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一陣暈眩襲來,她眼前發黑
他還是要屠城?!
“不,不要去!”她哀求着,她已經說了那麽那麽多了,為什麽他還是要屠城?“你不是聽明白了嗎?城裏還有三成的人,可以獲救的!”
“我聽明白了,一直都明白”他一字一句的說
“這麽多人命,都能得救……”
“不,”他僅用一個字,就讓她的苦勸都白費,“他們都必須死”他輕聲告訴她
沉香慘白着臉,狂亂的回頭,企圖尋找援手,幫助她阻止關靖
“軍醫,你知道的,對不對?”她喊着,淚一顆一顆落下“你絕對知道,不論任何絕症,總會有人可以存活的,對不對?你告訴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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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沒有說話
她呼吸紊亂,又看向另外一個人那人穿着褐色衣袍,就站在軍醫旁邊
“你呢?快阻止他!”
褐衣人沒有說話
含淚的眼眸,胡亂看過站在階下,每一個人的臉
“你們知道的、你們知道的!快,你們快告訴他啊!”她語帶哭音,嘶聲吶喊着,已是喉中幹裂
但是,每個人都不說話
他們全都望着關靖,以他馬首是瞻
最後,她還是只能哀求他
“不,不要屠城,只要你不屠城,我願意做任何事”她太慌太怕,雙手扯得更緊“對了,你讓我進城,我要去救治那些人……”
他卻只是莞爾的一笑
然後,他不再看她,轉過身去,堅決的邁開腳步
軟若無骨的雙手,用盡了所有力量,也無法再挽留他的離去她的手再也拉不住,緊握的手心落空
眼睜睜的,她看着他步下臺階
“關靖!不要!別這麽做……我求你……我求你了……”她跪了下來,絕望的哭着吶喊,聲音連同一陣狂風,掃進每個人的耳中,當然也包括了他
他卻置若罔聞,筆直往下走去,将她的人、她的香、她的苦苦勸說,全都抛在腦後只有他白衣戰袍的衣袖上,留着她因為過度用力,指尖掐傷掌心,滲出的淡淡血痕
人海為他一人分開,無數雙眼注視着,他緩緩走過鐵騎的銅牆鐵壁、堆積如山的鐵箭、屏氣凝神的弓箭手,來到注滿菜油的溝旁
腳步,終于停了
他望着景城,欣賞這座古城的末日厚實的高牆、古老的城垛、高聳的城門,這是一座可攻可守的好城
但是,今日過後,這座城就會永遠消失
“取火來”他開口
等候在一旁的韓良,以雙手奉上,早已點燃的火把
必靖接過火把,将火把的頂端,朝着溝中劃去,姿态宛如為一幅将永傳世間的名畫,繪下第一筆
火焰接觸菜油,瞬間燃起,很快的蔓延開來,整座景城就被包圍在火焰畫出的圓圈之中
“拿我的弓來”他伸手
韓良慎重的,遞出一把獸角長弓
戴着皮手套的左手,接住獸角長弓,而右手随即從身旁弓箭手的背袋裏,抽出一支鐵箭,再将箭簇沾了油、裹了火
必靖緩力拉開獸角長弓,搭上燃火的箭
“住手!”沉香痛苦的哭喊,随風而來
伴随着那聲泣喊,他的手指一松,鋒利的火箭嗖的離弓,直直往前飛竄,最後咚的一聲,正中景城的巨大城門第一株火苗,被他親自種下
射箭的手,揚起
“聽我號令”他下達命令,聲音清晰“彎弓”
杯箭手們一起動作
“取火”
每一支鐵箭上,都染了火
必靖的手指向景城
“放!”
瞬間,無數着火的鐵箭,一起竄離弓弦,像是密雨一般,全數朝着景城射去第一波箭雨淹沒景城,鐵箭貫穿城門、城牆,飛竄入城內,火勢蔓延開來
他張嘴,大喝:“再放!”
另一波火箭,聽他號令,離弦,落下
必靖雙手負在身後,看着火焰在城中竄起“韓良”
“在”
“持續放箭”
“是”韓良面無表情的回答
必靖轉過身,穿過軍隊,走回高臺在他的背後,是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密集得遮蔽了無邊天際
凄厲的尖叫,從景城內傳出,一聲高過一聲,城內人們紊亂的聲音,隔着這麽遠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一階一階踏上臺階,回到平臺上,若無其事的經過,宛如石化的沉香身旁,坐回布置舒适的椅中,端起茶碗,好整以暇的啜飲着他所坐的位置,有着最佳的視野
眼前,是煉獄
止不住焚城惡火,城內的人騷動着、慘叫着,一個又一個全身着火的人,接連掉落城牆,重重摔在結凍的護城河上,運氣好的就立即死去,運氣不好的,就在粉身碎骨、動彈不得下,被烈焰烤灼
沉香看着這一切,就在眼前發生她的淚,都流得幹了
景城的城門,不到一刻,就被驚慌的城民,從內開啓洪水一樣的城民,争先恐後的棄守家園,往外奔逃,想求得一線生機
“救命啊!”
“救命啊!”
“不要殺我們!”
“不要放箭!”
必靖擱下茶碗,打了個響指
臺階下的褐衣人,從懷裏抽出黑色旗,朝着逃命的人們一指那深暗的黑色,就代表着死亡
“全數殺盡,一個都不能放過!”站在最前線的韓良,遵從黑旗指引的方向,厲聲喝令
箭簇轉向,瞄準奔逃的人群
“啊!”
“不要……”
“嗚哇!”
鐵箭穿透人體,鮮血從傷處迸濺,在雪地上染出一處處紅,逃亡的人們很快的死傷過半逃出城門的他們,死得反而更快
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飄散,就算是她所焚的香未盡,也無法掩蓋血的氣味
天際,不知何時,開始飄雪了
“救我啊!”
“我們沒有染病!沒有染病!”
“放過我的孩子!只要放過我的孩子”
火焰之圓內血流成河,弓箭手們汗如雨下,長年追随關靖的官員,都面無表情的看着,這屠殺的慘況,沒有一個人轉開視線
必靖用碗蓋,拂了拂茶葉,先聞茶香、再飲茶湯,雲淡風清的說道:“之前我曾聽說,景城是因為四季景色絕美,才以景字為城名”
人在哭號、人在濺血、人在痛苦中死去,他卻在殺戮的時候,還有閑情逸致說着風雅之事
“據說,景城的春季,桃花最美;夏季,金盞花最美:秋季,胡楊樹葉最美;冬季,雪花最美”他徐聲細述,不忘贊嘆“今日,難得有此絕景,雪花映紅,如似桃花”
她看見,紛紛落下的雪,反映着人們的鮮血,就如他所說的,像是無數的桃花,乍開乍落、乍開乍落,燦爛漫眼
“沉香,來,坐到我身邊來”他呼喚着她,聲音還是那麽溫柔“來看,今年的桃花,開得那麽早”
極為緩慢的,她麻木的轉過身去,望向身後的那個男人天際的雪花落在他身上,映了血的紅雪,染了他一身
這男人、這模樣,她不是第一回看見
當年,她陷溺在血海中,在爹娘兄姊的屍首下,擡頭看見的,就跟此時此刻一模一樣
紅色的雪,映在他的白衣戰袍上,就像當年無數北國人的鮮血那時,他高跨在馬背上,睥睨着遍地屍首,如今他嘴角噙笑,對她伸出手來
縱使,他的神情不同,但是看在她眼裏,都是同樣恐怖
這個男人,不是人
他是惡鬼、是夜叉,是亂世之魔!
而她,竟然還會被他迷惑、為他動了情,近日甚至沒有在熏香裏下毒,還調制新香,親手撫着他,為他緩解頭痛
這一瞬間,她後悔了;這一剎那,她心痛欲死
在她身後,那些震動天地的哭號悲泣,人的慘叫、馬的嘶鳴、箭的呼嘯,不知在何時停了,只剩下寂靜
那陣寂靜比任何叫喚,更為凄厲她回過頭去,只見景城被燒為廢墟,還有餘火仍在燃燒,而包圍景城的雪地上,觸目所及都是豔紅,染血的屍首堆積如山
雪,好紅
就連遠在這裏的雪,也被城裏城外的火光染紅
好紅啊,好紅的雪,像是血一樣的紅
她戰栗的張開雙手,發現自己的雙手、衣裳,甚至是發梢,也被紅雪映得鮮紅,紅得就像是血
這是誰的血?
是景城百姓的血?還是她爹娘、她兄姊、她親朋好友的血?
寬闊的胸膛,從後方貼近,關靖用強壯的雙臂,将她擁入懷中,用那下令屠殺無數人的薄唇,靠在她耳畔,溫柔的低語着
“不要凍着了,我會舍不得”他的身軀包裹着她,他們全身都是血一般的豔紅
她的身上,沾染了他的血,也染上他的殺戮罪孽
“主公,景城已不剩半個活口”完成使命的韓良,回到高臺上,跟鄭子鷹一樣,都在前一階就停下,沒有踏上平臺
“接下來,就是把這一切都燒得幹幹淨淨”那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這麽說着,強壯的雙臂将她擁抱得更緊
“是”
命令下達,火光很快的掩蓋過血光,彌漫了她的雙眼陷在火海中的屍首,個個滿臉血污,都像是她的爹娘、她的兄姊,每一雙死不瞑目的眼,恨極怨極的望着他,以及他懷裏的她
瞬間,她才醒悟
她錯了!
她不該只是以香料折磨關靖、不該只是讓他病謗深種她原本想要,親眼看着他受苦,卻沒有想到,留他一命,天下蒼生受苦更多、更重要是早早殺了他,景城的百姓也不會被屠殺殆盡
“我頭疼了”耳畔那聲音,輕聲低語着“今晚,再為我焚香、再用你的雙手,為我撫去那煩人的疼痛”
他做了什麽?
包可怕的是,她做了什麽?
沉香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眼前驀地一黑,顫抖的身子軟倒
她昏了過去