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徐汐最後也沒有吃多少,等他走回手術室門口時,瞬間就沒有了任何胃口。而黎千瀾好不容易逗出來的那點活氣和熱氣,也很快退得幹幹淨淨了。
倆個少年人,穿着同樣的校服,在冬夜的醫院走廊裏,肩并肩地靠在牆上,沉默地等着命運的降臨。
徐汐心上空蕩蕩的,但身上非常暖和,再也沒有之前那忍無可忍,躲無可躲的冰冷了。
黎千瀾把買來的十片暖寶寶,全部都貼在了他身上,肩上、背上、腰上,連腳後跟都貼了兩張。
徐汐等得心慌不已,下意識就去找他同桌說話:“黎千瀾,你等會住哪?”
“我陪着你吧。”
“不用,太冷了,而且陪護床又小又硬,睡我一個都夠嗆,你還是去附近找間酒店住吧。”
黎千瀾不覺得這個問題是問題,他轉到另一個話題:“醫院裏能請護工嗎?”
徐汐低着頭靜了一會,說:“醫院裏介紹的護工好是好,可是有點貴,一天就要一百八,我去外面找的話……可以便宜一點。有些阿姨看我可憐,有時還會再少要一些。”
黎千瀾仰着頭看着天花板,心上密密麻麻地疼起來,默了默後才說:“這個你別管了,我幫你去找。”
徐汐沒說話,片刻後,他低着聲沒什麽情緒地問:“黎千瀾,你也是在可憐我嗎?”
黎千瀾沒什麽猶豫,也同樣沒什麽起伏地反問:“徐汐,我要怎麽回答,你才不會生氣不理我?”
“所以,你就是在可憐我是嗎?”一聽這語氣,就已經有點沒事找事的味道了。
黎千瀾卻紋絲不動地淡着聲回答:“嗯,可憐有,同情有,好奇有,敬佩有,喜歡也有,再細分下去的話,應該還能說出十幾個來。徐汐,人的感情那麽複雜,不可能那麽純粹的。那麽你呢?你又是怎麽看我的?冷漠?孤僻?無趣?”
徐汐轉頭看人,一下就忘了自己的情緒,奇怪道:“我沒覺得你冷漠孤僻還無趣啊,你挺好的,熱心又有趣,哪裏冷漠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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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千瀾微微笑了,也轉頭看他,眉眼透着溫潤的柔和。他同桌的那顆心啊,真是軟得太好讓人拿捏了。
“那是你看我,可在別人的眼裏,我就是那樣的人。被人讨厭、被人害怕、被人孤立,這些事我都遇到過。所以,剛來一中的時候,我以為你主動親近我,對我好也是在可憐我。”他語氣淡得似在無奈一般。
徐汐皺眉,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同桌被人說不好。
“那些三觀不正的人說的不算,我對你的看法才是最正确的。黎千瀾,以後不好的聲音,你就不要聽了,知道不?”
“徐汐,那你現在也是在可憐我嗎?”
徐汐怒了,瞪着眼沖他咬牙說:“放屁,你哪只眼看到我在可憐你了?你哥哥我明明是因為喜歡你,才和你做同桌、做朋友、做哥們的……”
黎千瀾彎了眉眼,輕笑出聲。他貼着他同桌的肩,歪過頭去,姿态親密極了。
“嗯,我知道,你是因為喜歡我。徐汐,我也一樣,我也是因為喜歡你,所以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徐汐轟一下就紅了臉,不知道是因為他同桌靠得太近的關系,還是他胡咧咧張口閉口就說‘喜歡’的原因,明明黎千瀾說的話很輕,可他整個人卻像是被沸水煮了似的,哪哪都開始發熱發燙,全都不對勁了。
心已經跳快跳亂了,手腳發軟了,背上發麻了,臉上胸口都熱燙得不敢摸,大腦更是亂成一團麻線,然後又像被橡皮擦去了一切,空白成一片了……
怎麽……怎麽了?難道他突發什麽疾病了?
“黎……黎千瀾……”他僵着脖子,看着他同桌一掌之隔的臉,着急忙慌地想說些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嗯?”黎千瀾卻似毫無變化,只是含着笑看他,那向來黑得似深淵的雙瞳,此時卻像綴滿了星光的夜空,漂亮又蠱惑地讓人失魂。
徐汐原本垂在身側的雙手,因為那難以明狀的情緒,而緊張又惶惑地開始摳牆。
“怎麽了?你怎麽出這麽多汗?”黎千瀾原本還想逗他,卻見他額上鼻尖都開始冒汗了。
他擡手給他同桌擦汗,徐汐這才猛得醒過神來,惶惶地避開他的手,慌亂地往一邊挪了一步,才覺得呼吸通順了一些。
不過身上是真熱,熱得他受不了……
黎千瀾問道:“是不是暖寶寶貼太多了?”
徐汐像是終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嚷嚷道:“你也知道貼多了?你……你怎麽不在我腦門上也貼一張?我直接跳僵屍舞給你看。”說着轉身過去,伸手就想把背上的暖寶寶撕下來。
原來是暖寶寶貼太多了……媽呀,吓了他一跳。
黎千瀾無語,忙上前一步,掀了他的衣服,留了兩張,其他的都撕了下來。
“還熱嗎?有燙着嗎?”
徐汐鼓着臉,低頭跺腳不看他,幹巴巴地說:“燙也不至于……”
黎千瀾側頭,見他又紅了耳朵,連臉上都是一片粉紅,心中一動,胸口莫名發燙地想去抓了他的手說些什麽。
但他的手剛伸出,手術室的門也同時開了,下一秒,徐汐就像兔子似地竄了過去。
手術很成功,至少對這一次來說。
徐汐聽完醫生的話,滿臉都是感激,一個勁地一直都在點頭致謝。
醫生看着眼前的少年,比三年前高了一個頭,但卻比第一次見時瘦了太多。
“你媽媽複發的間隔有點短了,下次就不一定是能動手術的程度了。如果家裏條件允許的話,還是希望能去琅城一院看看,或許他們有更好的治療方案。”
徐汐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雙眼黑亮地看着醫生,那眼神既含了希望也藏着恐懼。
“醫生……去琅城一院,要……要多少錢?”他繃着肩背,明明本應是最為朝氣蓬勃的少年郎,但在此時,卻像是經不起一點重壓的易碎品。
醫生輕嘆一聲,說:“最起碼得準備十萬吧,主要是你們沒有醫保……”他見過這少年最為窮困落魄的模樣,所以也不忍多說了。
“十萬……那能治好嗎?”徐汐一眼都不敢眨地看着他。
醫生擡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媽媽的情況,我們已經聊過很多了,這回……你跟你媽媽也好好聊一聊吧,好嗎?”
手術室的門開了,醫生進去後又關上了。
黎千瀾伸手攬住徐汐的肩,讓他的後背靠在自己的胸前。
“徐汐,你不用擔心錢,我說過,你需要多少我就借你多少。等你媽媽能轉院了,我們就去琅城一院。”
徐汐止不住地顫抖着,他低着頭,雙拳緊攥,雙眼更是幹澀酸痛,卻沒有一滴眼淚落下來。
“黎千瀾,我欠你的……還能還得清的嗎?”
“我們不是還要一起去京大讀書嗎?還有好多年可以還呢。”
徐汐吸了吸鼻子,啞着聲說:“黎千瀾,你以後要是開公司當老板了,我就給你打一輩子的工,我翻倍還你。”
黎千瀾愣了愣,對自己的職業選擇徹底動搖了。
一輩子嗎?那可是很多年很多年呢……
半個小時後,徐蘭慧被推了出來,徐汐立刻上前握着他媽媽的手,很小聲地一路喊着‘媽媽’,那聲音細弱地像一只小奶貓,在呼喚它外出覓食的媽媽。
黎千瀾只是聽了幾聲,心裏就開始疼得又酸又澀了。
他萬分慶幸,這個冬夜,他能陪着徐汐一起度過這個難關,不然……他難以想象,徐汐一個人得到他媽媽病發的消息時,整個人得害怕成什麽樣?
毫無依靠,毫無幫助,只能孤身在寒冷的黑夜裏,胡亂奔忙着往老家趕。
好不容易趕到了,又再次一個人等在手術室外,冷得發抖,怕得發顫,卻依然沒有任何人,能給他一點溫暖和力量。
等到手術結束,卻不是痛苦的結束,而是更大更重的苦痛的開始。
他已經那麽努力了,已經那麽卑微了,都已經跪在地上任人欺任人辱了,卻還是沒法去救他的媽媽。
那種深層次的絕望……黎千瀾不敢去想,他只敢看眼前,至少此時此刻他的同桌還好好的。
嗯,他的同桌非常了不起,對,他喜歡的這個人,真的非常非常了不起。
轉回雙人病房後,差不多又花了半個小時,才真正安定下來。
徐汐雖然已經有很多次術後的照顧經驗了,但他還是很認真仔細地,聽着醫護說着各種叮囑。
等他能在床邊坐下時,他整個人肉眼可見地似被掏空了一般。
他趴在護欄上,兩只手都緊緊握着他媽媽的右手,一雙眼更是一眨不敢眨地盯着他媽媽。
黎千瀾看着病床上戴着氧氣罩的徐媽媽,慘白消瘦的臉形,凹陷的雙眼,還有被徐汐握着的皮包骨的手,每一處都在訴說,這位母親已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最後,黎千瀾也沒有離開醫院,倆人輪流着照看着整夜都在挂點滴的徐媽媽。
那張陪護床就跟徐汐說的那樣,又小又硬,黎千瀾睡在上面,一半小腿都在外面懸着,連翻個身都困難,除了累極困極時眯一小會,根本沒法好好睡。
黎千瀾擡頭看還坐在木凳上的徐汐,撐起身輕扯了扯他的衣擺,等人轉過頭來,他輕聲說:“我睡不着,我們坐在床上一起看着吧。”說完,他起身,把陪護床移到病床的床尾,貼着牆靠住,然後坐着靠在了牆上。
徐汐擡頭看了看藥袋,又拿起床頭的手機瞄了一眼,已經淩晨三點多了。
他早就坐得腰酸背痛了,撐起身子走到黎千瀾身邊,慢慢地坐靠了下去。
黎千瀾伸手把他按在了自己的肩上,輕語:“你先睡,我困了就叫你。”
徐汐也真的是撐不住了,點了點頭,就靠着他同桌的肩睡了過去。沒一會兒,就徹底睡沉了。
黎千瀾确定他睡熟了後,就把他輕輕地移到了自己的腿上,把早就脫下來備着的羽絨衣蓋在了徐汐身上,掖好後再将人雙臂抱住。
他頭靠着牆看那滴着液的藥袋,很累,但他也是真的睡不着。
在遇到徐汐之前,他足夠優秀,優秀到不曾讓他爺爺有絲毫的擔憂,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順利走上那條大道。
他也不曾懷疑,不曾多思,因為他心裏本就沒任何其他的選擇,走左邊這條,還是走右邊這條,于他而言,向來無所謂,反正都不是他的熱愛。
但現在,他想要改變了,或許還需要奮力去抗争了。
他知道,那将很難,可再難,他也必須去做,因為……他終于有了人生目标了。
黎千瀾低頭,在昏暗的光影裏看着睡在他懷裏的人,這人……怎麽能這麽招人喜歡呢?
他同桌怎麽就能這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