那急切模樣,便心下了然了。
果然,待他悄聲靠近,就聽林子裏傳來胡崖帶着惱意的聲音:“你……你又胡鬧什麽?家裏人都在等我們呢……”
“讓他們等着。這一天天的,什麽事都要揪着我們倆,難道沒我們到場,他們就過不了年了嗎?這都快半月了,你忙得早晚不見人影,我天天在家裏等着你回來,都快等成望夫石了。
“好不容易等你有空了,結果嫣兒放假回來了,你成天陪她都不陪我,還老讓我注意這個,注意那個,注意個屁,人嫣兒自個兒都談戀愛了,難道還不知道咱們房裏那點事嗎?你說,我們都幾天沒好好親一親,抱一抱了?”聽那喘着氣的聲音,明顯是急不可待了。
“你放屁,前天晚上趴我身上拱的人是誰?不是你裴沁,難道是隔壁王二狗嗎?”胡崖壓着聲罵,像是氣着了。
“那都是前天晚上了,昨天晚上你在書房待到後半夜,我連個晚安吻都沒撈着。早上醒過來,你又去給嫣兒做早飯了……胡崖,你就是個沒良心的,有了女兒就不要你男人了,你一直都是這樣,這麽多年了,我的家庭地位,是一次都沒超過咱們女兒,你自個兒說說,你對得起我嗎?”
“唔……唔唔……”胡崖顯然極想反駁,但裴沁已不給他機會了。
黎千瀾一聽這動靜,就知道眼下絕不是好時機,便想悄聲繞過樹林往家走。結果沒走幾步,胡崖先從林子裏沖了出來,臉上有怒容,手上還整理着被扯歪的灰色大衣。
倆人一打照面,各自吓了一跳,特別是胡崖,一對上黎千瀾的眼睛,臉上竟先紅了起來。
“胡崖叔……新年好……”
胡崖連連點頭,然後大概是想起了林子裏還有一人,略顯慌亂地揚着聲說道:“千瀾,你回來過年了,挺好……挺好啊。”
黎千瀾明白他的窘迫,眼睛也不敢四處亂瞟,免得給眼前這位大校,增加額外的心理壓力。
不過也是沒想到,這位特種兵出身的高級軍官,原來是臉皮這般薄脆的人,那紅着臉的模樣,簡直比他還像個青澀少年。
“胡崖叔,你有空嗎?我想跟你聊點心事。”
胡崖是個很溫柔的人,一看黎千瀾的神色,就知道他是真的有困擾之事,便立刻點頭應下了。
他主動往不遠處的景觀湖走去,生怕眼前這少年,撞上某個不知檢點的人。
“怎麽了?遇到什麽難事了嗎?”
胡崖大致知道黎家的事,知道這已經比他還高的男孩,雖然很是優秀,但從小就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又因為他幼時起,就對自己戀父情結一般的信賴,所以這些年來,也會格外關注和關心他。
“胡崖叔,我有喜歡的人了。”
胡崖愣了愣,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畢竟黎千瀾的年齡擺在那裏,這絕對是妥妥的早戀啊。這麽敏感的事,他還真沒遇到過,就怕一個不小心,傷到了這孩子幼小的心靈。
“啊,這……喜歡一個人很正常,能被你這樣的男孩喜歡,也是挺美好的一件事,只是……只是會不會稍微早了一點?我記得,你今年就要高考了吧……”
“嗯,不過,我已經保送了,不參加高考也沒關系。”
“哦,那……那也要考慮一下對方,不能影響她的成績是不是?”
“他非常的優秀,一直都是年級第一,高考沒問題的。”
“是嗎?這樣啊……”
胡崖覺得讓他上陣殺敵,都比在這裏解決一個男孩的戀愛問題,要輕松容易的多。他這輩子就喜歡過一個人,而且一開始就喜歡的糊裏糊塗的,實在是毫無經驗可分享啊。
他這邊猶在絞盡腦汁,黎千瀾卻直接抛出了重磅炸彈。
“胡崖叔,我喜歡的人……是個男生,跟你和裴三叔一樣。”
胡崖驚了,眼中甚至帶了那麽一點慌亂。因為他知道這樣與衆不同的感情,由內而外,要歷經多少的困難,其中的艱辛無從說起,也根本無法與人言說。
“千瀾……這事你想清楚了嗎?是你周圍人對你的影響,還是你自己真實的情感?這兩點你一定要分清楚。”他不想讓任何人盲目地走上這條路,尤其是自己喜歡的小輩。
黎千瀾很認真地點頭:“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我喜歡那個人,非常非常地喜歡,想跟他一輩子在一起的喜歡。”
胡崖眉眼凝重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後,才輕輕地嘆了一聲,說:“那你喜歡的那個人,也同樣喜歡你嗎?”
“嗯,他也很喜歡我。”
胡崖臉上并未有欣慰之色,依舊沉聲問:“那你們各自的家庭呢?”
“他媽媽上個月去世了,現在他家裏已經沒人管他了。”
“那你呢?你爺爺還有你父母能同意嗎?千瀾,這件事你問到我這裏,不僅僅是因為我和你三叔是同性伴侶,應該是你已經感到了危機感,卻毫無頭緒去解決是不是?”
黎千瀾望着他,滿眼都是渴求。
“胡崖叔,我現在太弱了,實在想不到任何辦法了。可我不想放棄,更不想讓我喜歡的人被傷害。”
“你家裏人,現在有知道這件事的嗎?”
“我爺爺。我的事,向來瞞不過他。”
“那他是什麽态度?”
“他不反對,但他讓我把徐汐當金絲雀一樣養。那不可能,徐汐非常優秀,他有很多事想做,我不可能那樣對他。”
“那男孩叫徐汐啊,哪裏人?”
“嗯,潮汐的汐,老家在琅城下面的一個縣,現在在琅城讀書,下半年就來京城讀京大。”
“能考上京大啊,那的确非常優秀。”
黎千瀾微微笑了,又認真又驕傲地點頭,重複道:“對,他真的非常優秀。”也非常可愛。
胡崖很是發愁,因為他真的沒任何好的解決辦法。黎家老爺子看着溫善,但裴沁私下提醒過他,黎家是片沼澤,能不靠近就盡量別靠近。
他也有所耳聞,黎家老爺子才六十多,年初卻退了下來,而姜家和裴家的兩位老爺子,比他還大上十歲左右,卻依然在位,其中的原緣,對外是病退,但真相想來不會這麽簡單。
“千瀾,在這件事上,旁人能幫你的實在不多,我也沒有任何好的建議給你。我能想到的,只有忍耐了。”
“忍耐?”
“對,忍到你有足夠的實力去對抗一切,忍到你真的能保護好自己心愛之人為止。”
“裴三叔就是這樣做的,是嗎?”
胡崖苦笑,搖了搖頭說:“他做的那些事,沒有任何參照價值。但是他的确是用他絕對碾壓的實力,為我們倆鋪了一條大道出來。”
裴沁的霸道和蠻橫是把雙刃劍,傷過他,也救過他,可細想,卻是真的無法當做什麽好的案例,分享給後來者。
畢竟,他們能在一起,其中也有好多次陰差陽錯的幸運。而這種幸運,并不是所有人都有。
黎千瀾想了想,點頭說:“我懂了,謝謝胡崖叔。”
胡崖卻是又嘆了一聲,擡手拍了拍這個過分漂亮的男孩。
“千瀾,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喜歡的人,但也不要強求,不然你就是那個傷他最深的人。”
黎千瀾眼睫微顫,輕應了一聲。
他懂,但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